看着对面犹有憔色的容颜,心知她这段日子必是过得不少,语素拉了她一同坐下,又唤下人上了茶点,皆是她以前爱吃的糕点。
“这才几月,怎的瘦成这般了。”
语素言语中透着的心疼让悠然心中微暖,这般俨然亲人般的温情,她渴望了太久,太久。
来这里的路上,她早已从笑笑口中得知,她与她是结拜的姐妹,真真见到了,才明白她该是有多幸运,能有这样一个朋友。
看着她几乎将满桌的珍馐都摆到她面前,悠然笑了,“这也太多了吧?”
“不多的,你以前胃口甚好,可惜这里没有你爱吃的煎饺臭豆腐。”女子语气里带着些许遗憾,一转头,“等回去了,叫小蛮给你张罗,你走后,她也是日日念叨着你,说你嘴叼,怕是吃不惯这里的东西。爹爹得知你活着的消息,也是日日盼着你回去。”
悠然眸中微动,应了声“好”,她口中提及的人她都是陌生的,可心中却是柔软一片。
吃了片刻,直至后来她真的吃不下了,语素也不急着撤盘,淡淡笑看着仰躺在床上不动的女子。
“阿不,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床上揉着肚子的女子手一顿,沉默了片刻,然后坐起身,暗叹女子的玲珑心思,想了下,还是问道:“素素,你能给我讲讲他么?”
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点点头。
三日,整整三日,深雪不吃不喝守在那一处紧闭的房门前,宛如一尊石像,好似里面的人不给她回应她便会一直站下去。
这里的下人似乎对她此举早已习以为常,进出间,全然当她是透明。这个女子与他们家主人的关系,几乎是全府的都是知晓的,只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终是空付了心思。更何况,主子还是因为她变成这样。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出来一个小童,然后又关上。
“姑娘,回吧。”
深雪视线始终落在房门上,似要穷尽门扉将里面那人看穿。
“把解药给他,我就走。”
小童一步避开,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药瓶,摇着头,“公子说了,不需要。”
“那我自己给他。”
“姑娘!”小童一步拦至她面前,皱着眉道:“不及黄泉无相见,姑娘莫要忘了。”
女子的身子微震了震,忽的一勾唇,“没忘,他不需要解药,我也活不久,难不成他是要赶在黄泉与我相见做一对鬼鸳鸯?”
“姑娘慎言!”
深雪笑得风情无限,只是心里愈发觉得凉,一转身,随手将药瓶往后一丢,小童明显一惊,险险接住,他岂能不知,这药是救命的。
“你告诉他,不想跟我见面就将毒解了,他活着,就能见不到我了。”
她的话随着她毫无留恋的走远而渐渐飘散,直至走出了府,她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嘴角不曾落下的弧度终于在一片沉寂中渐渐僵硬,而她的脸,已是凝肃一片。
日头有些烈,她站的笔直,只是视线落在地上一处似要搬穴的蚂蚁上。
本是成一条线状的蚂蚁不知怎的忽的改了路线,竟聚成字——
依计行事。
只是一瞬,又溃散开来,恢复成原先的样子。
深雪紧了紧手心,面无表情的离开。
悠然在语素闺中听她讲以前的过往,不觉时间已过得飞快,想着要赶在宫门关闭前回去,虽有不舍也只得起身告辞。
语素有心相留,却被悠然婉言相拒。
“我是偷溜出宫,此时只怕他们寻的紧了。”见女子犹有忧色,轻拍了拍她手,“我现在还不宜离宫,今日一番话,已是我不小收获,有些事情,我还要回去处理。”
阿水,只怕他们是真的再回不去了。
语素知她一贯有自己主张,遂不再挽留。
“宫中不比在外,你要小心,若是有事,便去御膳房寻一个叫张老的人,他会助你。”
悠然心下了然,点点头。
“阿不。”
她回身望她,语素犹豫了片刻,“我本一直犹豫要不要将你失忆前的事告知你,我只知道,被辰帝照顾的这段日子,你的确是快乐的,想起以前的一切,真的那么重要么?”
闻言,女子神情微微一黯,“做了几个月的梦,也该醒了,一切都该恢复原位了,这样才公平。”对阿水,对他,对自己。
纵使还没恢复记忆,可她无法不摆正自己的位子,已经自私了几个月,如何还能再自私下去?
回去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很多事,很多人,最后看着一脸急色迎出来的绿檀,视线一错,落在她房中亮着的灯火,身形微微一顿。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绿檀带着哭腔,显然被吓得不轻,拽着悠然的袖口死不松手,白着脸小声给她提醒,“下午太皇太后来了不见你出来见驾还是被赶来的皇上解了围,皇上还在房里等你呢。太皇太后发了话,叫你明天早晨去她宫里一趟。”
悠然点点头,“我知道了。”
刚欲抬脚,又被绿檀拽住,“姑娘,皇上虽没说什么,你还是去哄哄他吧,从前日染了风寒便一直没好过。”
她心中一紧,“没叫太医看看么?”
“姑娘这几日神思恍惚,皇上一门心思全在您这里,哪里会关心自己?”
她不言,神色沉沉,“你去太医那问了药方拿回来熬吧,我先进去。”
绿檀这才应了赶紧小跑出去。
行至门前,几日不见,他身形越发消瘦,于桌旁端坐,眼视着灯台上跳动的烛火,有些出神,竟没有发觉进来的她。
她沉默着收了视线,倒了一杯茶,“看什么这么出神?”
他似乎一怔,愣愣回神,视线从她递来的茶杯移上望进她的眸,然后展颜,“回来了?”
悠然心中一痛,别了脸低低应了声,“在宫里闷得慌,就出去走了走,不想回来晚了,倒是你,怎么生病了也不看太医?”
“绿檀说的?”他清浅一笑,却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
“快去叫太医过来。”她边拍着他背边冲外喊,瞪了一眼依旧咳嗽不断的男子,语气这才冲了起来,“当自己小孩子么,生病了还这么听之任之?”
他慢慢平缓下来,执了她手,本是病白的脸因咳嗽泛着微红,微哑的声音依旧如春日温水般。
“我就是太理智了,如今也是难得任性一回,不知是不是晚了。”
悠然一顿,心里恻然,他本心思剔透,她连日来的反常,只怕也是猜出了七七八八。抿了唇,没有答话,一种难言的艰涩沉默在二人间流转。
良久,还是他起身开口,“时间不早了,好好休息,明日我陪你去太皇太后那里。”
她张了张嘴发现根本说不了拒绝的话,点点头。
目送着他离去的身影在门口一顿,她心跟着一紧。
一瞬的沉默。
“悠然。”
“恩?”
“你会离开么?”
她的“不会”卡在喉间,而他却是兀自一笑,“是我自私了,你好好休息。”
明明是盛夏的夜,她只觉遍身苍凉。
绿檀端着药进来却只发现屋里只剩下一个呆坐着的女子。
“姑娘,皇上——”
“他回去了,你将药送过去吧。”她一顿,“务必看着他将药喝了。”
绿檀看了眼那似乎连说话都累的女子,也不敢打扰,应了是悄声退下了。
房间复又安静,偶的烛火被风晃的轻曳,墙面上的人影也随之晃了下,再定下来,却是又多了一道影子。
“心疼了?”
他摩挲着她的脸颊,她一个瑟缩,他却不容她闪躲,捏起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暗暗沉沉的眸深幽而危险。
“你这样就不怕浸猪笼么?”
她皱眉,与他对视的眸毫不退缩,“我跟他清清白白,还有,这是我的房间,请你以后不要私自进入。”
凤无聂哼出一声笑,心情却是好了一分,因这个对他生气而忘了怕他的女子。
“他跟你清清白白,可以进出你的房间,我跟你早已不清白了还不能进出?你讲不讲道理?”
“你!”
悠然气的跳起身,一指他刚欲发作。
“嘘,你想让外面的人知道你养了男人?”
悠然愤然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压低了声音不悦道:“滚!”
“不巧,会走会跑就是不会滚,要不你给我试试?”
她被他噎得反驳不了半句,只是看着他,不再说话,也不知哪来的天大委屈眼泪决堤似的滚涌出来。
他本得意的嘴脸一下收住,一瞬错愕过后竟有些慌乱的拿袖口擦拭她的眼泪。
可女子的泪水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掉,似要把几十年攒的眼泪一下子发泄干净。
凤无聂袖口都浸染湿了可女子的眼泪还在继续,无声的流泪,任谁都看的出她委屈。
她的眼泪止不住,他到后来索性就不擦了,直接伸手接,一滴滴滚烫的泪珠砸进掌心,也一路滚烫了他的心。
她无声流泪,他默默接泪。
好一会,她平复下来,见他却是不知从拿了一个小瓷瓶将接住的泪水导入,那种小心翼翼,宛若他手中拿的是世间珍宝。
见他将那瓷瓶收入怀中,一抬眸,就撞进了他如瀚海般的深眸。
“你很久没为我流泪了。”
明明是一句普通至极的话,在她听来就如魔怔般砸进她心,像荆棘般嵌入心肺,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欺身低头,温热所落之处,无不是柔情缱绻,红肿的眼似乎比刚才更为灼热。最后他轻轻的吻印在她唇上,她心漏跳了一拍。
回过神来,他已先她一步放开她,看着他看她的眼神,邪肆而温情。
“这一次,你没有推开我。”
她涌上羞恼,却立马被拥入一个怀抱。
“早知道你今日要掉这么多金豆豆,我就该多带几个瓶子。”
听着他不算安慰的安慰,后背还被他哄小孩似的轻拍着,悠然心中有气,一把推了他。
“全是你的错。”一想到那几晚他对她做的事,还有自己被强行检查身体的事,眼眶再次一红。
“是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混蛋王八蛋。”
“我混蛋王八蛋,还有什么词,一并骂出来,别憋坏了身子。”
他这样说,她反而再骂不出来了,事已至此,还有何用?
嫌恶推开他,抬臂狠狠朝脸上一擦,转过身,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