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还是你活的明白。”
所有人被这突兀的一声一惊,而烟绽眼里的狂喜一闪而逝,眼看着凤无聂一路而来,垂了眸恭退一侧。
她这般恭敬无疑坐实了凤帝的猜想,数月未见的人如今就在眼前,老人却有些失神了——
“想不到……”想不到他居然能瞒过所有人的注意在他身边安插心腹。凤帝此时不知是何感受,无疑,这样的继承人是最适合统领一个国家的,可那份令人心寒的城府及雷霆手段,竟是那样狠戾绝决,重重复杂下,他不禁要怀疑,能冷着头脑做出这样一番布置的人,真的是他自小栽培且愧疚着的儿子么?
烟绽淡淡睥了眼那还没缓过来的老人,心下亦是几番唏嘘,这个人还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吧?这晚过后,黛国,就会彻底成为历史了。
“你去外面接应他们。”
烟绽应声带着婢子退出殿,皇后的尸体也被人一并清理出去。大殿里,只余父子二人。
凤帝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浑浊的眸定定视着面前之人,千般思绪万般感慨到了嘴边,嘴巴动了动,却吐不出一个字。
凤无聂居高看着,炯亮眸光下凝着一点深邃暗黑,就那样深深视着。
没有错过那一瞬而逝的凶戾杀气,凤帝触电般的一震,那是仇恨?!
“老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他喃喃,果然床上的人先是一怔,然后陷入悲然。
这首离思是他为悼念已故淑妃所作,那个已经仙逝十载的女子,是他唯一的挚爱。如今,被他们唯一的儿子念出,种种恩爱缱绻回忆牵出,往昔情今日景,不免心亦怆然悲戚。
而凤无聂脸上不见悲色,兀自一笑,语气有些莫名,“那个女人若是知道你煞费心思只为将一国江山交至我手,你说,她是何感想?”
“老四,她是你母亲。”凤帝声音低沉,不悦提醒。若不是为保住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何苦在宛妃施计将孩子掉包后不动声色暗中部署。冷落心爱女子,盛宠宛妃,殊不知他是心疼那一对母子。可惜佩鸢最后还是郁郁而终,而他所有的希望便寄托在了凤无聂身上。封无缺为太子,不过是提前为他铲除觊觎个位置的不轨者,他中意的,能继承他位子的,从来都是他和佩鸢的孩子。
而凤无聂此时已俯身低至他面前,似浑然不觉他的不悦,那神色,看的他心惊。
“母亲?你确定?”
他猛地瞪大眼,“你什么意思?”
他不答,直起身,这时已有人抬了一个半身高的大缸进来,没发出任何声响,下人已躬身退下。一阵恶臭隐隐约约弥漫开来。
凤凌霄狐疑的往那缸口视去,却被里面慢慢露出的一个可怖人头样的东西吓得一惊,脸色蓦地煞白下猛地回神,那竟是被剜了五官卸了四肢的人彘!
面部早已溃烂的辨别不出样子,空洞的眼眶森森盯着一个方向,凤帝受惊的瞪大眸,心底却涌起一种诡异的感觉。
“沈家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朝圣旨下,恩宠耀无边。”
那人彘似是听到了他的话头缓慢的转动着,空洞的眼眶望着凤无聂的方向,没有唇皮,也发不了声,只是从喉间间断传出痛苦的“呃-呃”声。
“‘他’是谁?”凤帝再忍不住出声,那诡异的感觉不减反增,挣起身指着那方,眼,却死死盯着云淡风轻的男子。
“怎么,才几年未见,就认不出心心念念的人了?”
“她是、她是——”凤凌霄心头猛地一震,颤抖着看向已望向这边的人彘,声音惊疑带着沉痛,“佩、鸢?”她没死?!
听到那两个字,人彘几乎全身一震,随即喉间的“呃呃”声便更加激烈急促。
“是你做的?畜生,你怎可对你母亲下如此狠手!”
“狠?”
凤无聂一声冷笑,再开口,眸眼中已深寒一片。
“我自然不会对我母亲这样做,而那个女人,”他手一指,提了唇,“却是该受这些。”
不理会他的震惊,“沈家有女,才高颜绝,却不是说的沈佩鸢,你知道那些流传天下甚至连你也为之惊叹的诗作是出自何人之手么?”
“佩鸢明明是沈家独女——”
“独女?那我又从何而来?”他似笑非笑,“那个女人,可是无法生育的。”
“你!你!”
“我明明很像那个女人是么?”他眼微微一挑,邪肆中凝着危险,却依旧是浅笑盈盈,“我母亲和她一母同胞,说起来,我母亲还得喊她一声姐姐。”
“沈家美名,她占了;荣华富贵,她占了;就连子嗣,还是被她占了。只因她的妹妹自幼体弱被家族摒弃活在阴暗下。不能生育,她的妹妹便只能从沈家阴暗处移到后宫阴暗处,代她怀孕。直至有了身孕,却不知孩子父亲是谁。”
说到这里他一顿,然后唇角继续拉大,凑近了他耳边道:“你说黛国的继承人居然是一个父不详的野种,这是不是很令人期待?”
野种二字毫无波澜的从他嘴里吐出,明明笑着,却冷如寒冰,厉如鬼魔。
凤帝一下受不得刺激喷出一口鲜血,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而吃力,脸上已是一片死寂,再无了任何生机。
爱了二十几年,何曾想到居然爱错了人,爱人不是他的,儿子不是他的,这种冲击,无疑是晴天霹雳。
“你、你母亲叫什么?”一句话他说的甚微吃力,紧紧拽着他的衣襟,而眼神却开始涣散,明显是快要不行了。
“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他慢慢掰开那枯瘦手指,直至那手无力垂下,床上的人一双浑浊的眼中泪水落下。
睁着眼。
气绝。
“呃!呃!”
“怎么,想陪着一起?”
感觉到有人接近,人彘摇着头拼命挣扎,似是恐惧之极。
“黄泉太挤,你可还要好好活着。”
大缸抬下去,满室寂静,打开窗,清风吹散了里面的气味,长夜褪色,天边,已慢慢泛起了青白。
破晓。
“爷。”
禧欢平安一身浴血战衣信步进来,跪下铮铮道:“叛军诛杀十万,其余臣服已收编,我军折损五千,已整等殿外。属下有罪,令凤珏趁乱逃脱,请主子责罚。”
“请主子责罚!”
说着,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将领也是俯首跪地,再无面目面对窗边背对他们的主子。
谁曾想到,那凤珏竟是狡诈的狠,当他们检查那人尸身竟发现也是易容的,而正主,恐怕早已逃出战地。
凤无聂似是没听到,眼盯着天空,眼底始终冰寒一片。直至天边出现一线迷蒙金色,才转过身,刹那间,睥睨天下的气势铺散开来,所有人都以敬仰之态看着他……
“准备继位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