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突然安静下来,苏笺下意识放轻了呼吸,自己的心跳声却陡然放大,屋里静了好一会儿,苏笺才捕捉到很微弱的动静。
蹲在那的白医生手里抓着一张画着格子的纸没有马上起身,林消则皱着眉紧紧盯着浅黄色的帘子,苏笺深呼吸了几下,走向帘子。
帘子后的动静明显大了起来,苏笺来到帘子前,稳了稳心神,越过了帘子。
脸色灰青的赵天泪流满面地被五花大绑在病床上,随着他幅度不大的挣扎,捆得特别牢固的医用绷带深深勒进他已经开始有腐烂迹象的手腕,仿佛利器一般切入他的皮肉。
再这么下去,或许在挣断绷带之前,他的手腕就要先见骨了。
苏笺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林消和白医生一前一后地出现在身边才回过神来。
病床上的赵天在看到两人的瞬间停止了挣扎,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嘴唇颤抖地开合着,看上去像是想说什么,却好半天没能出声,眼神带着明显的痛苦。
白医生一手揣在兜里,一手拿着一张纸垂在身侧,站在床尾看了一会儿后道,“赵同学,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别急,既然你的身体还有行动力,说明肌肉还没有完全僵化,声带功能应该也还健在。”
苏笺倒是没料到白医生会突然说这个,被他说得一愣,下意识看了看赵天的脖子,正好看到他的喉结动了动,同一时间,耳边传来一道嘶哑得非常厉害的声音,“……不是……”
赵天流着眼泪,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异常艰难,“……故意……不是……我……秀……悦……原……谅……对……不起……”
苏笺眨了眨眼,赵天这是在请求原谅?可是……可是他对着自己这几个人说这个,有什么用?要道歉,难道不该去找当事人吗!
这么想着,苏笺看向赵天的眼睛,忽然发现不对劲。
苏笺本来以为赵天只是因为仰躺着不能动的关系所以说话时眼睛始终盯着天花板,可仔细观察一阵后,苏笺突然觉得背上一凉。
他现在很想问问秋雨沐,这个房间里,是不是……有第五个“人”?
苏笺略一思索又冷静了下来,如果秋雨沐真的看到什么了,肯定不会毫无反应,赵天这个状态,更像是魔障了。
赵天断断续续地重复了几遍同样的话,本来苏笺还以为他是看到白医生和林消才停下动作,现在看他对他们视若无睹的样子,倒像是个巧合。
白医生叹了口气,侧过身面对林消,“赵同学他……我没记错的话,他和秀悦是关系挺好的朋友,怎么会变成这样……”
关系挺好的朋友?
林消听到这句话也回头看向白医生,神情莫测地推了下眼镜后,指了指对方手中的课表,“秀悦在班上关系好的人还有谁?她和曹洁雯、袁依雪的关系如何?”
白医生一脸思索的表情缓缓开口道,“曹洁雯和袁依雪?我不认识他们,不过这袁依雪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啊,我想起来了,袁依雪就是那个向校方举报蓝秀悦偷试卷答案的人。”
苏笺一怔。是袁依雪举报的?
苏笺不由自主就想起来袁依雪那古怪的性格,自负到什么也听不进去,永远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么一想,苏笺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离真相很接近了。
明明是蓝秀悦发现有人贿赂霍老师,结果贿赂者和被贿赂者安然无恙,她自己却莫名其妙背上了偷试卷答案的罪名,这中间的关键,或许就在袁依雪身上。
虽然有一定的几率是袁依雪贼喊抓贼自导自演了一出戏,但以她的性格,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她发现了什么,但错误判断了事情的真相……然后呢?
然后那个真正的“犯人”顺水推舟,提供人证物证,将一切推到了蓝秀悦身上。
苏笺摸着下巴看向病床上的赵天。赵天又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什么要向蓝秀悦道歉?因为背叛了对方吗?
苏笺试着将赵天代入“犯人”的角色,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赵天的性格太懦弱,很难想象他会主动去做一件违反规则的事情,但是被动的话,就不一定了。
如果这些推测都是正确的,那么“犯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那个在图书馆顶楼梦游搬书的曹洁雯。
苏笺心中初步有了定论,接下来只等验证了。
白医生在试图和赵天沟通却频频失败后,不得不放弃,转而和林消研究那张课表。
很巧的是,午休前有化学实验课的日子,只有星期五一天。
而午休之后的课程,第一节是语文,第二节是历史,第三节是体育。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是第几节课?
苏笺听着他们的讨论也开始回忆铃声,在袁依雪明确告诉他们那节课是午休以后,铃声一共响了两次。
从苏笺醒来听到的第一声铃,也就是代表着短短几分钟的课间休息的铃声,到赵天死后的第二声上课铃,再到代表着午休开始的那第三声铃……
蓝秀悦尸体坠楼后,午休结束,午休后第一节课语文课开始,霍老师自杀后第一节课结束,那么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课间休息……?
想到梦境开头的课间休息那段经历,苏笺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如果在历史课之前赶不到地点,铃声再响次响起时,会发生什么事?
发生在赵天身上的事会再次上演吗?这次会是谁?
白医生?
还是袁依雪?
或者是嫌疑最大的曹洁雯?
又或者,不止一个?
苏笺倒吸一口凉气,脸色苍白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迎上林消询问的目光,语气焦急地道,“我们动作得快!要赶在铃声响起之前到教室!”
林消脸色顿时一变,“白医生,课间休息时间应该快结束了,我们得马上赶过去,你知道三班教室怎么走吗?”
白医生插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沉吟片刻脸色沉重道,“我记得是在第四教学楼,具体几楼,需要到了再找了。”
林消转身便朝外走去,“立刻出发!”
****
一行人几乎是狂奔着来到第四教学楼,教学楼走廊不长,视力好的人可以从这一头看到另一头最后一间教室外的牌子,在确认三班不在一楼后,几人又火速上了二楼。
楼梯间杂乱的脚步声被回音无限放大,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不怎么明显的喘息声。苏笺跟在众人身后,在其他人走出楼梯间去查看二楼的时候,回头向楼梯上方看了看,从外面看这栋楼并不高,估摸着应该就五六层楼,理论上应该可以从拐角的间隙看到最上面的拐角处,可是苏笺这一抬头,却发现上面一片漆黑。
楼上的灯没开?
这里的灯并不是声控的,在他们走进楼梯间之前灯就是亮着的,二楼通向三楼的这段楼梯灯也开着,可三楼通向四楼的拐角却是暗的。
不知道为什么苏笺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校园传言,听谁说的已经想不起来了,就记得传言的大概。
传言说的是某间学校一栋楼的最顶楼,平时好像没什么人上去,在某个白天课间休息的时候,有几个学生闯了上去,然后脸色发白颤抖着下来,逢人便说上面没有光,一片黑漆漆的,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恐慌一时间蔓延了开来,最后老师也出面了,禁止学生再往楼上去,仿佛真的在掩盖什么。
苏笺记得自己好像问过那个告诉自己这个传言的人,那你自己上去了吗?
那个人怎么回答的来着……
“高二(一)班在这层,三班估计就在上面了。”
林消带着人回到楼梯间,打断了苏笺的回忆,苏笺见他们要接着往上走,连忙提醒了一声,“楼上的灯好像坏了,当心点。”
林消脚下微微停顿,推了下眼镜,微不可察地点头。
秋雨沐则匆匆往前几步,走到了最前面。
苏笺跟了上去,脑子里还在回忆那个人的答复。
他的答复,似乎是这样说的:
“其实我理智上是不相信的,也很想上去验证一下,可是人潜意识里对未知都是恐惧的,所以我犹豫了很久,直到老师出面禁止大家上去,于是最后不了了之了。后来我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再后来,我转校啦。”
转校……苏笺愣了下,对,自己过去也经常转校,因为跟着枫婆婆的那段时间一直在躲避研究所的追捕,经常搬家,苏信大点后也和自己一样。
苏信。
苏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恢复了部分记忆后,对于自己亲弟弟动手掐死自己的举动,苏笺已经多少能猜出其中原委。
后来的自己,应该还是被抓回研究所了吧?
那个地方……很可怕吧。
所以自己后来才会人格分裂,由一个更坚强的自己来面对这一切。
可是最后,连副人格也放弃了吗?放弃逃出去的希望,宁可用死亡终结这一切。
苏笺想得入神,无意识地抬脚跟着前面的人走上阶梯,突然眼前一暗,苏笺愣住,刚想问怎么了。
耳边突兀地响起了一个拔高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