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女’子表面关系融洽,其实有趣得紧,姓苏的这位只是心思单纯想要游历千里,无心‘插’柳柳成荫,让骆世子有些心动,其余两名‘女’子则有心栽‘花’‘花’不开,不管如何搔首‘弄’姿丢媚眼,洛公子只是嘴上调笑几句,并不给她们定心丸,两位姑娘气恼得不行,若有姓苏的在场,她们便同仇敌忾,若是外敌不在,就要窝里内斗,互相穿小鞋。
其中一位听到姓苏的如此矫情,就忍不住笑道:“苏姐姐真的假的啊,对天界太子殿下都能不假颜‘色’?可别真到了你面前,脸红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妹妹我可听说了,太子殿下英俊得很,虽说作风‘浪’‘荡’了些,说起风流韵事,他自称第二,可没谁敢自称第一。”
苏姓‘女’子婉约一笑,并未反驳。
另外一名媚气重过秀雅的瓜子脸‘女’子更是‘阴’阳怪气,“苏姐姐不是喜欢鉴赏古画吗,别的不说,天底下谁不知道被谐趣盖上印章‘赝品’二字的名画,都是千真万确的真品?有多少收藏大家都视作悬疑的画作,因此而正名?”
苏姓‘女’子微笑道:“这一点,天界太子的确功不可没。金无足赤,洛公子不也说自己不擅古琴吗?可手有五指,也有个长的,说的就是天界太子殿下了。”
两名‘女’子被她滴水不漏的说法给噎住,面面相觑,也没能找出可以拿捏的把柄,愤愤然不说话。
第五洛望着火势渐大的火堆,笑意轻淡。
被人当着面刻薄挖苦,感觉也不错。如果是在天界,可没这福气。
夕阳西下,余晖温淡,骆姓公子哥手提酒壶,闲谈时妙语连珠,什么临义莫计利害论人不看成败,什么俗人见得眼前无事便放下心,却不知功夫只在意外。
连第五洛这个局外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满身俗气都顿时清减。
更别提两位本就对骆公子芳心暗许的大家闺秀,恨不得依偎过去,或者干脆去‘床’榻上聆听教诲才好,几名老儒生也频频点头,显然对这名骆家子弟的好感,并非只是因为他姓骆,就像当初遇见马贼,此人便抢在扈从之前拔剑拒敌,好一个风流倜傥书剑郎,将来必然不会是池中物。
有骆公子穿针引线,气氛热烈,一名才子即兴诗赋,苏姓‘女’子吹奏竹笛悠悠,其余年轻男‘女’或拍掌附和,或者敲打枯枝做轻鼓,其乐融融。
文巾青衫腰悬‘玉’的罗老儒生看了眼远方,感慨道:“井底蛙看井口天,能有多大的心‘胸’?张目看去,天地宽阔,心眼也就随之大开。所以你们年轻人呐,是要趁着身体好多出‘门’走一走,我随着家族北奔,一路上兵荒马‘乱’,自己流离失所成为了百姓,才知道百姓的苦楚和难处,所以到了天空之城,我想我们这一批老书生,大体上比较那些留在中原的士子,要少许多风‘花’雪月,多几分人情味。我们的子‘女’,也少了许多读书人不合时宜的清高。”
第五洛两指一拧,轻轻折断一根枯枝,丢入篝火丛,笑着点头道:“罗老先生这话很在理。”
家世在天空之城南朝也算一等一的老儒生收回视线,看着这个脾气极好的年轻人,低声笑道:“黄小兄弟,骆长河这些及冠士子,虽然嘴上不太客气,也没个好脸‘色’,其实对你没什么恶感,只不过有心仪‘女’子在场,遇上马贼,却被你一个外人夺了风头,转不过弯,就一下子拉不下脸来,我这老头儿也是过来人,年轻时候,争风吃醋,也顾不上温良恭俭让,失了风仪,所以小兄弟你体谅体谅。相逢是缘,以后回到姑塞州,若是遇上难处,老头儿敢保证,他们若是撞见的话,肯定会悄悄替你说几句话的,不过多半不会‘露’面与老弟你说这件事情是我出手帮忙了。”
第五洛点了点头,身边老儒生虽然贵为高‘门’名士,却愿意和他这个不值一提的家族庶子把臂言欢,就足以说明太多问题。
这位‘花’甲老人老于世故熟谙人心,所说所讲,都是有理有据的真相。
老儒生哈哈一笑,翻来覆去好不容易从行囊找出一只干净瓷碗,递给第五洛,问道:“萍水相逢,能饮一杯无?”
第五洛眯眼笑道:“一杯太少,只要酒够,随便几碗都行。”
老儒生作势护住只剩小半袋子的鹿皮酒囊,佯怒道:“可经不起几碗喝了。”
第五洛一脸无奈笑道:“明天到了城里,还老先生一囊好酒便是。”
附近两位比罗老书生年轻五六岁的老头儿趁火打劫-,爽朗笑着起哄道:“小兄弟,不许厚此薄彼,”
“此话在理。”
第五洛都许诺应承下来,不知何时有了一碗酒饮尽就要赋诗一首的规矩,轮了一圈,连第五洛身边都没能逃掉,就是五六名扈从所在篝火也大多扭扭捏捏蹦出几句粗话俚语,称不上什么五言七言,不过从汉子口里说出,也有几分粗粝的边塞风情。
也谈不上是故意要第五洛这个外人难堪,众目睽睽之下,轮到第五洛,罗姓老儒生帮忙倒了一碗酒,笑着提醒道:“可不许搬‘弄’宫闱幽怨诗大煞风景,也不许背诵诗坛大家的诗词,只要你是自己的,随口胡诌都行。”
第五洛不知为何想起了灵仙山和几次外出的观瀑,还有天空之海的观‘潮’,想起了许多故人故事,只是一口便将一碗烈酒尽数灌入腹,要了一根筷子,轻敲碗沿,叮咚一声,望着篝火,轻声道:“莲‘花’之瀑烟苍苍,牯牛之瀑雷硠硠,唯有九华之瀑不奇在瀑奇脊梁,如天人侧卧大岗一肱张。力能撑开九万四千丈,好似敦煌飞仙裙叠嶂。放出青霄九道银河白,恰如老将军两鬓霜。”
本以为这个家伙要出丑的年轻男‘女’都愣了一下,然后面面相觑,他们大多熟读诗书,知道这才是刚起眉目,尤其是骆长河和苏姓‘女’子都皱了皱眉头,细细咀嚼意味。
第五洛身边几位老儒生没那么多心思,罗老先生则跟着这小子朗朗上口,轻拍大‘腿’,眯眼喝了口酒。
“我来正值泼墨雨,两崖紧束风大怒。云涛乍起涌万重,洪水冲夺游人路……我曾观‘潮’更观瀑,瀑下静立一白鹿。霎时人鹿两相望,南唐东越或西蜀?后有老僧牵鹿走,再有掉头笑……语罢月落西山水茫茫,只觉石梁之下烟苍苍,雷硠硠,挟以‘春’秋凄风苦雨,浩浩‘荡’‘荡’如河江。”
这首脱口而出的诗篇,约莫是太过于不拘泥于格律,让人无法点评高下,只觉得‘胸’中有气不得出,如那千层瀑布直泻而下,都堆积在深潭里回‘荡’。
终于有一名士子忍不住轻声说道:“这是诗还是词?非驴非马,没半点讲究嘛。”
另外一名读书人小心翼翼问道:“体格全无,可意思还是有些的吧?”
罗老先生兴许是捧碗不稳,手上溅了些酒水,下意识抚须,就沾湿了灰白胡须,也顾不上这些细节,与其余两名老书生相视一笑,眼中都是由衷的‘激’赏。
三年游历归来,在城‘门’口酒肆讨要了一碗酒,说了一句小二上酒便昏昏睡去,后来武帝城端碗而行,再到今天草原夜幕敲碗轻‘吟’。
第五洛恍如隔世,怔怔出神,没有听到那些公子哥千金小姐的言语。安静躺在膝上的天界刀,轻颤不止。
也不知老神仙所谓的鞘中不得鸣一鸣高九霄,是不是这个意境。
老儒士像是要盖棺论定,沉声笑道:“我手写我口,我口说我思,岂能被前人诗体所拘牵。小兄弟,可有诗名?”
第五洛回过神,汗颜道:“临时起意信口胡诌,还不曾有。”
一名老书生喝了口酒,咂‘摸’咂‘摸’,感慨道:“不妨叫观瀑生气歌,可教我辈蝇营狗苟的文字伶人也生出几斤浩然正气。”
第五洛摇头道:“名字太大了,委实是愧不敢当。”
另外几丛篝火,都觉得有些尴尬,陆续离去,要么离远了去月下散步,要么回去帐幕休息,只有骆长河和苏姓‘女’子起身前来坐下,骆长河轻声笑道:“黄公子‘胸’有丘壑,骆某自叹不如。”
几名老书生也都起身散去,江山也好江湖也罢,更别提那士林文坛,终归都是要年轻人去新木秀于老林的,不过罗老先生还是善解人意地悄悄留下了酒囊。
第五洛摇了摇头,自嘲笑道:“若真说是好诗,也只是因为不小心将这辈子仅剩那丁点儿的才气都用光了的缘故。”
骆长河豪爽笑道:“公子自谦,让骆某更加自惭形秽。比如我这书剑郎的名头,听上去‘挺’像一回事,其实来历十分不堪。不过是‘花’钱让文坛帮闲鼓吹造势,和青楼名妓喝酒时不小心冒出几句诗词,千金买醉而非买‘肉’堪称真风流,找几颗让老百姓深恶痛绝的软柿子拿捏一番,及冠时请士林名流取个寓意深远无比响亮的字,名声口碑也就滚雪球滚出来了。你说这样的书剑郎,货不真价不实,能有几两重?黄公子这篇诗,就要实在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