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山中的雾气越发浓重,就算是有火光照亮,相距五六步站立的两个人都看不清楚对方,这样虽然不利于府兵们移石开道,可也同样不利于潜伏在暗处的敌人偷袭。
“阿嫂,阿兄怎么样?没有发烧吧!”因为双手受伤,宇文恪元熹等人死活不让他一起搬石头,司马昶只得四处巡行,时刻提防着有人偷袭,这会儿他刚好走到兄嫂身边,便跑过来询问。
“你阿兄还好,没有发烧,这会儿也睡沉了,阿昶,你的手怎么样,还疼么?”于氏看着小叔子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双手,心疼的问道。
司马昶假装轻松的笑着应道:“早就不疼了,阿嫂,你照顾阿兄,还要照顾阿宝,身子吃不吃的消?”
于氏轻抚偎在自己身边,呼呼大睡的元宝的小脸,“不累,能照顾你阿兄和阿宝,阿嫂心里很欢喜。阿昶,佳娘阿嫂的情况怎么样,她身子重,可不能有一点闪失,还有阿璟和阿瑗怎么样,有没有受到惊吓?”
司马昶轻声说道:“华世伯说宇文阿嫂情况挺好的,她腹中的两个小家伙扎实的紧呢。阿璟和阿瑗也挺好的,两人兴奋极了,哪里有半点儿受惊吓的样子。这会儿都睡了,佳娘正带着奶娘看护他们。”
于氏点点头,轻声说道:“大家都没事就好,今儿这事真是奇怪了,到底是什么人设下这个陷井?怎么会指名道姓的要佳娘?”
司马昶眉头紧紧皱起,沉沉说道:“现在还不知道对方来路。不过不管对方是谁,敢觊觎佳娘者,我必杀无赦!”
于氏重重点头,沉声说道:“对,一定杀无赦。等咱们脱困之后,便让阿瑾先行赶回天水,率府兵前来增援,必要剿灭九老山中的恶贼。”
天水与陇西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距离九老山的距离差不多远,于氏与李氏的家主又是八拜之交,所以共同出兵什么完全不会有问题。
司马昶点点头,低声道:“阿嫂,您先歇着,我再去巡视一番。”
就在府兵们拼尽全力移石开道之时,一线天东侧绝壁上方的山顶上,一个身形瘦长,左眼蒙着眼罩的青年男子面色铁青,怒喝道:“老三,你不是说这几日天气好,山中不会起雾!”
“大……大……大哥,前几日小弟日夜观看天相……从天相上看,三日内不会起雾啊!”一个身量瘦小干枯,面色腊黄的男子结结巴巴的回话。
“放你妈的屁,不会起雾不会起雾,你看这是什么!”戴着眼罩的男子一把掐住回话之人,将他拽到悬崖边,指着浓浓的雾气厉声喝问。
“大哥,老三从前看天相还是挺准的,偶有失手也是难免,您别生这么大的气。雾大,咱们虽然下不去,那底下那些人不也逃不出去嘛,要小弟说,咱们也不用下去,只这样困着他们,等下面那些人饿的不行了,咱们再下去,不是一抓一个准儿。宇文司马两家可是当世最大的世家,咱们将他们连锅端了,到时大哥就成世家头顶上的太上皇了,别说是一个小娘子,就算大哥要宇文司马两家的一切,他们不也得乖乖的双手奉上么!”一个又白又胖,圆的象只球似的男人嘿嘿笑着说道。
“你懂个屁,千年世家岂是那么好把持的,老子为什么叫你们往下射没箭头的箭?人头长个狗脑子,不会想啊!”带眼罩的男子没好气的喝斥。
“啊……小弟蠢笨,还请大哥教导!”那个胖成球的男子立刻恭敬的躬身求教。
戴眼罩的男子冷哼一声,将手中掐着那个瘦小男子扔到一旁,大步走回来,坐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一手拿起酒壶,另一手抓着一条烧鸡腿,一口肉一口酒的吃喝起来。
吃喝一气,戴眼罩的男子沉声喊道:“猴子……”
少时,一个身形瘦小尖嘴猴腮的男子蹿了过来,笑嘻嘻的行礼应道:“大当家的,小的在。”
戴眼罩的男子抓起盘中还剩下的小半只鸡丢了过去,沉声道:“吃了鸡,下去探探虚实,切记不要惊了下面那些人。”
猴子扬手接住烧鸡,胡乱应了一声是,便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看他那副吃相,仿佛是多少天不曾吃过饱饭一般。
啃完烧鸡,猴子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中的油污,向戴眼罩男子笑着说道:“大当家的,小的去了。”
戴眼罩男子丢了个东西给他,沉声道:“下面要是有古怪,立刻发响箭。”
猴子应了一声接过响箭,跑到悬崖边,拽着一根系在双人合抱粗大松树上的牛筋绳子,向崖下索降。他的运作极为迅捷,山中雾气又浓,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崖上之人就再也看不清猴子的身影了。
“二郎君,这里突然掉落许多碎石。”一线天内,正在四处巡视的司马昶耳中传来一道声音,他眉头一紧,立刻将耳朵贴在石壁上静心倾听。
听了片刻,司马昶离开绝壁,低声唤过随他巡视的两名亲兵,低低叮嘱几句,两名亲兵连连点头,立刻分头行动。
司马昶抬头盯着被雾气遮挡的模模糊糊的绝壁,神色极为冷冽。
如同雕像一般静静站立了大约一刻钟,绝壁上隐约现出一个飞快下降的模糊影子,司马昶突然凌空跃起,在半空中一掌劈出,正劈中那模糊影子的脖颈处,那道影子身体僵,整个人失去控制,直直往下摔落。
司马昶脚尖在石壁上一点,身体一旋往下飞落,堪堪接住那道身影,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司马昶落地之时,四名亲兵立刻围上来,其中一人接过被劈昏的猴子,另一个人立刻用牛筋绳将其五花大绑,还有一个人干脆利落的捏掉猴子的下巴,还用手在猴子口中检查一番,低声回道:“二郎君,没有毒囊。”
“好,路打通了没有?”司马昶低声问道。
“回二郎君,就快了,已经和我三叔那边接上头,只剩最后一块巨石。”另一句亲兵低声回话,他是在一线天外主持移石开道的姜老三的亲侄子。
“嗯,既然如此,拿铁核桃来,将此贼的口堵起来,我们脱困后再慢慢审他不迟。”司马昶想了想,低声吩咐。
一名亲兵一摸身上,皱眉道:“呀,我没带铁核桃……”
“笨死你算了,地上那么多石头,随便捡一块硬的塞口不就得了。”另一名亲兵不屑的说了一句。
于是倒霉的猴子便被塞了一块极为坚硬的石头,这可比被塞铁核桃糟罪多了。
“二郎君,路打通了……”一名府兵飞奔过来,兴奋的低声叫道。
“好,快走。”司马昶应了一声,立刻往铁帐篷那边飞跑而去。
“佳娘,你怎么还不走?阿璟阿瑗呢?”司马昶见他兄嫂的帐中已经没有了人了,便赶紧往宇文悦的铁帐篷跑,刚跑过去就看到宇文悦站在帐外,便急急的叫了起来。
“阿璟阿瑗已经过去了,我……我马上就走。”宇文悦迟疑一下,低声应了一句。
“好好,快走,多停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我刚刚抓到一句下来打探虚实的奸细,已经打晕了,等出了一线天再慢慢审。”司马昶急切的说道。
宇文悦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也一起走吧。”
“好,你先走,我殿后。”司马昶听出宇文悦话中的关心,脸上立刻涌起灿烂的笑容。
宇文司马两家的府兵的行动极为惊人,他们利落的拆除了所有的铁帐篷,将之全部运了出去,整个一线天内,除了几堆残余的篝火灰烬之外,竟再没留下其他任何大队人马停留过的痕迹。
所有人离开一线天后,司马昶果断下令,命姜老三带人拆除木架,所有的树干被抽出之后,大大小小小的石块立刻坍塌下来,将通道堵的严严实实,再想挖出一条通道,可就比登山还难了。
府兵们重新将马车组装好,宇文恪一声令下,车队迅速驶离。
东方欲晓之时,骑马走在最前头的宇文恪看到前方烟尘滚滚,似有大队人马飞奔而来,宇文恪心中一沉,立刻下令全员警戒,准备迎敌。
只见烟尘之中有一骑轻骑飞驰而来,来人高声呼喊:“前面可是阿恪大兄……”
“阿瑾,是阿瑾的声音!”宇文恪欢喜的叫了一声,立刻拍马迎了上去。
“阿恪大兄,你们真的出来啦……”于瑾看到宇文恪,无限欢喜的大叫起来。
“对,我们刚刚脱困,阿瑾,你这是找到我岳父派来接应的府兵了?”
宇文恪话音未落,只见一人飞马冲过来,那人还未到近前便猛勒马缰,马儿希聿聿大叫一声,那人飞身飘落,向前跑到宇文恪马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举过头,大声叫道:“张彪拜见姑爷……”
“张二叔快快请起,您怎么亲自来了。”宇文恪立刻跳下马亲手扶起张彪,言语之间极为客气。
“姑爷这话说的,听说咱家娘子省亲,兄弟们为了抢着出来迎接,打的不可开交,张彪我可是连着打败了十几个老兄弟,才抢到迎接姑爷大娘子的差使。姑爷,咱家大娘子和小郎君小娘子都还好吧!”张彪哈哈笑着问道。
不等宇文恪回话,张彪黑脸一沉,粗声问道:“姑爷,听于家小郎君说您们在九老山一线天遇袭,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快告诉张彪,有人竟敢在西北地界上伏击我们李家的大娘子,真是活腻了!”
张彪一怒,杀气陡然外放,就算是宇文恪身手极好,也不由暗暗惊心,几年不见这张彪张蛮子,他身上的杀气比从前更重了,可见这几年这老家伙可没少杀人!
“此事怪的很,张二叔,正要与叔叔好好说说。”宇文恪面色凝重,沉声说道。
“好,有我张彪在,姑爷万事不必挂心,凭是谁都逃不过我张彪手中的鬼头刀!”张彪啪啪的拍着胸口保证。
“张叔叔……”一声无限欢喜,夹杂着一丝哭意的声音传进阿彪耳中,张彪身子一怔,他抬头循声一看,只见两个侍女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少妇站在一辆马车旁边,那少妇一声唤罢,已然是泪流满面。
张彪飞奔上前,扎煞着双手慌张的叫道:“小妩儿不哭,二叔来晚了,叫小妩儿受委屈了……”
张彪不说还好,他越说,李氏哭的越凶,急的张彪又抓脑袋又跳脚的,可就是不敢上前触碰李氏,他看着李氏那大的惊人的肚子,眼中充满了敬畏。
“阿妩,见到叔叔是好事儿,你怎么还哭了,快别哭了,看看把张二叔给急成什么样了!”宇文恪赶了过来,将李氏揽在怀中,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笑着说道。
李氏破泣为笑,走到张彪面前,拉着张彪粗糙的大手,笑着说道:“二叔,我好着呢,我看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张彪这才松了一口气,憨厚的笑着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妩儿,你赶紧上车,千万别累着了。你阿爷阿娘再三交待了,千万不敢赶路,走的多慢都没关系,一定要小心身子。对了,你阿爷听说你要回来省亲,特意给你打了一辆马车,你上咱们家的车吧。”
说话间,大队人马也都赶到近前,在李家马队之中,一辆足有一丈多宽,两丈多长,配有八匹骏马的巨型马车最为引人注目。
李氏看到那辆巨型马车,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是她阿爷阿娘的拳拳爱女之心啊!
“小妩儿,你怎么又哭了!”张彪是个粗汉,不能体会李氏的心情,他看到李氏落泪,又急了起来。
“张二叔,阿妩是因为有了身子才会这样情绪激动的。”宇文恪赶紧解释。
张彪抓抓脑袋,皱眉嘀咕一句:“真是奇怪!”
宇文恪夫妻与张彪见面这会儿功夫,除了司马昀夫妻之外,其他人都围了过来,李氏知道自己阿爷阿娘准备的马车必定极为舒适,便想将马车让给受伤的司马昀。只是她这话不太好说出口,毕竟那是她阿爷阿娘的心意。
宇文悦心细,她知道自家阿嫂的心思,便走过来在李氏耳旁轻声说道:“阿嫂,您快带着阿璟阿瑗上车吧,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处为好。回头请司马大兄换乘您原本的车子不就行了。”
李氏点点头,她乘坐的那驾马车虽然不是很大,可是舒适性却是极佳的,给司马昀养伤很合适。
众人再次登车,三家府兵合至一处,足有千余人之多,而且陇西李氏在西北威名赫赫,没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胆敢招惹李氏的车队。
再说那一线天山顶上的贼人们,他们傻等了近一个时辰,既不见猴子回来,也没看到他放的响箭,为首那个戴眼罩的瘦长男子有些坐不住了,沉声道:“不好,快,派兵下去!”
“大哥,现在雾气正浓,兄弟没有人有猴子的身手,只怕……”胖成球的二当家陪着小心说道。
“怕个鸟!富贵险中求,所有下崖之人,每人赏银二十两!擒获宇文司马两家人,每擒一人赏银百两,谁能生擒宇文悦,将她毫发无伤的献给老子,封四当家!”戴眼罩的男子气急败坏的大叫起来。
山顶上的一众贼匪立刻嗷嗷叫着应声,人人抢着下崖,个个都想生擒宇文悦,成为寨子里的四当家。
“大当家的,您为啥一定要抢那个宇文悦做压寨夫人?也没听说那个小娘子有多标致啊?”一众山贼拽着牛筋绳索降之后,山顶上只剩下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这三个人,二当家才凑到大当家的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哼,你懂个什么,标致的小娘子天下多的是,可是宇文悦却只有一个,老子的王图霸业,可全在她的身上!”大当家冷哼一声,冷冷的说道。
“啊,不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还能扯上王图霸业?”胖成球的二当家眨巴着一双小眼睛,不解的说道。
“哼哼,往后你们就知道了。好好跟着老子干,将来少不了你们的王爵之封!”大当家无比自信的说道。
二当家三当家齐声应是,拍马屁的话不要钱一般的脱口而出,将大当家拍的心花怒放,向二当家三当家招了招手。
二当家三当家凑到近前,大当家压低声音说道:“老子告诉你们,这宇文悦可不是一般人,她身上有大气运,只要老子抢了那大气运,老子就能开国称帝……”
“啊,竟有这等事?大哥,这是真的么?怪不得大哥不让伤了她,可是这气运怎么抢?是娶那丫头为妻么?”三当家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急切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