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信并不曾将自家搬离洛京的消息张扬的天下皆知,只通知了寥寥几家素日里交好的世家,因为宇文信有言在先,所以那几家世家的家主只携了将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前往洛京城外三十里的折柳亭送行。
自然在这送行的亲朋至交之中,并没有元府一干人等的踪影。元戎自己不肯送行,也不许他两个弟弟前来相送,元希元执两人不敢违背家主之命,也只能望着西方无奈的叹气了。
宇文世家的车队很顺畅的出了洛京城西门,一个多时辰之后,便到了折柳亭。此时的折柳亭已经被布置一新,几位世家家主及其嫡长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宇文信带着长子宇文恪下马步行至折柳亭,陈姜谢王何柳等几位家主分别带着儿子远远迎了过来。
“易之兄(宇文世伯)……”众位家主和他们的儿子纷纷揖首为礼。
宇文信亦揖首还礼,笑着说道:“有劳克已兄,伯齐兄,改之兄,仲明兄……前来相送。”
众人厮见一番移步入席,宇文信举酒致意,再次谢过几位好友的相送之谊。众人饮尽杯中之酒,座中一人忽然长叹一声:“易之兄此一去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宇文信笑着说道:“伯齐兄不必如此悲伤,山水尚有相逢之期,你我兄弟岂无再见之时?多不过三年五载,愚弟一定会回来的。”
众人听了宇文信之言,脸上露出几分勉强的笑容。姜氏家主举杯向宇文信致意,两人共饮一杯,姜氏家主才出声说道:“易之兄此一去,岂不是要误了令爱的终身?犬子……”
姜氏家主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呼喝一声打断了,只见一个管家模样之人飞奔过来,急急的禀报:“回……回家主,司马世家的车队……”
“嗯?司马世家的车队?武义,你可看清楚了?没听说司马世家有什么动向?”来报信之人是姜氏的管家,姜氏家主不免皱着眉头说道。
“回郎主,正是司马世家的车队,下仆亲眼看见司马家主和司马小郎君及于小郎君骑车同行,随行车队数十驾,扈从数百骑。”姜氏的管家急急的说道。
随着姜氏管家的话,众位家主纷纷站起来说道:“好巧,必得去迎一迎的。”
宇文信捻须浅笑,应和道:“是要迎一迎的。”
众人往官道方向走去,不过走了百余步,就看到一行车队从东边驶来,眼看着就要到近前了。
司马昶骑马跑在最前头,他的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站在官道旁人群中的宇文信父子,司马昶扭头喊了一声,众人仿佛听到一声:“阿兄,世叔就在前面……”
司马昶喊完便挥鞭催马,眨眼间便到了众人面前,他飞身下马,欢快的叫道:“世叔,我们总算赶上来了……”
众家主一听这话里有意思啊,莫不是宇文司马两家事先约好了,否则那司马小郎君怎么会这样说呢?
宇文信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轻轻摇头浅笑,出声唤道:“阿昶,怎么还象个孩子似的大呼小叫!”
司马昶跑到宇文信面前,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世叔”,又亲亲热热的叫了宇文恪一声“大兄”,脸上堆满了笑容。
众位家主还来不及细细思量,司马昀已经下马来到近前,双方又是一番厮见,然后移步入席。
等所有人都坐定之后,姜氏家主才出声问道:“司马家主莫不是与易之兄约好了,也要搬离洛京不成?”
姜氏家主看到司马世家的车队中的车辆为数不少,才有此一问。
司马昀笑着说道:“也不算是搬离洛京,只是我们兄弟静极思动,打算前往天水一行。”
在场之人都知道天水于氏是司马昀的岳家,听说他们一行人前往天水,便知道是司马昀陪夫人回乡省亲,都笑着说道:“真是好巧,宇文兄搬离洛京,司马家主举家前往天水,竟都赶在今日了。我们在此设宴,正好为两府送行,祝宇文兄与司马家主此处一路畅达!”
众人举酒同饮,宾主尽欢。席间,姜氏家主陈氏家主和王氏家主数次想要提起宇文悦的婚姻之事,可都被司马昶的敬酒给拦住了,几巡酒吃下来,酒量极好的司马昶竟将前来送行的家主和他们的嫡长子尽数灌的不醒人事,若非每位家主都带了管家和许多下人,只怕今儿他们都不能顺利的回到洛京城的家中。
看到前来送行的众人被灌的烂醉如泥,宇文信和司马昀真是哭笑不得,两人又不好当着各府下人的面斥责司马昶,只能看着他们将各自的主子抬上马车回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宇文信和司马昀还分别派人暗中护送,免得路上有什么意外闪失。毕竟宇文世家和司马世家离开洛京后,烂醉如泥的这几位,可以说是跺跺脚洛京城都要震三震了。
送走了诸位家主,司马昀笑着说道:“世叔,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早些赶路吧。”
宇文信笑笑说道:“正该如此,今日这一场欢宴耽误不少时间,今天晚上怕是要错过宿头了,前方五十里外有适合扎营之所,阿昶,你与阿恪带人先去打前站,扎好营帐准备饮食,也好早早歇下,明日早些动身赶路,也免得明晚再露宿野外。”
宇文恪与司马昶齐齐躬身称是,两人回到各自的队伍,点了近百名亲卫,赶上载营帐炊具等物的马车,纵马如飞的往前赶去。
看着马队扬起的烟尘,司马昀笑着问道:“世叔,将我们两家的车队编成一队可好?”
“本该如此。”宇文信笑着回了一声,司马昀高兴的笑了起来,这笑可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他那个不省心的弟弟。两家的关系越亲近,对于他弟弟赢回宇文悦芳心越发有利,为了弟弟,司马昀真的是不惜一切。
“阿昀,老夫人可曾安顿好了?”宇文信与司马昀并辔而行,缓声问道。
“回世叔的话,都已经安顿好了。阿昶亲自护送阿娘前往柳坞,他昨日中午才从柳坞赶回来的。”司马昀细细的说道。
宇文信点点头,轻声叹道:“怪道方才看阿昶面有风霜之色,想来这一路奔波是极辛苦了,还不曾休息便又要赶路了。等到了合水坞,好好休整几日再动身也不迟。”
司马昀自然是心疼弟弟的,可是与弟弟的终身大事相比,些许的辛苦就不值一提了,特别是弟弟的辛苦被宇文世叔知道了,这份辛苦也就没有白费。
“多谢世叔心疼阿昶,小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怕耽误世叔的行程……”司马昀笑着说道。
宇文信眉头一皱,轻斥道:“诶,这说是的什么话,在世叔面前不必有任何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否则岂不是将世叔当外人了。”
司马昀立刻连声应道:“是是,小侄谨遵世叔的吩咐。”
车队沿着官道行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红日西斜之时,长长的车队才到了宇文信说的那处合适所营之地,此时司马昶已经带人扎好了营帐,燃起了数十堆篝火,每一堆篝火上都架着一只刁斗,热腾腾的蒸气从刁斗中升起,让人见了顿时生出一种丰足的温暖。
“世叔,阿兄,营地已经收拾妥当了,快请婶婶阿嫂和弟弟妹妹们入帐盥洗歇息吧,夕食还要过两刻才能用。”司马昶跑到宇文信和司马昀的马前,抓住两匹马的辔头,笑着说道。
“辛苦阿昶了,方才世叔不知你昨日刚刚归来,否则也不会派你来打前站了。”宇文信笑着说道。
司马昶赶紧摇头说道:“世叔您千万别这么说,小侄一点儿都不辛苦,能为世叔效劳,是小侄三生之幸。”
司马昀看不得自家弟弟那副讨好老岳父的蠢样子,瞪了他一眼,举起手中的马鞭,佯怒道:“油嘴滑舌,讨打!”
司马昶嘿嘿一笑,立刻放开手中的辔头,囔了一声:“世叔阿兄快下马歇息吧,我去后面请婶婶下车……”便往后飞奔而去。
司马昀赶紧替蠢弟弟描补,笑着说道:“世叔见笑了,阿昶他……”
宇文信摆摆手,笑着说道:“少年人正该如此,世叔也是从少年时过来的,了解……阿昀不必担心。”
司马昀笑着称是,抢先下马将缰绳马鞭等物丢给马夫,然后殷勤的来到宇文信的马前,伸手笑道:“小侄扶世叔下马。”
宇文信摆手道:“世叔还没老的上下马都要人扶。”说罢利落的翻身下马,身法之轻快不输司马昀。
马夫将两匹牵走,宇文信则与司马昀往后面的马车走去,还没走到马车近前,两人便已经听到了司马昶的声音。
“婶婶好,坐了一天的车,一定累坏了吧,小侄已经为您备好热汤解乏……”
“阿昶,辛苦你了。”元氏由侍女扶着从车中慢慢下来,她头上戴着幕篱,看不出气色如何,可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显的很疲惫。
“小侄不辛苦,婶婶才辛苦,您快进帐休息吧。”司马昶听的出来元氏很疲惫,便侧身站到一旁,好让侍女扶着元氏进帐。
目送元氏走了,司马昶才拔腿往后跑,他猜测宇文悦就在后面的车厢之中。
不等司马昶跑到后面的马车前,宇文悦扶着大腹便便的阿嫂李氏已经下车了,两人都带着幕篱,司马昶眼力再好也看不清宇文悦的脸。
“阿嫂,小弟有礼了,这一路颠簸,您可还受的住?”司马昶跑到李氏面前,躬身行礼笑着问好。
李氏见到司马昶,笑着回道:“多亏有佳娘在我身边细心照顾,我挺好的。”深知司马昶心意的李氏这是有意给他创造与宇文悦说话的机会。
司马昶果然顺杆儿跑,立刻向宇文悦笑着说道:“世妹辛苦了。”
宇文悦白了司马昶一眼,突然想起有幕篱遮着,自己再怎么白眼儿司马昶也是看不见的,宇文悦心中暗笑自己怎么越发孩子气了,回答的声音不免带了一丝笑意。
“我自照顾我家阿嫂,与你有什么相干,谁要你来道谢!”抢白了司马昶一句,宇文悦便扶着她阿嫂的手臂,脆生生的说道:“阿嫂,我们先进帐休息吧……”
听到宇文悦这般抢白自己,司马昶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兴奋的恨不能翻上几个跟头,比起从前的冷淡,他宁愿天天被宇文悦这样抢白。深知宇文悦性格的司马昶心里明白,只有被宇文悦视为自己人,她才会这样抢白的。
“阿嫂慢点走。”司马昶在后面高声喊了一句,声音中透着满满的欢喜。
“有毛病!”宇文悦小声嘀咕一句,李氏听了不由轻笑起来,“这一出门,佳娘竟越发象个孩子了,阿昶也没说什么啊……”
宇文悦轻哼一声,没有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马车出了洛京城的城门,她就觉得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消散了,之前悲愤愁苦尽如冰雪消融,整个人如同置身于春日午间的暖阳中一般。
司马昶站着不动,定定的望着宇文悦的背影,真怎么看怎么心中欢喜,他从来都不知道,只是静静的望着宇文悦的背影,都能让他心中盈满了幸福之感。
“阿昶叔叔……”一道娇憨的声音在司马昶耳边响起,他回身一看,只见被乳娘抱着的小宇文媛正扎煞着双手往他这边倒过来。
司马昶赶紧接过小宇文媛,笑着问道:“阿媛饿不饿?阿昶叔叔让人做了阿媛最爱吃的甜酪哦……”
宇文媛立刻拍手欢呼:“吃酪酪吃酪酪……阿媛吃酪酪……”
司马昶一手抱着小宇文媛,一手领着小宇文璟,同时招呼着正在跑过来的宇文慎和宇文惜,笑着喊道:“阿慎倩娘快些,阿昶哥哥带你们去吃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