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涛站在池塘边,看着倒映在水面上的星辉,看着镶嵌在星辉中的月色,看着笼罩在月色下的自己,顿觉一切恍然如梦。
“你的事我听小烈说了。”
骆丹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清冷。林一涛转身看去,顿时一怔,此时骆丹青换了一身白色的广袖流苏裙,夜风袭来,襟飘带舞,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月光下流转出淡淡的光晕,此情此景,有如谪仙下凡,神女临尘。她的眼睛清澈而又空灵,明亮而又深邃,让林一涛不禁想起了《天龙八部》中的天山童姥,有人曾写过这样一段话:天山童姥,外表年轻,内心却有三百六十五道裂痕,每道裂痕上书春夏秋冬四字,沧桑到妖。
然而仙女的样子不到一秒就破了功,骆丹青就像个孩子一样大大咧咧的走上来拍了拍林一涛的肩膀笑着道:“你虽然运气不好,命还是很硬的嘛。”
林一涛苦笑了一下,问道:“听三师兄说,我练那《渡厄心经》有很大的弊端?”
“是啊,那《渡厄心经》,说白了就是在透支你的寿命。练那部功法的人,就没有一个长命的。”骆丹青手一挥,只见一道白芒闪过,池塘边的一块大石头就突兀的崩飞了半截,林一涛看的正发愣,她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削平的石头上,还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林一涛过来坐。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会创出这么极端的功法。”林一涛叹息道。
“说起来这《渡厄心经》剑走偏锋,看似邪门歪道,其实却是一位大德高僧所创。”骆丹青双手撑着脑袋,看着天上的一轮弯月,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你既然学了这《渡厄心经》,也是跟这位前辈有缘,我就给你讲讲他的故事。”
骆丹青站起身,走到池塘边,只见她轻描淡写的一挥手,池塘中一道水柱便腾空而起,水没有落下,而是悬浮在半空中凝聚成一颗磨盘大的水珠,然后水珠缓缓蠕动,化作了一个人形。随着五官慢慢清晰,林一涛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他双手合十,眉眼低垂,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在月光照耀而下,玉华流转,好似一尊琉璃佛像。
这美轮美奂的景象给了林一涛深深的震撼,他虽然知道传说有些内功深厚的高手可以隔空取物,但是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如这般挥手之间聚水成像,这已经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境界了。
“这位前辈法号觉明,是三百年前伽叶寺的一名僧人,他本来默默无闻,在寺里也没有担任什么重要的职务,如果不是收了那个孽障徒弟,只怕一直到死都不会有人知道伽叶寺还有这样一位功参造化的高人。”骆丹青又一挥手,另一道水柱化作一个小孩跪在了老僧面前,“他在一次外出游历之后带回这个孩子,当时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来历,他本人对此也是讳莫如深,只说是自己收下的一名弟子。”
“这个小孩,就是后来猖獗一时的大魔头,化血老魔的师傅,邪僧无恨。”半空中的小孩迅速化成了一名眼神邪异的年轻僧人,“说来难以相信,这无恨的亲生父亲,却是觉明的杀父仇人。”
林一涛不禁瞪大了眼睛道:“难道觉明大师杀了仇人,然后却养大了仇人的孩子?”
“不错,”骆丹青点了点头,“觉明大师是被伽叶寺的僧人在寺门口捡到的,本来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后来在一次下山游历之时,才机缘巧合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位杀父仇人。他找到了那个人,本来只想惩戒一二让他悔过,却发现那人烧杀抢掠可以说是十恶不赦,他一怒之下终于下了杀手。杀父之仇虽报,那仇人的孩子却是无罪的,他把孩子带回了伽叶寺,对他视如己出,教他识字习武,还给他取名无恨,应该也是希望他以后可以忘记仇恨。可是觉明大师大概也没想到,这无恨早慧非常,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觉明杀死的,也知道当时的自己没有能力报仇,所以才拜在觉明的门下,一边苦练武艺,一边寻找机会。”
“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这份隐忍,真是可怕。”林一涛低沉说道。
“是啊,他们师徒两,一个把杀父仇人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一个把自己的杀父仇人认做父亲十几年,还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骆丹青背负着双手,往前迈了一步,竟然就这么稳稳的站在了水面上,她抬头看着自己用水造出的模型,微微眯起了眼睛,“不得不说这无恨也确实是武学奇才,年纪轻轻就习得了一身高深的佛功,然而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佛门功法,讲究禅武合一,练得越深,往往也就需要更高的佛学修为镇压心魔。本来他若是心中没有那深仇大恨,按理说自幼在这寺庙里长大,每天暮鼓晨钟,镇压心魔应该绰绰有余,然而他心怀滔天之恨,还要藏在心里,终于是压制不住走火入魔了。”
半空中的模型再变,邪异的年轻僧人表情变得狰狞,一掌打在了老僧的身上,骆丹青继续说道:“正常情况下,走火入魔之后轻则武功尽失,重则经脉寸断一命呜呼,然而这无恨走了另外一条路。”
“另外一条路?”林一涛愣愣的重复了一遍。
“他舍身入魔,彻底舍弃了自己的神志,让心魔占据了身体,”骆丹青皱了皱眉头,“严格说起来,这也算是死了。”
林一涛点点头表示明白,这心魔就好像是由自己的负面情绪汇聚成的另一个人格,一旦被心魔占据身体,等于那个真实的自己已经死亡了。
“他入魔之后功力大进,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仇恨,向觉明大师举起了屠刀,”说到这里,骆丹青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个时候的无恨,仍旧不是觉明大师的对手,但是觉明大师希望自己的死可以化去无恨的心魔,他不闪不避,任由无恨打了两掌,一掌震碎了丹田,一掌震断了心脉。迦叶寺的僧人赶到的时候,他还拦住众人,任由无恨逃走了。”
随着骆丹青的讲述,半空中的水像再次蠕动,变为一个老僧盘膝坐在蒲团上,身上插满了银针,“正常人心脉被断,气海被破,肯定是必死无疑,然而一方面是觉明大师功力高深,一方面伽叶寺的密宗医术也确实了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是留住了觉明大师的一口气。不过虽然命是留下来了,觉明大师也成了一个植物人,就像这个样子,除了呼吸,什么也做不了了。”
“那后来呢?”林一涛此时的样子,就像石盘寨中那些听他讲故事的孩子。
“无恨逃出迦叶寺之后,躲进了深山老林里面,几个月后再出现时,他已经创出了一部残忍至极的魔功,那魔功的名字,你也是知道的。”骆丹青似笑非笑的看着林一涛。
“难不成......就是《血炼魔功》?”林一涛惊讶道。
“答对了,”骆丹青拍了拍手掌,“谁能想到三百年后的今天,又会有人因《渡厄心经》而在《血炼魔功》下保住了性命,世事真是奇妙。”
林一涛也对这其中的巧合感慨不已,许久才道:“你还没说觉明大师是怎么创出《渡厄心经》的呢,他都已经成植物人了。”
“觉明大师虽然成了植物人,但他的意识是清醒的。”骆丹青摆了摆手,半空中再次出现那名邪僧,一口咬住另一个人,场景形象至极,“先说这无恨创出《血炼魔功》之后,接连屠戮了好几个村庄与城镇,当时武林各派并不知道有这样杀人练功的功法,一直都是各自派人来追杀他,结果都被他吸成了人干,后来他们知道了这功法的邪异,联合了八大门派的掌教和朝廷的天字一号玄龙卫一起围攻他,结果反被全灭,至此,无恨已经接近天下无敌了。那是一段黑暗的岁月,江湖中人人自危,很多门派已经封闭了山门以求自保,那无恨还自立山门,创立了血炼门。那段时间光是死在无恨一人手上的,只怕不下万人,整个血炼门更是掀起腥风血雨,周围的地方简直变成了人间炼狱。”
“而觉明大师在服侍他的僧人打扫房间的时候,听说了这些事,他深深的感到自责,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于是他开始想办法让自己重新站起来,”骆丹青的眼中有一种异样的神采,“就是在这样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不能视的情况下,他创出了《渡厄心经》。”
骆丹青顿了顿,半空中的水珠重新落入了池塘,在阵阵涟漪之中,她衣袖飘舞,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气势,“然后,他醒了,孤身一人杀入血炼门,斩了无恨,以及所有当时练了血炼魔功的人,最终力竭而死。”
林一涛忽而想起一句佛偈:
蛇蝎缠身应还招,我佛慈悲也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