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这几日训练你们训得是些什么!”容簇脸上笑容不见,“赵衍在台上有一句话说的对,你们非常令人失望,你们甚至都不算一个合格的军人。这么多年的禁锢让你们麻木得连军纪都不想遵守了。”
“麻木!迟钝!浑浑噩噩!这就是我从你们身上看到的。军人铁的纪律我在你们身上一丝一毫都没有看到!”容簇厉声说道:“我还想着,这几日我把你们训好了,你们懂得服从命令了,知道听从指挥了。但现在我觉得是我对你们期望过高了,你们好自为之。”
容簇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生生把一群糙汉子说得低了头。他站在队列前方慢慢踱着步子说道:“你们现在要想在我手里练,就必须符合被我练的标准。不合格就要继续练,练到我满意为止。谁刚刚叫了?”
“……”
人群里慢慢举起五只手。
“说了喊报告!”容簇皱眉叱道。
“报……报告!”
“报告!”
几声高呼从队列里响起,容簇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土地道:“俯卧撑,一人二百。”
“是!”
“是!”
“是!”
五人不敢有异议,从队列里出来就在一旁趴下,手臂撑着快速起伏。“其他人,原地俯卧撑三百。”
队伍里又是一片抑制不住的小声嘈杂。容簇静静的看着他们面露不爽,耐心的等待着议论声停歇下去,才慢慢踱步到那五人身前蹲下,说道:“知道为什么你们五个两百个他们却要做三百个吗?”
“不,不知道。”其中一人喘着粗气说道。
“因为在特殊战场上,你们五个随便一个大呼小叫一句,就代表着这支队伍要为你们的愚蠢而付出代价,最终导致全军覆没。你们死了却也拉了他们陪葬,很光荣,很值得你们欢呼,嗯?”
那人羞愤的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只是发狠了的一下一下起伏着身子。
“敢作敢当是好事,本世子很欣赏你。如果能把你脑袋里的水都倒出来了,本世子估计就会更加欣赏你了。”容簇轻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轻薄的灰尘,迈步向一旁的树荫底下走去。
“李宴,等所有人都做完了到后山脚下集合,等我过去。”
“是!”
“你这训兵方式倒也是很奇特。”赵衍饶有意思的凑过来靠到树干上看着校场中间一片起起伏伏的身影,笑道。
“谢谢,你的训兵方式也很奇特。”容簇目不斜视,淡淡的回道。
赵衍轻笑出声,容簇这人真的有意思,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意思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全然不是之前那个意思。他这句被他一模一样的复述出来,却凭白多了不少嘲讽的意思。
“你后山的工事做好了?”赵衍换了个姿势贴在树干上,懒洋洋的问道。
“差不多了,他们帮忙折腾折腾就可以完工了。”容簇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想一起来练练?”
不不不。赵衍连忙摇头。
这几天他对容簇忙的事也略有耳闻,每天都能看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做好被抬到后山上,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再搞些什么东西。赵衍对这玩意是挺好奇,但绝对不是说他想去尝试尝试他搞的这些玩意儿。
他又不是失心疯了要去沾容簇这恶人的不好。
“你知晓南方这几日频发的水患吗?”赵衍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
容簇偏了偏头,疑惑的望向他。
赵衍叹了口气解释道:“今年天时不好,桑地和淮北那边雨水不够,本来就已经误了春耕的最好时候,偏偏上月江水以南又传来了洪涝的灾情,比上年早了不少,江水泛滥,南北方俱受灾,国内形式实在不见好。”
他眼怀期待望向容簇,却见容簇摇了摇头。
“你若是想我帮谷颐治理水患,我帮不了他。”
“单是水患让他忙成了这样,七日都抽不开身?”容簇转过身去靠树干的另一侧,“说吧,是皇帝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唉。”赵衍笑着叹了口气,“果然我就不该嘴欠提这事。陛下最近却一直想要重修皇宫部分宫殿,耗资巨大。以宰相为首的一派文官看不惯陛下在灾年还大兴土木人力,铺张浪费,要求殿下规劝陛下。”
“可殿下最近因为你已经半是劝谏半是要挟的大肆整改禁军,陛下虽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是对熙钰生了不满,现在再让他去和陛下说停止宫殿的整顿,怕是……”
赵衍摇了摇头,“但宰相这里同样也不敢得罪,熙钰在朝廷里苦心经营,赢得了一大批文官的拥护。他们这次来势汹汹,殿下若是不给他们一个交代,恐怕是两边都不得讨好。”
“熙钰现在身处在一个前后矛盾的局势里脱不得身,我实在替他忧心,所以自作主张与你说了这事,想问问你的想法。”赵衍试探的说道,探头去看树那边容簇的反应。
但容簇没有丝毫反应,从他靠在这根树干开始到现在,他的脸色就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嘴角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似乎全世界都不能让他放在心上。赵衍看着容簇这模样,一股邪火忽然从胸腔中窜出来。
“你能不能帮忙!就一句话的事儿!”赵衍腾地站起来,“能,或者不能!”
“他怎么不亲自过来找我说?”容簇闻言睁开眼睛,讥笑道:“别恼羞成怒嘛!怎么?一边怀疑着人一边尽力榨干别人?”
“不是你还生他的气呢!他没怀疑你!”赵衍气不打一处来,恼羞成怒的要替谷颐说话,却被容簇开口打断:“别和我说,说了我也不想听,听了我也没办法给你解决。你与其在我这里多费口舌,还不如去从问题的源头解决问题。要么解决水患,要么解决皇帝,二选一的选项,你问问傻子他选哪一项。”
“你!”赵衍怒道。
“你什么你。”容簇却淡淡从树干上直起身,“他现在应该着手安排河堤使和赈灾使前去受灾地了吧,他呀最好找个排场大点的,再让他们多贪点救济款,然后过几日连根拔了,正好肃查下朝廷地方,上上下下的大官儿们这铺张浪费、贪污受贿的歪,风,邪,气。”
“你这……”
“既然对方已经对他起了异心,那就别想着会得罪这个得罪那个的,反正结局总是两边不讨好,干嘛不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省的做事束手束脚的,最后还能落得个好听名声。”容簇打断了他的话。
“哎呀,说得本世子都有些饿了,你记得让他们做今日的午膳时多准备些五花肉,要是能吃到几块肥到流油的,那是最好不过了。”容簇拍拍袖子站直,这时李宴领着特种营已经上了后山,他也就不与他多废话,随意挥了挥手道了句“走了”,便随着他们出了校场。
“他真是这么说的?”谷颐放下奏折,抬头望向赵衍。赵衍坐在一边端着一杯茶水咕嘟咕嘟倒进嘴里,抹了把额上的汗点了点头。
“这小子虽然嘴上说着不帮,但还是给你想着法子。”赵衍过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熙钰啊,你又想去见人家,又怂的不敢上。你这是干嘛呢?等人家过来找你啊,显然不大可能啊。”
“……”
“前几天容簇还主动去问我了呢。”赵衍惋惜的摇了摇头。
“他问什么了?”
“哎你!”赵衍哭笑不得道:“你这也,好了好了,我与你详说一遍便是。”
这两人冷战之后,谷颐便再也没有见过容簇。分离不到一月,谷颐刚刚冒出头的思念已然疯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他从未尝过这种滋味,渴望的思绪缠缠绵绵萦绕在心头,揪着扯着拉拽着他的心脏,竭尽全力吸引着他的心思向心里那个一脸坏笑的人儿看过去。
谷颐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军营回宫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几乎是把自己活过二十二年能想起的所有事全部回忆了一遍,细细捋一遍之后却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随之而来的思念从心里萌芽,然后膨胀,膨胀,最后发酵得巨大无比。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中听大臣们说话,面上冷淡心里却欢脱的很。他只能分出心来竭力去安抚心里闹腾的小人儿,好多时候都能听着听着思绪飘远,下边人说的话从他耳里左边进右边出,效率比平时低了不少。
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感受。从赵衍口里说出的一句容簇主动问他的行踪便可以让他欣喜若狂。谷颐覆上左胸,胸膛里那颗心脏正在快速的跳动着,怦怦的心跳声回荡在双耳里,甚至产生了阵阵回声。
“他,不气了?”
他喃喃道。
赵衍听到这句呢喃,狠狠闭了下眼睛。他第一次看到谷颐,这个尊贵完美的男人的脸上显现出这样的神色,他小心翼翼的去探测容簇的心思,竭力想要离他近一些,却又因为他之前做的一些事而恐惧,畏畏缩缩的不敢靠上前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太子殿下,因他而变化,却并不向好的地方变化。
赵衍抬起眼看他,他说道:“他不气了,他不仅没有生你的气,他还想要帮你解决现在的困局。是你太过患得患失了,你把他丝毫的情绪太过于放大了。熙钰,你现在首当其冲该做的应该是去解决这件事情,尽早解决这个麻烦,然后去找他,追求他或者是告诉他你的心意。”
“你不该这么不分轻重的,你是太子殿下,是未来的陛下,你不该把这些情情爱爱一直放在心上,你知道吗?”赵衍扳正他的双肩,严肃的看着他说道。
“……”
谷颐抿着唇看他,赵衍毫不退却的迎着他的目光。
“好。”他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喉咙干涩的有些发哑。“这件事是本王欠考虑了。”
赵衍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刚刚这一口气憋的他都难受,他安抚的拍拍好友的肩膀,倒也不舍得看见他这般模样。“你对容簇提出的这个想法怎么看?”他单臂搂了谷颐的肩,问道。
“有些残忍。”谷颐皱了皱眉,实话实说道。
赵衍点了点头,“确实。这样安排下去,灾民救济和灾后重建都会受到影响,灾区现在的百姓们已经快到极限了,报回朝廷的死亡人数不断增长,如果这时候还要派出那些无能之辈,我担忧百姓的……”
赵衍顿了顿,“但不得不说,容簇的这个想法对你会极其有利。吏部是老四那边的人,河堤使和赈灾使贪污这种丑事一旦出来不仅能狠狠打压一番老四,更能让你在百姓中的声誉更盛。你乘机彻查之余也有了理由去宣扬戒奢戒淫的简朴之风,陛下那事也能顺理成章说下来。”
“这是个上策啊,熙钰。”
赵衍嘴里泛起些苦味,他无奈的笑着看向身旁的谷颐。谷颐表情似乎并无变化,那张英俊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但赵衍感受的到他的情绪。
谷颐紧咬着牙关,两腮的肌肉绷紧让他又多了几分严肃的感觉。他微微垂着双眸,眼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他轻轻摇了摇头,轻声否定了这个方法。
“我不能这样做。”
他抬起眼眸,右手去触碰落在窗台上的皎白月光。
“如果我的功成名就是以百姓的生命为代价,我便不能做这件事。”他虚虚抓了一把那月光,展开手上落下满地残影。“这件事你无须与他再提,本王可以自己定夺。”
谷颐的拒绝是赵衍意料之中的事,他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他侧过头去笑着看他道:“你想怎么做?”
“我将亲自前往。”谷颐抬起头,目光坚定。
赵衍一怔,随即讶然道:“你亲自去?”
“不行。”他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你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陛下。对面是已经受灾两月之余的灾区,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本王身边可以带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