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容簇挑了挑眉,手指收回在桌沿上叩着,一声一声极有节奏,“我们怀疑他与江水的一起案子有关系,还劳烦郡守把人请出来,我们得带走问一问。”
“江水的案子?”
韩故一愣,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他皱着眉头吩咐站于一旁侍奉的小侍女道:“去把少爷叫来。”
“是。”侍女细声细气的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韩故扭正身子,朝容簇赔笑道:“世子殿下,小儿在外野惯了,多年无人管教,小官这也才上手管教没有几年,他那顽劣的性子还未能彻底纠过来,不知他是做了什么事,竟然与江水的案子扯上了关系?”
“大人不知道?”
容簇故作惊讶。
“我还以为江水有穆仲与黄怀瑜二人在,韩大人对江水这些天发生的事会比我们二人知晓的还要清楚呢。”
赤裸的讥讽打在韩故脸上,韩故的脸颊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起来,他尴尬的笑笑,解释道:“穆大人确实与小官传了几封书信来,但也只是话了几句家常,其他的……您与太子殿下都在,怎么能轮到小官来插手呢。”
说着他便要差人将传来的书信都拿来,“书信我都留着的,您尽管过目。”
“不用。”容簇说话毫不留情,“重要的我才信你会拿来给别人看。”
韩故尴尬的立在那里,容簇不耐烦的咂了下嘴,又开口道:“你与韩之衍相认,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是一年前,小官刚来栎城。上一任郡守因贪污被撤职,小官临危受命,栎城乱得很,小官便从当地最大的商户开了刀,没想到那孩子与小官年轻时有四五分像,小官再一问,发现他母亲便是那名青楼女子。”
“说来惭愧。”韩故笑了笑,“小官活了半辈子不曾生下一个子嗣,就算之衍只是个……小官总不能让我韩家绝后,便让他归了族谱,认祖归宗。”
说完韩故便低下了头,毕竟认了个娼妓之子回来做儿子对他这种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但容簇只是个莫得感情的cue流程机器,对韩故的尴尬与羞耻半点表情都没有给予。
“那你对之前韩之衍做的事,了解多少?”
他只管问,韩故只管好好答。
“嗯……”韩故想了想,摇了摇头,“这,小官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我们相认也没多久……”
“毕竟我只是个娼妓之子。”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桀骜的声音。
“要不是我他就绝后了,只能勉勉强强的认了我。”
站在门口的人逆着光,看不清长相。
“之衍,不可无礼!这是太子殿下和世子殿下!”韩故皱着眉头,扭头回去斥责道:“还不快过来给殿下行礼!”
韩之衍走过来,在他父亲身侧跪下,双手撑地,额头叩地,标标准准的行了一个大礼
——“给殿下请安。”
“起。”
“谢殿下。”
他抬起头来,容簇看清了他的容貌。说实话,这韩之衍长相还算不错的,常年在外地奔波,他的皮肤属于有光泽感的小麦色。脸长得也算不错,立体的脸颊轮廓之下衬托着那双浓眉大眼更加有神。
也怪不得会让赵玉英喜欢成那个样子。
容簇嘴角斜起一个弧度,敲敲桌子把他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来,然后挑了挑眉,问道:“韩晓?”
“是我。”
这说话也挺个性的。
容簇悠哉悠哉的点了点头,看着他笑道:“长得不错,平日里应该挺受姑娘们欢迎的吧?”
韩之衍歪着头好奇的看了眼坐在上位的容簇,眼里闪过兴味。他点了点头,毫不含糊的回答道:“不错。”
“啧,真够厚脸皮的。”容簇笑嘻嘻的撑着桌子坐起来,垫了垫脚直接坐到桌子上,顺带把谷颐的茶杯也拿过来放手里把玩着。“那你也不能玩弄人家姑娘感情啊,怎么,乡下姑娘就不是姑娘了,让人家赵家姑娘苦苦等你那么多年才让黄怀瑜把人家接到栎城里来,多伤人家姑娘心啊?”
“嗯?什么赵家姑娘?”
韩之衍一开始还没想起来赵玉英,直到容簇似笑非笑的眼神瞟过来时才恍然大悟道:“您说的可是玉英?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一直心里挂念着她,却因为各种杂事一直没能再去看她,不知她最近过得如何,可许了人家?”
容簇直接一声嗤笑发出声来,韩之衍笑得一脸道貌岸然,还要装模作样的学人家当什么深情公子哥,这人放在现代那就是妥妥的一渣男。容簇上辈子虽然也不学好,但起码说一是一,说断就断,不像韩之衍这种人一样,有几分姿色钱财就把自己当个人看了,当什么不好非要当中央空调。
就他一句话出来,容簇就判定了他的渣渣本质,原本觉得这人蛮顺眼的,现在就只剩下嫌恶了。
谷颐的关注点从始至终就一直放在容簇身上,看着他在短短一刻钟时间里对堂下的那个韩之衍的态度从感兴趣到有意思到瞬间嫌弃,心情也跟着他从低落到生闷气再到一飞冲天。
他看着容簇眼里的反感,满意的收回了视线,这才把注意力转到韩之衍的身上,开口冷淡的说道:“她失踪了。”
“什么?”韩之衍微微有些惊讶,“怎么会?她是来栎城寻我了吗?我先前便拒绝过他,我们身世悬殊,我只是一介小小商人,配不上……”
“行了,别装好人了,你也不是什么正经出身,装什么优越。”容簇越看这人越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耐烦的打断了他,“黄怀瑜都已交代清楚了,就是你将赵玉英强买进城的,之后她便失踪了,你没有什么好狡辩的。”
“而且我们在她家中搜到了你的商队的通行令,所以你——”容簇指着韩之衍,“最好跟我们如,实,交,待。尤其注意不要把你哄姑娘时学的那些弯弯绕绕拿来糊弄你世子我。”
韩之衍愣了愣,不懂容簇刚刚还对自己笑脸相迎,忽然就变得恶语相向起来。他定了定神,不明白是自己说的哪句话出了错,只能摇了摇头,略带茫然的说道:“我真的没有啊,说起来我也很久未曾见过玉英了。”
容簇深吸一口气,对他扬起一个虚伪的假笑,“好的。”
“牌子给我。”
清一将两块令牌递给他,容簇跃下桌面走到韩之衍身前,一手拿着一只令牌举起放在他眼前,扬了扬下巴:“看看,这两块令牌你认识吗?”
韩之衍接过来,低头翻着牌子反复看了看,又摸索着已经烧焦的令牌仔细瞧了瞧,才指着令牌上的曼沙珠华纹路摇了摇头说道:“这块不是我的。”
栎城牡丹开的极好,韩之衍在栎城打拼七年之久,呕心沥血经营成功之后,便把牡丹定为了自己商队的标志,象征繁荣兴盛。而曼沙珠华是彼岸之花,象征生死交界,一般商队为了图吉利,一般是不会采用这种花来印在代表身份的令牌之上的。
见他否认,容簇倒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韩之衍,从他手上拿走了两块木牌。
忽然,他又扭过身来,问道:“你知道彼岸花吗?”
韩之衍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容簇短促的叹了口气,挥挥手,“把人带下去吧,大牢就不用了,关到自己屋子里派人看着就行。”
韩之衍没想到容簇这么快便放过他,闻言淡淡一挑眉,嘴角浮起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他恭恭敬敬的向容簇行了个告退礼,接着便被拉下去,押着前往后院。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容簇毫无形象的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捂脸哀嚎。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容簇最是放松,他絮絮叨叨的抱怨着说道:“跟你出来一趟办个事真的好废脑子,我这么多天动了的脑筋够我想半辈子的了,你看看今天那父子俩,一个老奸巨猾,一个也不相上下,两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就看那个韩故,表明上规规矩矩的,撇清自己的时候还不忘了拉一把儿子。”容簇表情满是控诉,“那个韩之衍更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学别人耍风流,他有钱吗?有势吗?还玩弄人家小姑娘感情,呸!”
容簇义愤填膺的吐槽着韩之衍,却被谷颐捏住脸颊,“你刚刚不是还挺欣赏他的吗?”
“谁欣赏他了!”容簇怒瞪着他,“他就单单是第一眼合我眼缘了而已!我才不欣赏人品有问题的人!”
虽然他在前世也算个风流的,但是也不妨碍他讨厌这种渣男。
渣男!
“好好好,我也不欣赏他。”谷颐失笑,他俯下身往容簇嘴里塞了一颗葡萄,“累了就休息,之后的一切由我处理就好。”
哼哼。容簇笑着翻了个身,侧躺着嘿嘿笑起来,几乎要笑出气音,他把葡萄皮抵到舌尖,挤压出酸涩的汁水,麻意侵袭着口腔,促使更多的唾液分泌,容簇吞咽了一口多余的口水,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
谷颐就这样被那枚精致骨感的喉结吸引了视线,他眼神发直,忽然听见容簇说:“那怎么行,我说过我要好好保护你的。”
“这句话不仅包括了我要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也包含了我要维护你的最好形象,我们太子殿下不能做的事,他不懂事的蛮横世子可以帮他解决。”他眼里满是细碎的光芒,“不然我辛辛苦苦装什么装呢?”
“你说对不对?”
谷颐那边被容簇调情搞得气氛温情无限,这边韩故父子俩的气氛就能用凝滞来形容了,这方狭小而逼仄的密室空间里,空气中的火药味几乎是一触即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故暴躁如雷,指着韩之衍的鼻子骂道:“不是告诉你不要再想着你那小相好了吗?怎么你又去江水和那乡野村姑有了关系!”
韩之衍脸色也不好看,他烦躁的躲过韩故快杵到他鼻尖的手,没好气的说道:“我又去什么江水了,我哪知道那妮子手里居然藏着一块我的令牌!再说了,那令牌估计是三四年前她把我救起来时候自己私藏起来的,我以前何尝没有问过,结果她说她没看到过我有那通行令,我便以为是随河流漂走了!”
“……”
韩故被他这便宜儿子气的一口气上不来,只能恨铁不成钢的甩了下袖子,恨恨的骂道:“你看看你这做的是什么事!”
“呵。”韩之衍冷笑了声,出声呛道:“我可比不上父亲大人您,我还稍微有点良心,您可直接来斩草除根这一套,要不是我看到了,估计她人命也在你手里没了。”
“你这个不孝子!你还怨起我来了?”韩故怒气冲冲的骂道:“你也不想想,那个小女娃知道你那么多事,要是如今天这样东窗事发,你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为父这是在帮你你懂不懂!”
“帮我?”韩之衍打心底蔑视他这种道貌岸然的人,他轻哧了一声,不屑一顾的说道:“您明明是为了自己个的前途行不行?您要不是快绝后了才巴不得我去死呢,毕竟我可是个劣迹斑斑的,登不上台面的私生子,还是娼妓之子,那配得上您这样残忍的杀人犯呢?”
“住嘴!”
韩故真是要被自己这个儿子气死了,他胸膛不住的起伏着,坐到了屋中间的椅子上。“你给我住嘴!这种关头你还敢提这事,要是被外人听了你我都不要想好过了!”
他怒斥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回音如入池的石块一般在密室里响起一圈圈波浪。韩之衍俯视着眼前这个赤红着双眼暴躁不堪的中年男人,方才面对谷颐他们时的淡然与不亢现如今面对他这个亲生儿子时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羞恼至极时表现出来的无尽丑态。
到底是谁声音大的快冲破云霄了。
他自始自终都很平静,脸上的表情除了嘲讽之外并没有一丝怒意和恐慌。那枚刻着曼沙珠华图案的通行令是他的,是当年他违规运输违禁品的标识。
他们这一行里最赚钱的其实就是违禁品生意,干成一票能得到的收益是风险的几十倍,那些买主给的收益极高,他们只需要将那些玩意儿运上船走一趟,然后再在买主约定的地点靠岸卸下货走就行了。
而区分普通货物和违禁品的标志,就是看通行令后的图案,在这些违禁品后印上彼岸花这种图案,无论是什么形状的,只要是这个花种,负责关口检查的人便会自动放行。
他刚来没半年就接触上了这一行的营当,先先后后运了两三趟,实力有了之后便去约了更大的买主,他起先不知道那位是谁,只知道是个京城来的大人物,那位买主的要求特别特殊,取货的过程极其复杂,货品还必须存放在水里,周遭还要拿冰块降温,保证货物的温度不能高过人的体温。
也就是那次,他出了事。
他的船出了事故,几个搬货的兄弟不知道怎么的,搬完货就着江水喝了几口,没几分钟就忽然倒在湖里边暴毙了,他吓得不行,赶紧下去救人,哪想他一个京城来的旱鸭子,根本不会水,看着水不是太深就莽撞跳下去救人,结果人没救上来自己腿也抽筋了,呛了水就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躺在一个破茅草屋里了。
赵玉英在洗菜时救起了他,还照顾了肺积水的韩之衍一个多月,他那时也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前十五六年在陪着母亲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后头七八年就四处流离,这种闲适安然的生活他这种人根本没经历过。
他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淳朴漂亮的赵家姑娘。
韩之衍小时候长在青楼,从小就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撩妹的功底那可谓极其的扎实,再加上他相貌不凡,赵玉英倾心于他也不过就是三两句话的事。那赵玉英的爹赵老七是个瞎子,他们情投意合,韩之衍也就不惧这老瞎子,公然在家里就和赵玉英搂搂抱抱,说些露骨的话,做些亲昵的举动。
后来,后来怎么样来着?
哦,后来一个自称四皇子手下的人忽然找上了他,向他表明来意之后就接走了他,他与赵玉英也就这样不告而别。原先他确实是有几分不舍的,毕竟他当时确实是动了两份真心的,但当那个人告知了那批货的真实作用,并向他提出邀请后,他便完全不去想那个乡村姑娘了。
他被发展成为了四皇子栎城制药作坊的人,负责将江水县的炸药材料运来栎城,然后在栎城进行加工。后来栎城原来的郡守因为贪污下马,各级官员都被清查,违禁品生意萧条,到最后只剩下他这一支商队在四皇子的庇护之下还留存了下来,彼岸花令牌也逐渐淡出大众视野。
而新来的郡守大人,也就是他面前这个暴躁如雷的父亲,说起来是四皇子为了掩饰他身份而随即派来的人,其实也是来监视着他不让他动什么歪心思在这上面的,毕竟他们是真正的父子关系,总会比没血缘关系的人好一点。
其实知道是他这个父亲来时他觉得也无所谓,但这人却未免太过把自己当个人看,对自己呼来喝去也就算了,还对自己的出身百般嫌弃。他何错之有?不过母亲是一介红尘女子,就要被他们如此看不起。
他盯着韩故那张儒雅之气荡然无存的老脸,忽然展颜一笑,“父亲大人。”
韩故闻言,没好气的抬起头来看他。
韩之衍露出几颗牙齿,嘴唇的弧度夸张到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在桌上摇摆的油灯昏暗的灯光照射下,一半脸颊隐入黑暗中,宛如鬼般瘆人。韩故瞧着他这副有些可怖的模样,忽然后背发冷,有些发怵的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告诉您。”
他轻轻开口。
“您,最好先给自己找条体面点的活路。”
不然您死了我可不想给您收尸。
韩之衍笑着,在心里说道。毕竟,他们可是一群能找到三四年前他便已经遗失的通行令,而且还是在那样一个湿热的环境里还能够保存完好,一场火灾下也只被烧了个表皮的通行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