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斌认为自己该醒了,事实上他知道自己正在醒来的过程中。
他在做梦,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这种感觉很新鲜,他想从梦中醒来,可是却办不到。
他竟然睁不开眼睛。这表明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是很可怕的。
“鬼压床!”吴文斌脑海里冒出这么一个词来。
他有些害怕,他一半意识已经回到物质世界,可另一半意识还停留在梦中。
他现在的处境,就像是浑身带着脚铐,嘴巴里塞满棉絮的奴隶,无力挣扎的看着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在表演。
那个人就是自己,他能够感受自己的情绪,是的,自己在害怕,但他无法指挥梦中那个自己的行动。
只能干瞪眼看着。准确的说,吴文斌没有用眼睛,而是在用意识在感知。
某种意义上说,他在看着自己做梦。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呢。
这个梦很简单。
这个梦叫做回忆。
…;…;
以孟贤的理解,人类的恐惧来源于思考,情绪不是凭空来的,是人类思考后的反射。正所谓我思故我在。
而思考如何制造恐惧?两点,一是思考回忆,二是思考未知。前者是是对已知的恐惧,后者是对未知的恐惧。
孟贤不是神,他无法控制人的思考。但他可以诱导人们朝着某个方向进行思考。
而未知是最无法把握的,孟贤影响梦境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梦境中出现的所有场景,都是做梦者亲身经历过,或见过或耳闻,在脑海中进行过发酵,在记忆碎片中存在的实物。
孟贤无法无中生有。
所以对他来说,最好的制造恐惧的办法就是让吴文斌进行回忆。
恐惧出于内心,还有什么恐惧比自己吓自己来的简单而彻底?
什么叫回忆?
记忆在脑海中的读取就叫做回忆。
孟贤把记忆碎片塞入恐惧人脸,在恐惧人脸制造的噩梦氛围中,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没有像对待涂天明那样扭曲梦境。因为那只会制造视觉上的害怕,是一时的,而孟贤想要的是让吴文斌的内心产生共鸣般的颤栗,这种心底深处的恐惧将永久陪伴吴文斌一生,每每月黑风高的时候想起都会颤抖的哀嚎。
一般人在梦境中是无法自主思考的,而吴文斌这一次却是个例外,他一半意识是清醒着的。本来应该醒来的吴文斌被孟贤歪打正着,拖延了梦境崩溃的时间。
对现在的吴文斌来说,身处鬼压床的状态。
起不来,也醒不来。
…;…;
梦中的回忆开始了。
吴文斌独自一人坐在病危床的边上,检测仪的各项数值紊乱不齐,病床上的奶奶插着氧气管,瘦成了皮包骨,眼神涣散,嘴里有口痰呼呼作响,吐又吐不出来,护工之前还会不时的过来擦拭,生怕奶奶被痰堵住气管窒息死,不过现在已经放弃了,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单间的病危房内,只有吴文斌和他奶奶两个人。父母在不远处争吵。
“奶奶已经不行了。”吴文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悲伤。
恰恰相反,他希望奶奶死了算了。他看向奶奶奄奄一息的模样,有些发冷。
“家里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就为了给你治病,你知不知道我夏天就要读大学了,我不想勤工俭学过那种苦日子。”吴文斌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他偷偷看了眼病房外面,要是被爸妈听到,自己肯定打断腿。
吴文斌蹑手蹑脚的把门关上,心里扑腾直跳。
“我听他们说,今天还要给你做一次手术,做最后的抢救。可是爸妈吵架了。呵呵,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吗?钱!我们已经没有钱了。你每呆在病房一天,我们就要多花六百块。我们没钱了,没有人愿意再借我们。”吴文斌在心里呐喊,拳头紧紧握紧又放下。
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他在奶奶耳朵旁轻轻说道:“奶奶,对不起。”
说着,他颤抖的手指头从奶奶的鼻子边划过,氧气管被他拔掉了。
“奶奶,作为孙子,我告诉你一个残酷的事实。人没钱,死也死的不舒坦。”吴文斌面无表情的说着,顺手将点滴的开关旋紧。
奶奶咳嗽加剧,极为难受。
吴文斌不带感情的盯着她,他没有因为害死奶奶而难过,他想到了以后自己年纪大了,是不是也会如此凄惨。
不会!只要我有足够多钱,就能住最好的病房,请最后的医生,用最先进的仪器,吃最贵的西药。
我要成为有钱人,有钱就能有尊严的活下去。为了发财,我愿意付出一切。
吴文斌呼吸越来越重,对财富的渴望让他喘不过气。
奶奶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而后头一歪,闭着眼睛死了过去,脸上最后的一丝活气也随着咽下最后一口气而消失。
检测仪上面的心跳成了一条直线。
嘟嘟嘟,报警声大作。
吴文斌极为迅速的将呼吸管还有点滴开关打开,他知道其他人马上就要来了。
挤出几滴眼泪,握着奶奶的冰凉略带余温的手,佯装哭了起来。
“奶奶,你怎么了,你不能死啊!斌斌不要你死,呜呜呜…;…;”
…;…;
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吴文斌低着头,心道:“谁能知道是我害了亲奶奶。不,她本来就要死了,我只是提前送她一步罢了。我心安理得。”
“从今以后,没有人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我要把这记忆压在最底层,尘封起来,我永远不要回忆。”
就在这时,一个空洞的声音在吴文斌心底响起:“你想起来了?”
“谁?”吴文斌骇然。
“你不知道这段记忆一直在你脑中盘旋,从来没有被遗忘过。”那个声音饱含恨意。
吴文斌浑身巨颤:“你胡说!”
那声音冷笑的让人竖起鸡皮疙瘩:“咯咯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忽然,吴文斌握着奶奶的那只手,被紧紧握住。而握住他手的,就是奶奶!
奶奶醒了!
“怎么可能?”吴文斌瞳孔缩小成针尖般大小。
只见奶奶慈祥的看着自己,脸上没有痛苦,那么的和蔼,如同小时候辛苦拉扯自己把尿把屎把所有好吃的都给了自己,奶奶眼中没有怪罪,只有怜悯。
一时间,吴文斌眼睛湿润了,他鼻子发酸,再也忍不住:“奶奶!呜呜呜,是我错了。”
奶奶没有说话,支撑着身体慢慢靠向吴文斌,嘴唇在动,似乎要说什么。
吴文斌把脑袋凑过去:“奶奶你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奶奶突然脸色大变,眼珠子飞了出来。
吴文斌吓傻了。
眼珠子连着血管将吴文斌脖子缠住,吼吼吼,奶奶的上下额以非人类的弧度张开,血盆大口将吴文斌一口吞了进去。
啊!
吴文斌被黑暗吞噬。
坠入无尽黑暗了?
眼前血光一闪,吴文斌出现在一间宿舍。
是自己三十年前的大学宿舍。
吴文斌所在的下铺,一团被子裹着什么东西。他将被子慢慢掀开,顿时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腐臭味扑鼻而来。
吴文斌肚子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吐了。
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刚刚出生的死婴。
这是吴文斌的骨肉。
吴文斌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呕吐物上,神情呆住了。他和婷婷校园里自由恋爱,可是在当时校园里是不允许结婚的,初尝禁果后的两人有了爱的结晶。一旦公开,吴文斌就完了。
婷婷变得犹豫,在吴文斌催促下,还是不肯把孩子打掉。
吴文斌做出了最后的抉择。抛弃她!不能被一个女人绑住前进的脚步。
“我已经厌倦了你的身体和灵魂。”吴文斌决绝到绝情。
婷婷崩溃了,怀着身孕独自离开。
吴文斌知道,他真正要找的是一个能让他少奋斗三十年的富婆或者官宦家的千金。
种种往事涌上心头,吴文斌不敢面对这具死婴。这是婷婷的报复,这个疯女人生下了孩子又亲手掐死,把尸体抛弃在自己的床上。她想要羞辱我!
吴文斌看到宿舍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指指点点的人群。他们的眼中满是讽刺。
吴文斌抱着死婴痛哭。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内心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