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分家后,李志军从未到过月牙湖工地,眼见这工程进展神速,两月就挖好地基开始打桩,他不放心的问:“大伯那边知道她的存在吗?”
冬叔笑了,“这儿全部由志东负责,你大伯就来过一次,车进车出,哪会注意到她。若不是我说,就她现在这模样,你能认出?”
陈珈的模样确实寒碜,一顶破旧的雷锋帽遮住了半边脸,还有半边脸被羽绒服竖起的衣领给遮住。工地从不间断的尘土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若不是提前知道性别,她看起来更像一个瘦高的男人。
李志军一脸心疼的模样藏都藏不住,冬叔道:“不过去跟她打个招呼,前几天好像生病了。”
“病了?”
“有两天没看见,正打算去找,就见她面色不好的又坐回老地方继续看车。小姑娘也真执着,就这样守着能有多大作用?犯罪分子来一次换一辆车,她知道了又能如何?”
李志军沉默了,他从来猜不透陈珈的想法,有时候简单至极,有时候又复杂无比。
这段时间,警队里发生了很多事儿。听到白母把陈思源的不雅照捅给媒体之后,他主动申请停职,尽量把自己从不雅照事件中剥离出来。就在陈珈离开当日,上面来了两人,说是要调查陈思源不雅照事件。他们来了之后,云州所有媒体对警察不雅照一事儿全部禁声。
两人找过他,问起了陈思源的事儿。他承认追求过陈思源,可惜没追上,陈思源跟白嘉祥好了……两人走后,王局命令他尽快回到岗位。与此同时,于丽主动申请调职,听说还是回了监狱。从这点儿可以看出,陈思源的事情绝不简单,起码林伟在这事儿上没有护住于丽。
警队就剩一摊子烂事儿,他真是顾及不到陈珈这儿,只能请冬叔帮忙照看。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他说:“冬叔,她就交给你了,有事儿给我电话。”
两天后,他接到了冬叔的电话,“小姑娘又去月牙湖景区了,刚走,我跟在后面。”
李志军看了看时间,夜里九点,他好奇地问:“这两天有没有特别的事儿发生?”
冬叔想了想说,“昨天吃饭的时候见她在墙上画了点什么,稍等,我发照片给你。”
几秒后,李志军收到了照片。依稀能从被画开的浅色灰尘中辨认出陈珈随手写了个化学名称,KMnO4。思考了约两秒,他道:“冬叔,跟紧了,我现在过来。”
“你知道她写了什么?”
“高锰酸钾,通常用于水处理,也可用关键原料制成一种危险的新型毒~品。都是我的错,我早就该想到了,她接触的第一个案子就涉及到这种新型毒~品卡西酮。”
冬叔不太了解毒~品的化学名称,反问:“卡西酮?没听过。”
“浴盐、丧尸药。”
“知道了,我会跟紧她的。”
两个小时后,李志军心急火燎的到了青溪。为了隐匿行踪,他选择了和陈珈一样的方法----从李家工地徒步进入风景区。这期间接到一个冬叔的电话,称陈珈混入了篝火晚会的游客群里。之后一个小时,他打电话给冬叔,发现冬叔的电话处于无法接通状态,不知是信号问题,还是冬叔出了意外。
李志军知道陈珈去了哪里。
月牙湖三面环山,其中一座山与景区隔水相望,两地的直线距离大概有十五公里。严格来说,那座山不属于月牙湖景区,后因山与景区中间悬浮着一座孤岛,随着岛屿开发,那座山也被纳入了景区,统一由景区村委会管理。
三年前,村委会在那座山上投建了一个饮用水工厂,生产一种名为月牙山泉的瓶装矿泉水。
调查月牙湖制贩~毒集团时,他曾注意过这个饮用水厂。综合各方面的资料来看,这是一个正规工厂,一直为月牙湖景区以及青溪市提供瓶装饮用水。
一年前,工厂申请扩大规模,改进生产线,试图将产品销往全国。估计就是那个时候,这家企业被制贩~毒集团把控,把最纯净的饮用水改变了性质。
高锰酸钾在水质净化和废水处理中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这家工厂购入大剂量的高锰酸钾根本不会惹人怀疑。也不知陈珈是怎么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的,是否和她整日守着车流有关。
想到这些,李志军愈发心急了,从月牙湖到饮水厂只有一条水路,饮水厂有专门的船只往来于山上和景区。这些船只用于运载货物,从不载客。除了这条路,想要上山,只能乘坐月牙湖景区的游船到湖心孤岛,再由孤岛游到对面山上。
凭着对陈珈的了解,她一定会走这条路。先是混入篝火晚会,趁机与部分游客乘坐最后一趟船只前往湖心孤岛,从哪儿找地方游到对面山上。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小时,现在已是凌晨两点左右,陈珈如果是游泳过去,估计已经到了对岸。要不要追?又该怎么追?
自从知道月牙湖隐匿着一个特大制贩~毒集团,李志军就对这儿的所有原住民进行了背景调查。通过调查,他让人筛选出哪些人会和毒~贩勾结,哪些人会和警方合作。
层层筛选之后,景区里某一个村的村长进入了他的视线。此人性格刚直,不愿违法,多次和其他两个村的村长发生冲突。直到其独子一家涉~毒,为了家人,他不得已和其他两个村绑到了一块。
李志军私下找到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过十分钟就得到了他的帮助。
为了景区安全,三个村有过约定,村民入夜不能下湖。但凡村里有船的人家,入夜之后全都要将船只停在指定的地方。按规定,他家的船也不能动。他只能帮李志军找来一艘休闲用的橡皮艇,这种船最多能容纳两个人,风浪一大很容易被掀翻。
半个小时后,李志军冒险划着这艘橡皮艇悄悄朝山上靠拢。月色宜人,湖面风平浪静,这是他从警以来第一次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凌晨四点,他悄悄登岸,并将橡皮艇藏在了岸边的一个僻静角落。
饮水厂像一头金属巨兽蛰伏在山林之间,按规划,老厂与新厂一南一北相隔甚远。李志军选择了老厂,离着厂区还有段距离,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挥之不散。知道找对了地方,他打开手机,运用一款软件开始寻找陈珈。
东方发白,山上的林木成了大自然氧吧,萦绕在空气中的刺鼻气味渐渐变淡。夜里开工,白天休息,制~毒窝基本都是这种规律。眼瞅着工人到了休息时间,李志军悄悄从后墙翻入厂区,顺着软件的提示开始寻找陈珈。
眼见离陈珈越开越近,几个隐匿已久的大汉伏击了他,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他无力反抗,只能抱头蜷起身体,尽量护住重要部位。十几分钟后,殴打让他失去了意识,昏昏沉沉的被扔进了一间小屋。
时至下午,意识重新回到李志军身体,他发现自己被捆成了粽子一般。幽暗的房间里,除他之外还有两个人。
“醒了?”陈珈幽幽的问。
李志军反问:“你怎么会在这儿,他们也抓了你?”
“不都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多事,我又怎么会在这儿?”陈珈说完就闭嘴,没有一点儿要像李志军解释的意思。
李志军也没再问,使劲儿挪动着身体想要看清角落里那烂泥一样的人是谁?
陈珈见他每挪一下都会龇牙咧嘴很长时间,豆大的汗珠不一会就打湿了衣服,她主动说,“这人血淋淋的一团被扔到地上,从进来那会儿到现在都没有发出响动。我以为他死了,正想伸手探探鼻息,却意外的发现是个熟人。”
“冬叔,”李志军艰涩的吐出了两个字。“你也知道啊,是不是你让他跟着我的?你不是答应我放弃跟踪吗?为什么食言?”
“我想保护你!”李志军说得情深,陈珈却不领情,她怒气冲冲地说,“放过我好不好,为什么你每次出现都没有好事儿?陆宁的事儿,你搞砸了。白嘉祥的事儿,你搞砸了。我的事,你还是搞砸了。”
李志军不明白她的怨气从何而来,只能换个话题,小心地问:“如果没有被抓,你打算怎么脱身?”
陈珈没好气的说,“你应该问我,为什么来这儿。我没捣毁毒窝的能力,却可以拍几张照片发布到网上,让更多人知道所谓的月牙山泉是怎么回事,给青溪政府一点儿压力……”不等她说完,李志军鄙夷的说,“天真,这种消息还来不及传播,警方就会站出来辟谣,你以为有用?”
“没用也要去做,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即使是送命,你也坚持去做?”
李志军问完就沉默了,满脑子都是陈珈冒着严寒守在路边的影像。他不知道陈珈的身份,猜测其只是一个普通人。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在面对根本无法撼动的势力时,愿意豁出命去坚持虚无缥缈的正义和公理。不管其初衷是什么,他都没有资格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