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的清晨,带着夏日清晨特有的凉爽。
李凤瑞接到庄大将军醒过来的消息,顾不得吃早饭,疾步赶了过来,却见若薇正站在帐篷外伸腰展臂活动筋骨。她身上穿着一般士兵的灰褐色衣裳,迎着刚升起的太阳,微微眯着眼。
李凤瑞愣神的瞬间,从帐篷里走出小厮打扮的仙草,递给她一杯热水。若薇笑着接过来,水雾腾升而起,罩着他莹洁如玉的脸颊,那双原本看上去总是黑沉深邃深不可捉摸的眼睛此时却干净澄澈的像是五月初清晨的天空。只是神情还带着点淡淡的疲色,脸上带着的微笑,淡薄的仿佛可以被氤氲的热气冲散。
仿佛察觉到了李凤瑞的注视,若薇抬头看了过来。
李凤瑞心里咯噔一声响,一种不太自在的情绪升上来,仿佛自己也有些懊恼竟会站在这里看着若薇发呆一般。
只是在沧溟色的天空下,那灼灼生辉的清晨的阳光里,那双氤氲着热气的眼睛晃出的彩色光点,莫名其妙令人移不开眼睛。
“李副将是来看将军的吧,将军刚醒,你进去便是。”若薇冲他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不过今日将军精神仍然不怎么好,你抓紧时间。”
李凤瑞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对于若薇语气中的理所当然很有些反感,但他不想站在这里与她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僵硬的朝着若薇点点头,便擦过她的肩膀大步往帐篷里去。
对于他的反应,若薇只是笑了笑,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他那别扭的模样,跟个闹脾气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正兀自好笑着,就见腰背有些佝偻的矮个子姜大夫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过来。
“季大人。”姜大夫昨晚已经见过若薇,此时见了,忙上前见礼。
若薇的视线在药碗上顿了顿,“姜大夫不必多礼,这便是大将军的药?”
“正是。”姜大夫恭恭敬敬的说道,“这药须得趁热服下,小的便先进去服侍大将军了。”
“给我吧。”若薇朝他伸出手来。
姜大夫似愣了愣,方才将药碗递给若薇,本着医者父母心仔细叮嘱道:“季大人一定要让大将军趁热喝下这药,虽说这药不能根治大将军的病,但多少也能缓解大将军的痛苦。”
若薇见他一脸切切的担忧与惋惜,对他道谢后,快步掀了帘子走进去,正好听见李凤瑞在跟庄大将军告她的黑状:“……虽说营里并没有规定不让未当值的将士们擅离营地,但到底此时是非常时期,季大人他不管不顾的带着将士们进城喝酒作乐,别的将士们看了,会怎么想?将军,属下并非是对季大人有什么意见,只是季大人此人不但来历不明,且行事也荒唐不经,将军若是让他参与军中事务,恐怕极为不妥,还望将军三思啊!”
他恳恳切切的劝说,引的若薇轻笑出声。
李凤瑞立刻不悦的转过头来,冷声道:“本将不知,原来季大人还有听墙角的爱好。”
若薇毫不在意,一边往里走一边淡淡的反击,“本监军也从来不知,原来李副将还有背着他人讲是非的爱好。”
李凤瑞脸上一僵,若薇乘胜追击,一本正经的道:“本监军今日也算长了见识。”
李凤瑞脸上愈发难看,狠狠地瞪了若薇一眼,“本将所说都是事实,本将背着季大人说得,当着季大人的面,同样也说得!”
“那么,李副将想必是不介意本监军当面听墙角了?”若薇挑眉看着他,眼中一抹笑谑一闪而过。
庄大将军终于看不过去,虚弱的瞪了若薇一眼,训斥道:“不许对李副将如此无礼,往后你将要与李副将并肩作战,若彼此有心结,还如何同心协力的退敌?”
李凤瑞忙恭谨的垂首道:“将军教训的是,属下知错了。”
说罢又勉为其难的对着若薇拱一拱手:“季大人,多有得罪,还望你能海涵。”
若薇刚要张嘴,就见庄大将军警告的看着她,咽回原本想要笑谑的话语,顺着庄大将军的意思道,“李副将客气,本监军也有许多不足的地方,日后你我相处的时间甚多,还望李副将如同今日这般,不吝指点赐教本监军。”
李凤瑞却从中听出了嘲讽他背着人告黑状的意思,眉头飞快的跳了跳,但看向若薇时,虽然她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眼睛里倒能看出几分诚恳来,他心里头这才舒服了一点。“季大人言重。”
“将军,该喝药了。”若薇举了举手上的汤药,“姜大夫交代了,这药需要趁热喝才有效。”
贴身服侍庄大将军的小兵李贵忙上前来,伸手欲要接过若薇手中的药碗。
若薇侧身避过了,“你帮我扶将军起来。”
李贵在昨日若薇过来时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因此并无异议的就照做了。他扶庄大将军时,李凤瑞忙从旁扶了一把。
“把药给我吧。”李凤瑞对若薇伸出手。
“不必了。”若薇径直坐到庄大将军床边,对着虚弱的坐都坐不稳的庄大将军笑了笑,极自然的掖了掖他的被角,方才舀起黑褐色的汤药,又细心的吹了吹,感觉不热了,方才喂到庄大将军唇边。
庄大将军眼也不眨的瞧着她的举动,眼中满是慈爱与欣慰,亦有淡淡的悲凉与不舍,“这种事让李贵儿来就行了。”
“好了,难得我伺候你一回,要是伺候的不好,再换李贵儿吧。”
庄大将军似无奈的摇了摇头,方才张嘴喝下苦涩的汤药,即便他这些天已经习惯了这汤药,但此时仍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若薇跟着皱了皱眉,吩咐李贵儿道:“送点蜜饯过来。”
“不用了。”庄大将军咽下口中的苦药,连忙唤住李贵,“那蜜饯都是女人跟小孩儿吃的玩意儿,让人知道本将军吃那东西,还不得笑话死啊。”
“想多了吧。”若薇白他一眼,取过一旁的巾帕压了压庄大将军的嘴角,“又没有哪条律法规定蜜饯只能女人跟小孩儿吃,难不成你吃了蜜饯,在将士们眼中,就不是英俊威武的大将军啦?”
李贵便极有眼色的道:“季大人说得是,不过一点子蜜饯,不会堕了大将军威武的风姿的,小的这就去取来。”
庄大将军见拦不住,笑骂一声:“这小兔崽子,倒是跑得快。”
若薇随口道:“为免大将军少吃点苦头,他当然要跑得快一点才行。好了,快点把药都喝了。”
被晾在一旁的李凤瑞张口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半天没眨一下。
庄大将军对他另眼相看就够他吃惊了,他没想到,一向只唯庄大将军之命是从、不管旁人如何拉拢收买都从未动摇过的李贵,竟也会听从他的吩咐,自庄大将军病倒后,李贵从未离开过庄大将军床前半步,可这可恶的臭小子随口一声吩咐,竟就让李贵乖乖的出去了。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位姜大夫是高城人?”若薇边喂庄大将军药,边询问李凤瑞。
正暗自揣测打量若薇的李凤瑞闻言,随口答道:“没错,他医术高明,高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家人呢?”
“家人?”李凤瑞皱眉,不明白若薇问起姜大夫家人的用意。
若薇笑了笑,看向庄大将军。
庄大将军咽下口中的苦药:“姜大夫子孙满堂,尤其最小的小孙子,聪明伶俐,时年六岁,已经能完整的背下《本草纲目》,是姜大夫的骄傲。”
李凤瑞仍是一头雾水,却听到十分专心,待庄大将军说完了,便紧盯着若薇。
若薇点头,瞥一眼全神贯注的李凤瑞,笑着道:“若我是瑞王,明知姜大夫在营里替将军治病,你说我会不会拿他最重要的人,要挟他必须做一些什么事?”
李凤瑞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见庄大将军与若薇同时注目于他,满是胡子的脸上微微有些赧色,定一定神,对庄大将军抱拳道:“将军,是属下疏忽了,属下这就亲自去姜大夫家中一趟。”
庄大将军看了若薇一眼,若薇领会了他的意思,便笑着道:“李副将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李凤瑞微微有些不悦,却也看了出来,庄大将军果然是十分看重这小子的,并且还有故意为这小子造势的意思。虽然心里隐隐有些酸酸的不舒服,但还是冲若薇得体的点了点头,“劳烦季大人照顾将军了。”
“还请李副将多注意姜大夫些,战争一日未结束,他便一日不能离开营地!”若薇又道。
“本将明白了。”李凤瑞深深的看了若薇一眼。
李凤瑞出去后,若薇见庄大将军仍是看着她,便耸了耸肩,“正如你所见,他很讨厌我。”
庄大将军沉吟了下:“李凤瑞其人,虽有些急功近利,但对部下,对大周的心倒是可昭日月,一向很有人缘,深得部下的推崇与爱戴。你有头脑,他有号召力,若你们能摒弃前嫌,往后对上瑞王贾烈等人,就算不能百战百胜,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被人压着打。”
若薇撇撇嘴,“这就要辛苦庄大将军为我俩从中周旋了,若没有你居中周旋,那小子多一眼都不想看见我。”
庄大将军何尝不明白若薇的用意,轻叹一声,“生死有命。”
若薇握羹勺的手一抖,“我只知道,三分天定——好了,别说太多话,喝药吧。”
庄大将军瞧一眼她抿紧成一条直线的嘴巴,顿了顿,终是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
李凤瑞回营后的脸色很难看。
若薇远远看见他,就知道他走这一趟的结果了。眼见着李凤瑞快步走向自己,一副恼怒又矛盾的夹杂了几分钦佩的模样,看起来更别扭了。
“姜大夫的家人都找不到了。”李凤瑞看着若薇,虽然心里别扭,却还是重重的叹了口气,“邻居告诉我,他们在七八日前被人接走。接他们的人自称是京里的亲戚,接他们去京里享福了。”
若薇沉吟,七八日前正是老头毒发,姜大夫被请进营里替老头诊治。那时候他的家人就被带走,而他被人要挟着,是要做什么呢?不可能是谋害老头,因为知情人都知道,老头的毒已是无药可解,用不着姜大夫多此一举。既不是谋害老头,那么他呆在营地里……
李凤瑞也醒过神来,咬牙切齿道:“这个姜大夫,就是瑞王安插在我们当中的细作——真是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会是他!”
“肯定不止他一个,”若薇淡淡道,“看着他些,看看都有谁跟他接触过,不要惊动了他,以免打草惊蛇。”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凤瑞甚是疑惑的盯着他:“既然知道他是细作,如今最要紧的,是将他抓起来审问一番,看看他到底做了些什么才是?你想留着他,将营里所有的细作一网打尽?咱们没有那么多功夫——”
“没工夫就不必去理会他们。”若薇看一眼李凤瑞不悦的神色,也不解释,淡淡道:“你手底下嘴巴最严实的,挑几个借给我。”
“你要做什么?”李凤瑞警惕的瞪着她。
“今晚我有用。”若薇说完,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走了。
徒留下咬牙切齿的李凤瑞独自生着闷气,“借我的人用,好歹也客气一点啊……”
真是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
这一天很平静的过去了,到了晚上若薇用了简陋的晚餐后,仙草进来禀告散播了一天留言后,昨夜与她一道吃酒的那些人的反应。
“这当中包括老鲁,都被其他人有意无意的排挤孤立了,只除了一个——”仙草看着若薇,故意卖关子的顿了顿。
“林参将?”若薇扬眉,不介意与仙草来一回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的游戏。
仙草嘟起嘴来,“怎么大人连这个都能猜到?”
随即又道:“这个林参将是个城府极深又很会察言观色极尽拍马之能事的人,老鲁竟还一直将他引为知己,正是老鲁的提携与力保,毫无根基的他才能这么快坐上参将的位置。一转眼,就把老鲁给卖了——说是老鲁要巴结大人您,非生拉死拽要他一道去呢。这人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