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渊,你这王八蛋,我要杀了你!”周雪晴扑哧扑哧喘着粗气,脸色白得像纸,咬紧牙关死死盯着李凤渊,眼中有浓浓的恨意与惊痛。
怎么会!怎么会是李凤渊这个混蛋?跟她在一起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表哥吗?明明是表哥的声音,明明是表哥才对,怎么会变成李凤渊?
她完了,一切都完了!她被李凤渊这个畜生糟蹋了,她已经没有了清白的身子,表哥又怎么可能会要她?
她已经脏了,表哥再也不会要她了!
都是李凤渊这个禽兽害了她,都是他!
她一定要杀了他!
李凤渊从容的系好腰带,瞥一眼周雪晴气的小脸发白的模样,也不知内心到底有点愧疚还是怎的,上前扯过被子扔在她仍光裸着的身体上,方才虎着脸转过身来,瞪着惊呆了的婆子们,冷声道:“吵吵闹闹的干什么?谁给你们的胆子,哪里都敢闯?”
领头的婆子回过神来,不甚恭敬的行了礼,方回道:“回三爷的话,府里进了贼,惊动了太夫人与二太太,还偷走了二太太一套价值连城的头面,太夫人与二太太让奴婢们务必每一处都要仔细搜查!方才有小丫头子回话,说瞧见有黑影在表姑娘院子附近出没,为着表姑娘的安危,奴婢们无奈之下得罪了,还望表姑娘与三爷恕罪。”
撞见了府里的主子这样的丑事,一般奴才早吓得两股战战不知所措了,偏这婆子还如此冷静,说话如此清晰有条理,相较于其他惊慌不已的婆子,她面上惊是有一点,慌却是一点都没有,仿佛早就有所预料一般。
若薇冲李凤锦挑眉,以眼神询问。
李凤锦摇头,凑近她耳边以气声说道:“本侯可什么都没做过。”
“李凤渊自导自演?还拉拢了太夫人与二太太?”若薇瞧着底下若无其事半点被人撞破的慌乱也没有,猜测道。
“太夫人跟二太太都不是那么好拉拢的。”李凤锦摇了摇头,不过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太夫人与二太太会掺和到李凤渊这件事情里头来。
若薇正要说话,却见底下银光一闪,她凝目一瞧,竟是周雪晴不管不顾的抓起一旁针线箩里的银剪子,朝着正弯腰穿鞋的李凤渊狠狠扎去。
李凤渊耳边听到空气破开的声音,轻巧一避,顺手拿住周雪晴握剪刀的手,轻轻一抖,剪子便哐啷一声落在地上。他冷哼一声,手上用了点力气将周雪晴往前一送。
周雪晴先时才经历了那种事,全身都酸痛无力,此时被李凤渊一推,再也站立不住,跌扑在地上。她要手刃李凤渊却做不到,终于忍不住捶着地毯放声大哭起来。
李凤渊颇有些不耐的看她一眼,挥手令婆子们退出去。
等屋里的婆子们全部出去后,李凤渊拎一件衣裳丢给地上哭的双肩不停抽动的周雪晴,耐心劝说道:“晴儿妹妹,事已至此,你便是杀了我又有什么用?”
周雪晴的手指死死揪着地毯,对李凤渊的话听而不闻。
“晴儿妹妹心里恨我,恨不得杀了我,我都能理解。谁叫我……可是好妹妹,你知不知道三哥哥是真心爱慕你,想到你一心只想着二哥,每每在我跟前提起二哥,我的心里有多么难过。”李凤渊试探着伸出手搭在周雪晴肩头上:“好妹妹,三哥哥是真的很喜欢你。你放心,今日之事,三哥哥一定会负责的。我这就去禀明了老太君和母亲,请他们为我们做主,定要让你风风光光嫁进侯府来,好不好?”
“你做梦!”周雪晴恨恨回过头瞪他,满脸满眼的眼泪,骤然间脸色一发狠,猛地用力撞上去,一口咬住李凤渊的耳朵,仿佛疯了似的狂暴肆虐,目光凶狠到要吃人。
鲜血喷涌进她的喉咙,那甜腥扑鼻,却犹不能让她解恨。
“啊!”李凤渊不妨周雪晴这番举动,痛的一声惨叫,一挥手将周雪晴甩了出去。
他脸色铁青,捂着自己被咬伤的耳朵,狠狠瞪着被摔出去砸在床脚的周雪晴。
她双眼通红,弯起的嘴角染着鲜血,忽然望着李凤渊哈哈大笑起来:“你这畜生,你休想!”
李凤渊捂着耳朵的手不住哆嗦,不时有温热滑腻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无声的落下,他脚边的地毯迅速被他的血染得通红。
“贱人,你敢咬我!”李凤渊大步冲过去,扬起手就要朝周雪晴扇过去。
周雪晴趴在地上,却高高扬起脸来,冷笑着鄙视他:“打啊,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李凤渊被她的眼神看的心里有些发毛,却又被她那充满了鄙视与挑衅的眼神笑容刺激的心头一热,一巴掌用力打了过去,直把周雪晴的脸狠狠打偏,她却一声未吭,重又抬起头来,疯婆子似的冲着他大喊:“打啊,打死我啊!你这个禽兽,你这个卑鄙无耻的畜生!你今天要是打不死我,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我一定会杀了你!”
李凤渊看着她唇边溢出的鲜血,怔怔的退了一步,“闹够了没有,你这个疯女人!本公子要了你,肯娶你为正室,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像你这样不知廉耻整日里想着男人的女人,除了本公子,谁还会要你!你给本公子好好想一想,倘若再闹,本公子立刻将你想男人想疯了的事传出去,我倒要看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脸走出去!”
周雪晴哈哈大笑起来,却笑的一脸的泪,嘶声喊道:“你去,你去说,你不去说你就是懦夫!”
……
若薇看着状若疯狂完全豁出去根本不想再活了的周雪晴,幽幽叹息一声。
“怎么,觉得她可怜?”李凤锦挑眉,什么时候她心肠又变软了?
若薇摇头,“再可怜也是她自己找的。”
倘若她自己不动那心思,喜欢李凤锦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不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而让李凤渊有机可趁,也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情。她只是不明白,身边这个男人到底哪点好,为什么一个二个会如此迷恋他,迷恋到甚至使出不入流的手段来?
花姨娘是这样,周雪晴是这样,还有她家里那个庄若兰。
李凤锦见她目不转睛的打量自己,先还有些得意,渐渐地心里有些毛毛的,口中却还调侃着说道:“忽然发现你家相公如此英俊迷人,看的都惊呆了?”
若薇指了指底下面目狰狞的李凤渊,“要论好看,李凤渊比你更耐看些。为什么她们都看上了你,而不是李凤渊?”
自己的老婆说别的男人比他好看这种事……李凤锦不知道别的男人会是什么心情,但他自己心情绝对不能用好来形容,搂着她腰的手臂一紧,手指寻摸到腰侧软肉便是轻轻一拧,“本侯在你眼里,竟还比不得李凤渊?”
若薇老实的点头:“单论皮相的话,他确实比你年轻好看。”
年轻?好看?
李凤锦只觉得自己一颗老心已经被若薇放出的一支又一支的冷箭扎成了筛子——明知她最不屑说谎来哄人开心,他还找虐一般上赶着想让她承认他比李凤渊好看,不是做梦是什么!
“看周雪晴这样子,李凤渊怕是要白忙活一场了。”若薇没理会李凤锦的纠结,径直说道:“她似乎真的存了死志。”
只有不想活了的人,才会像她这般不管不顾,连骨子里都透着豁出去杀了李凤渊的疯狂与决然,又怎会妥协嫁给李凤渊这卑劣之徒。
李凤锦却有不同的意见:“她只是这会子存了死志而已。”
若薇看向她:“你的意思,她终究还是会妥协的?”
李凤锦笑睨着她:“不如咱们打个赌?”
依若薇的性子,她定会不屑的扭过头,根本不理会他这般幼稚的提议。可不知怎的,看着李凤锦那双狭长的漾着得意的明耀眼睛,她鬼使神差的开口:“赌什么?”
李凤锦一愣,他显然也做好了被若薇拒绝的准备,哪里想得到她居然会同意。不过怔愣之后飞快回过神来,笑嘻嘻的指了指自己的唇,“如果本侯赢了,也不要夫人做太过为难的事,只要亲一亲为夫就行了。”
这人还有没有更远大一点的志向?若薇白了他一眼,又一次打在腰间那只大手上,没好气的道:“倘若你输了又如何?”
李凤锦望天,沉吟,半晌似下了艰难决定:“倘若为夫输了,那就让为夫亲一下夫人好了。”
“……想得很美,一会儿睡觉别忘了做梦。”若薇面无表情的吐槽。
李凤锦得寸进尺,“夫人要陪着为夫一起睡吗?不过还是算了,今晚乃是月圆之夜,让夫人看见为夫化身为狼就不好看了。”
“切。”若薇只当他是开玩笑,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
……
被咬伤了耳朵的李凤渊正欲甩袖而去,就听见外头再度传来一串脚步声。他狠狠地瞪一眼犹自疯狂大笑的周雪晴,到底还是上前,抓起衣裳劈头盖脸的就往她身上套,口中怒道:“你想丢脸,也别丢了本公子的脸!”
周雪晴拼命挣扎,尖声大叫:“畜生,滚开,不准你碰我!”
“过了今晚,你求着本公子碰你,本公子都没了那兴趣。”李凤渊手下不停,顶着周雪晴的拳打脚踢,终于将中衣给她套上了,又顺手扯过铺在床上那面雪白的锦帕,一转眼看见周雪晴目眦欲裂的盯着那方雪白锦帕上沾上的点点落红,更加恶劣的将那帕子往周雪晴眼前一扬,“这可是代表着表妹贞洁的东西,三哥哥一定会好好收藏起来,方不辜负了妹妹今晚的热情!”
“李凤渊,你无耻!”周雪晴俨然已经崩溃,跳起来就要去抢,她本就力乏,又情绪激动,一起身竟就两眼一翻,生生被李凤渊气的昏死了过去。
李凤渊伸手一抄,避免了周雪晴直接砸在地上而毁容的悲剧发生,正一脸厌恶的要将人放回床上,门口便传来了太夫人王氏的威严的声音:“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周雪晴昏了过去,李凤渊更好编故事了,当即抱着周雪晴跪了下来,一脸的惶恐不安与悔恨万分:“母亲,是儿子。儿子犯下了大错,还求母亲责罚。”
太夫人听着李凤渊一口一个儿子,微微皱起眉来,她的儿子只有岚儿一个,若非岚儿不能继承侯位,她又不愿意便宜了二房三房,万般无奈之下才将李凤锦记在她的名下,从此不得已多了个所谓的儿子,心里已是膈应的慌。对着从前从未正眼看过的庶子李凤渊,她更是满心的不耐与不快。
若不是想着李凤锦越来越不将她放在眼里,担心往后这府里再没有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地,太夫人也不会兴起扶持李凤渊的念头来。
令李凤渊有了野心,由着他与李凤锦去争去抢,他们母子才能从中得利。
“婆子说这边出了事,又不肯说是什么事——”太夫人的目光落在周雪晴毫无血色的小脸上,脸上似闪过一丝惊讶,沉声问道:“你跟晴儿,这是怎么回事?”
李凤渊似羞赧又似羞愧,垂下头回道:“是,是儿子与晴儿妹妹两情相悦,忍不住便……母亲,儿子是真心爱慕晴儿妹妹,如今晴儿妹妹也已是儿子的人了……儿子求母亲为儿子做主。”
“糊涂!”太夫人痛心疾首的呵斥他:“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等糊涂事来?便是你跟晴儿两情相悦,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让我们侯府如何跟周府交代?且晴儿她还是待选的秀女,可是上了册子的……你们胆大妄为做出这等事来,是要气死我吗?”
李凤渊慌忙磕起头来,“求母亲怜悯儿子与晴儿妹妹,我们,我们当真是真心相爱。虽然晴儿是待选秀女,可晴儿一点也不想进宫,如今我们又已经这样了,再要送她进宫更是不可能。她的名字上了秀女册子,不过二哥他前头负责秀女之事,只要二哥他肯帮忙,划去晴儿的名字也不是什么大事。至于周府,还求母亲为儿子周旋一二。”
“你倒是打得好算盘。”太夫人似十分气恼的瞪着他,由着丫鬟扶了她坐在一旁的椅子里,方气道:“此事说不得我也有错,因我整日里忙着照顾你大哥而疏忽了你的亲事。倘若我早点将你的亲事定下来,说不定就能避免今日之事的发生。你的亲事一直没着落,你心里也是怨我的吧。”
“儿子不敢怨恨母亲。”李凤渊垂了眼,掩去眼底深藏的怨恨之色,“母亲为大哥操碎了心,儿子只恨帮不了母亲,又怎么敢怨怪母亲。况且儿子年纪也不大,且,且儿子心里也早有人了。如今,如今这样,给母亲添了天大的麻烦,儿子真是愧对母亲。”
太夫人便装模作样的叹口气,“谁叫我是你母亲,你姨娘又去得早,我平日里对你关心也不够,才会发生这样的事。说不得,也只有我这做母亲的尽力为你周旋,晴儿是个不错的好姑娘,能嫁进侯府成为我的儿媳妇,我这心里也是高兴的。”
李凤渊心下一喜,虽怀疑太夫人如此干脆爽快的答应他未必背后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太夫人肯为他做主,怎么也比自己亲自上周府强。便忙感激的磕头道:“儿子多谢母亲成全。儿子与晴儿,往后定会更孝敬母亲的。”
太夫人便叹道:“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起来吧,这里到底是晴儿的闺房,你呆的太久了总归是不好的。”
……
眼看着这没什么意思的戏码落了幕,若薇正要催李凤锦送自己回庄府,一转头便见他脸色发白似极力忍耐着痛苦对她苦笑。
“你怎么了?”若薇细细看他,借着月亮的清辉看见他额上冷汗涔涔,十指紧紧攥起,笔挺的脊背此刻却微微佝偻起,发白的嘴唇不住颤抖。
李凤锦对她歉意一笑:“看来不能先送你回去了,我,我毒发了。”
若薇半分犹豫也没有,忙伸手穿过他腋下搀扶住他,“你真的中了毒?”
“这,这还能有假?”李凤锦将身体的重量稍稍往她身上靠了靠,一看她单薄娇小的模样,又忙要直起身来。
若薇拍了他一下,“别乱动,先想办法下去再说。”
两人还站在高高的屋顶上呢,没有李凤锦她倒是能跳下去,扶着个比她高出不少的高大男人,她可不敢随便尝试。
摔坏了李凤锦无所谓,摔伤了自己就不大好了——若薇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李凤锦忍着五脏六腑似被寒冰冻结住一般的剧痛,搂着若薇的腰,勉力提气往下跳。落地时动作不是那么潇洒,尤其李凤锦更是往前一踉跄,摔了个狗啃泥。他落地前便眼明手快的推了若薇一把,因而若薇才能避免了同他一样的下场。
若薇抿唇,瞧着摔倒在地便将身子努力蜷缩成虾米状的李凤锦。他在痛苦至极时,仍不忘推开她不被他连累绊倒的举动,让她微微怔了怔。
不过她此时也顾不上多想,府里知道李凤锦中毒的人恐怕不多,若再继续耽搁下去,惊动了旁人,只怕明日李凤锦中毒的事便天下皆知了。
若薇忙上前去扶李凤锦,手一触到他身体,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到底有多痛,才会短短时间让冷汗浸透了衣裳?
可他蜷缩在那里,却一直很安静,不但没有动,连一声痛吟都没发出来过。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很能够忍,这样看来,李凤锦似乎比她更擅长忍耐。
“你坚持一下,我们先回莲华院。”若薇吃力的扶起他,难得轻柔的对他说道。
李凤锦长长吸口气,感觉到扶着自己的若薇浑身紧绷,他还有余力安慰她:“夫人放心,为夫一时半刻还死不了的。”
“闭嘴吧你!”若薇轻叱道。
一路小心避过府中下人的耳目,若薇终于扶着李凤锦回到了莲华院。
李凤锦的身体一沾床,便又似方才一般紧紧蜷缩成一团。
若薇站在床边,见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蜷成婴儿在母体中的形态。
她忽然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胸口很沉很重,好像有气锤砸在胸口,又闷又堵。不似以往她经历过的任何感觉,一种没着没落的空虚,仿佛坠入万丈深渊,风声在耳边狂猛呼啸,她如此恐惧着粉身碎骨那一刻的到来,却怎么也落不到底。
这种感觉太陌生,陌生到她竟产生了深深的惧怕来,于是看着李凤锦蜷缩在那里,却迟迟没有上前去。
“唔……”床上的李凤锦身体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吟,极轻的声音含混不清,却轻易便让床边的若薇捕捉到。“冷……”
若薇连忙上前,将床上堆叠的被子全给他盖上:“好点了吗?”
李凤锦已经疼的说不出话,一双剑眉紧蹙,白的没有一点颜色的俊脸都绷紧了,一脸的痛楚,被冷汗打湿的眼睫下一双狭长的眼都快没有焦点了。
这是一种漫长的摧人意志的折磨,又冷又痛的感觉非常快的从心尖向全身蔓延,然后加深加重,即便他已经痛了二十年,却永远也没能适应这种不知道极限在哪里,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极限的折磨。
若薇见他仍是抖得厉害,也顾不上会不会惊动莲华院留守的下人,翻箱倒柜的将屋里所有被子都找了出来,全堆盖在他身上。
“有没有药?”总这样疼下去也不行,就没有暂缓痛苦的止痛药什么的?
手却忽然被抓住,若薇不自觉抓牢了床头栏杆,额角立刻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冷。
她还是季玖时,有一回出任务,不甚落入冰窟中,就是这样的全身血液似都冻住了,下一瞬就会被死亡之神带走的可怕感觉。她一直以为,那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痛。
李凤锦修剪的整齐干净的指甲深深地刺透了她的肌肤,红烧火燎的痛楚令她不自觉皱了眉,低头看去,手背上几个深深地抠痕,不住往外冒出血来。
若薇的目光落在犹如从水中捞出来的闭目强忍痛苦的李凤锦脸上,半晌,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她俯下身,双手环过李凤锦的腰背,将他轻轻拥入怀中。
她的手臂一点一点收紧,于是与他颈项相交,双腿交缠,心口相贴,气息相融。他身上冷冰冰的比夏天最冰的冰棍还要寒冷的寒气浸过衣衫,穿透若薇的皮肤,钻进她的血液。冻得她也忍不住颤抖起来,牙齿都开始咔咔打架。
……
不知过了多久,若薇溢出一声叹息,终于松开了被冻僵的手,他一身的寒气正在慢慢消退。但若薇却觉得,有一些更为可怕的东西却沉淀凝滞了下来。
她微微抬头,便看见李凤锦正慢慢睁开眼睛,黑暗中只看得见那双火热的黑色眼睛,半眯着,像猛兽一样热烈的眼神。
“刚刚,为什么不走开?”他极轻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带着潮湿炽热的气息。
“你还没有立下遗嘱,把你的血煞阁给本夫人。倘若悄无声息的就死了,本夫人就亏大了。”若薇若无其事的说道,就要收回犹自搁在他腰背上的手。
李凤锦咧嘴笑,明明已经被痛楚折磨的气息奄奄,锐利的眼神却火光闪闪的逼视而来,犹僵硬的手却精准的抓住她欲要离开他身体的手,“我虽还没立遗嘱,号令血煞阁的扳指却已经给了你。”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她已经算是血煞阁半个主人了。若他当真死了,拥有这世上唯一一枚梼杌扳指的她就是血煞阁唯一的主人。
“所以?”若薇挑眉看他,见他眼睫眉毛上挂着浅浅一层冰霜,便用自由着的那只手轻轻替他抹了一把,似都能听见薄冰破碎的咔嚓声。
可想他体内的毒定是十分厉害的。
李凤锦定定的注视她,目光复杂,黑眸深处,却仿佛有团暗夜的火焰,灼灼燃烧,“我会越来越贪心,但这是你纵容的。”
这么多年,他每次毒发,都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咬牙默默地独自扛过去,即便好多次冷痛的昏厥过去,也从没有另一个人像她这样抱着他,陪着他熬过最痛苦最黑暗最无助的这一刻。没人呵护他的痛楚,自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因为身边没人,只能自己坚强争气。就如小孩跌倒时,若没有大人在身边,自己爬起来也就算了,一旦有人在,便立刻矜贵娇气起来。
他如今就如身边有了大人在的矜贵娇气的跌跤的小孩,因有人呵护他的痛楚,就分外想得寸进尺的赖着她,一点也不想坚强争气。
若薇头一次感到语塞,却只是眨了眨眼睛,安静的凝视他的眼睛,“你到底中了什么毒,又怎么会中毒?”
李凤锦似瞧出了她看似平静下隐藏的不知所措,也不逼她,顺着她转移了话题,“据说是世间至寒的寒毒,至于为什么会中毒,这都是拜那臭老头所赐。”
“那老怪老头?”若薇蹙眉,那老头不是他一伙儿的,怎么会下毒害他?
看出若薇的疑惑,李凤锦缓了口气,这回却放开了她的手,还将她稍稍推离自己一些,“我小时候,大概跟峻哥儿一样大小的时候,有一日李凤岚说要带我出府去玩,我不敢不去。我们乘坐马车走了很久,出了城,翻了山,还过了一条很大的河。我一直记得我那天很高兴,因为他没有向往常一样打我骂我,还肯带我出去玩。”
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是个不太美妙的故事。
“马车到了一处密林,李凤岚说要跟我玩捉迷藏,让我先去躲起来。我躲在一棵大树后头,躲了很久,躲到太阳下山,躲到月亮上来了。可是李凤岚还是没有找到我,我开始还很得意自己藏得好。可是肚子越来越饿,我终于忍不住走了出去……”
“你试过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树林子里不辨方向的奔跑吗?四下里除了你的呼吸和喊声,再没有别的声音。哦不,还有野兽咆哮的声音。我都不知道那时候是如何跑出密林的,也许真是我命大,又或者是我姨娘冥冥中护着我,谁知道呢,反正那晚上我没有被野兽吃掉。”
“然后你就遇到了老怪老头?”
“唔,我从树林里跑出来,很怕身后会有野兽追我,拼了命一直跑,不敢停下来,直到看到一座坍塌的差不多了的破庙,看到里面有人,我才放心的昏过去。”李凤锦说着,眉心猛地一跳,“等我醒来,那该死的臭老头已经喂我吃了那至寒之毒。据他说,那是他无意倒腾出来的东西,因觉得扔掉可惜,又捡到了我,便让我试试那药的药性。若不是后头另一个叫老鬼的怪老头见了我,我如今早已成了一杯黄土。”
“这也算是你的一番奇遇了。”不过那时候李凤岚多大,就能如此恶毒的对待自己的庶弟。
李凤锦淡淡道:“或许真是一番奇遇吧,血煞阁正是老鬼一手建立的,我体内有他度给我的纯阳内力,他便每晚将我带到血煞阁,与那里头的那些孩子一道训练。他说适者生存,我唯有打败里头的所有孩子,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徒弟。”
若薇眸光微闪,她想到了曾经的季玖。她也曾经历过那样残酷又无助的时期,训练的残酷,杀死昔日自己同伴才能获得活下去的资格的残忍,她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回想,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原来真的有人的遭遇与她一样,原来他们都经历过一样的残酷残忍。
“我用了三年时间,打败了那里面的所有孩子,包括一开始最强的那一个。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后来,我不用再去血煞阁训练,也没有成为老鬼的徒弟——他找一个人找了一辈子,听说那人似乎在西秦后,他就扔下几本破秘籍走了。”他说着,忽然勾唇一笑:“你知道李凤岚怎么傻的吗?”
“跟你脱不了干系。”看他那得意样儿就知道,还用猜?
“我趁他睡觉的时候将他搬到了当年他扔下我的那个树林里,然后守在出口等他,他是被吓傻的。”李凤锦洋洋得意的揭秘,“可真有出息,那会儿我才三四岁,都没被吓傻。他已经十二三岁,却被吓傻了,是不是很没用。”
“不对呀。”若薇忽视他一副等她夸奖的模样,疑惑道:“我听说李凤岚是吃错了药才变成傻子的?”
“这不过是王氏先入为主的想法。因为第二天他发起高热来,烧的不省人事,宫里的太医都推断他熬不过去了。不想他命大,竟熬了过来,只是从此后就傻了。王氏一直认为是府里有人要害她儿子,因此换了她儿子的药,才将她儿子药傻了。这些年一直在府里查探到底是谁对她儿子下的毒手呢,她估计一辈子都猜不到,让她儿子变成傻瓜的是本侯。”
“是,侯爷英明神武,本夫人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若薇没甚诚意的恭维了他一声,就要翻身下床,“出了一身汗,本夫人要沐浴更衣。”
犹自虚弱的李凤锦伸手拉住她,促狭的冲她眨眨眼:“本侯出的汗比夫人更多,不如,夫人与本侯共浴?”
若薇毫不客气的瞥他一眼:“侯爷起得来又再说。”
说罢便打开他的手,径直往净室去了。留下李凤锦一人对着帐顶虚弱的叹气:“你好歹也帮你夫君擦个身吧?”
……
东平侯府唯有莲华院这温泉浴室令若薇想念不已,泡在里头舒服的她全身毛孔都似张开了,身上的冰冻气息都教温热的舒适驱散干净。她忽然便明白了李凤锦为何要花巨大的工程造出这个温泉浴室的用意,想必正是为了方便他每次毒发之后好泡汤缓解酸乏沉重的身体吧。
泡了一会,若薇便起身放水。一出来,瞧见李凤锦躺在那里,竟然已经睡着了。
她皱了皱眉,整张床都被他的冷汗浸透,更别提身上的衣裳被子,这样睡一晚,明早起来会舒服才怪。
她上前拍他的脸:“醒醒。”
李凤锦毫无反应,睡得死沉。
“醒醒,先去泡一泡再睡。”若薇眉头皱得更紧,觉得自己此举似有老妈子的嫌疑,为什么要管他明早起来会不会舒服?这归她管吗?
李凤锦的脸偏了偏,却还是没醒,嘴里只嘟嚷了声。若薇凑近了才听见他在说:“别吵,累……”
又用力拍了两下,床上的人还是半点动静也没有,若薇只好放弃了叫他起来泡澡的想法。
她颇有些气恼的站在床头瞪着李凤锦,半晌后,认命的找出两条干净的锦帕,返回净室去打水。
当她转身时,床上的人悄悄睁开一只眼,注视着她的背影,嘴角勾出狡黠得意的笑花来。
……
翌日一早,李凤锦神清气爽的爬起身来,兀自站在床边回味了半天昨晚若薇不耐烦却仔细为他擦拭身体的过程。英明神武玉树临风的侯爷傻子一样笑了半天,方随便用了点粥,像往常一样前往甘棠院点卯。
一进去便见老太君房里坐满了人,二老爷三老爷俱都在,似专程在等他。
他喊了声二叔三叔,便走到歪嘴斜眼的老太君床边,关切的询问道:“老太君今日可好些了?”
周嬷嬷便凑到老太君嗡嗡颤动的唇边听了听,仔细擦拭老太君嘴边不受控制流下的涎水,方恭敬的回道:“侯爷,老太君她问您,夫人几时回府来?”
话音一落,二房三房众人神色俱都变了,二老爷更是不悦的道:“母亲,不是早跟你说了,那女人得了恶疾,回不来了。”
他说这话时毫不避讳李凤锦,显见是没将这个侄儿以及东平侯府侯爷放在眼里的。倒是三老爷看了眼李凤锦的神色,没有跟着二老爷一道起哄。
“啊啊……”老太君又啊啊的说了句什么,依然是周嬷嬷凑过去听。
“老太君说,就算夫人只剩一口气了,抬也要抬到老太君床前时,最后侍候老太君一回,方能全了她的孝道,否则就是……”周嬷嬷在李凤锦笑吟吟的注视下,莫名其妙有些心慌,余下的话几乎说不出口来。
听得老太君啊啊的催她,周嬷嬷没奈何,只得把心一横,飞快的把话说完:“否则就是夫人不孝。”
“还有吗?”李凤锦看一眼脸色晦暗发黄的老太君,这些日子她老的很快,从前保养得当的红润早已不复见,一张干瘪的爬满皱纹的脸,再再说明,老太太确实已经老得可以去死了。
明明他的神态语气都称得上温润,周嬷嬷却仍是觉得心底发寒,低头道:“老太君她,她知道夫人懂得医术,所以很想请夫人回来替她诊治一番……”
“我知道了。”李凤锦点头,眼里的嘲弄一览无遗,淡淡瞧一眼说不出话来却死死盯着他的老太君,“老太君放心,我会让人往将军府送信的。”
老太君一瞪眼,脸上僵硬的肌肉抽了抽,哑声又啊啊的叫了起来,语气比之先前更激烈。
李凤锦看着周嬷嬷,周嬷嬷小心翼翼的说道:“老太君她,她希望侯爷能亲自去接夫人回来。”
当然老太君的原话可不是这么温和,她说的是,若他接不回来若薇,那他也不必回来了。周嬷嬷有些头疼的看着自己服侍了一辈子的主子,怎么精明了一辈子的主子,到老了反而看不清局势了?这府里,如今早已轮不到她做主了!
出乎周嬷嬷的意料之外,李凤锦点了点头,“本侯这就前往将军府。”
“等一下。”太夫人出声唤住他。
李凤锦停下脚步,“母亲唤我有事?”
他这般淡淡的态度,令太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却在接触到李凤渊哀求的目光时,缓了缓神色,一副和颜悦色的慈蔼模样:“今日我们等在这里,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
汤二太太闻言,嘴角划过一抹轻蔑的笑意,下一瞬,她便举杯遮住了那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