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都过的很平静。庄夫人依然在不动声色的暗查与芝芳来往过密的府中仆人,庄若梅与庄若兰两姐妹也很是积极地帮着庄夫人调查。若薇依旧跟两个小子一混就是一天,秋姨娘有时候会过来坐坐,跟若薇说一些有的没的,若薇待她不冷不热,她也丝毫不计较。
庄大将军与李凤锦也进行了亲切而友好的会晤,就侯府是否复杂侯爷是否复杂的问题进行了深刻而激烈的探讨,至于会议的细节内容,除了与会双方当事人,便连若薇都没能从老头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不过会后老头哼起了走调的小曲儿,走路都似带着风,瞎子都知道老头对这次的会面十分满意。
而一直隐而不发的秋姨娘,终于有了她的第一个动作。利用她的死忠粉青霜丫鬟,再次对若薇转达了她的暗示,她很想见一见她的女婿李凤锦。
“夫人,姨娘虽未直接与奴婢说明,但奴婢瞧着姨娘的失落与伤感,实在忍不住……姨娘也非常关心夫人,想见见侯爷,也是想知道侯爷对夫人好是不好。夫人出嫁时,姨娘迫于身份不能送嫁,甚至不能受侯爷的礼……姨娘到底才是夫人的生母,夫人不若就成全了姨娘的爱女之心吧。”
且不论秋姨娘这一次出手是有心还是无意,是声东击西还是祸水东引,都不得不令若薇警惕,李凤锦也许还真是秋姨娘的目标之一。
若薇于是去见了秋姨娘,开门见山又毫不客气的对她说道:“一,你只是个妾,自古以来,就没有主母尚在世时,妾室能越过主母单独见姑爷的。二,你的姑爷是侯爷,你就是再想受他的礼,在你还没能摆脱妾室身份让自己成功上位时,就不要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了。”
她瞧着秋姨娘面上一闪而过的愠怒,又不疾不徐的加了句,“我观姨娘年纪不小了,该早过了做梦的年纪吧。”
“庄若薇!”秋姨娘动了真怒,拍桌怒道:“你就是这样跟你亲娘说话的?”
“我一贯是这样说话的,你若不想听我如此说话,就不要给我找麻烦。”
要知道秋姨娘想对李凤锦做什么,直接让这二人见面就行了。可一来,若薇没有把握能说服李凤锦跟秋姨娘见面。二来,太过痛快的答应了秋姨娘,让她觉得自己太好操控也不是好事。而且,她倘若配合度太高,依秋姨娘谨慎的性子,说不定立即就会对她起疑。
因此若薇觉得,她还是很有必要过来气一气秋姨娘的。
秋姨娘见若薇对自己的怒气无动于衷,立刻换上一张哀戚的脸,“你这孩子,明知道这妾室身份是你亲娘一生的痛,你还这般不管不顾的往你亲娘心口扎针。我也是担心你,很想知道侯爷对你究竟是何态度,这才想着要跟侯爷见上一面,若你从前做的有不对之处,也好代你跟侯爷道歉。如此侯爷瞧在我的面上,往后对你岂不更好些?”
若薇早已领教过她的变脸功夫,当然不可能像青霜一样被她唬住了,嘴角翘了翘,淡淡道:“你确定你见过了侯爷,他就会对我好?”
不过将军府的一个姨娘,哪来那么大的脸?
秋姨娘正要压眼角的手一顿,眼皮子因若薇毫不留情的讥嘲而跳个不停。她终于演不下去,在这个性子变得奇奇怪怪的女儿面前,无论她是威慑还是示弱,她永远都是这副波澜不惊面无表情的鬼样子。
秋姨娘不由得深深怀念起从前那个唯唯诺诺却十分听话的庄若薇。
“凡事总要试过才知道有没有用,说不定侯爷见了我,真会对你比从前好呢?”
若薇看看她,从头到脚打量她。
秋姨娘蹙眉,被若薇打量评估的眼神看的火气愈发大了,正要喝问她看什么,就见若薇点了点头,平静的开口道:“虽徐娘半老,不过风韵犹存,难怪你有这样的自信。不过你确定我家侯爷,当真好你这口半老的菜?”
秋姨娘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气的花容失色花枝乱颤,“你,你这个逆女……”
“私底下就算了,姨娘到底生养了本夫人一番。若有人在场,姨娘切不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个姨娘,本夫人却是有着诰命的夫人,便连将军夫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教训本夫人。若让旁人见了姨娘这般对本夫人,到时候便是本夫人也救不了姨娘。”当若薇存心要气人时,没人能幸免于难。
秋姨娘几番深呼吸,才将即将爆发的怒气压了回去:“我知道你对我心有不满,认为我对你的关心不够,但诚如你所言,我只是个姨娘。纵使我心里想关心你,想对你好,可总被拘在别院里,连你的面儿也难得见上,你叫我这做娘的又如何能关心你?”
她也不哭了,知道眼泪对若薇一点用处也没有,于是也一副被误解的清高冷艳范儿,冷冰冰的说道,“我知道你如今是侯府夫人,便瞧不上你亲娘的出身。你以为我想当一辈子看人脸色的妾室吗?我愿意自己所出的女儿喊着别人母亲,对自己却只能叫一声姨娘吗?我就算再不堪,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好,这难道有错吗?你既觉得我这姨娘丢了你侯府夫人的脸,往后便不要再来了。”
她说完,便转身不再看若薇。
若薇似面有愧色,僵直着站了一会,方似有期待却偏装出冷硬不在乎的神色来:“你,你当真是想关心我?”
背对着若薇的秋姨娘面露喜色,却仍是冷淡道:“你不相信便罢了,往后便当我这姨娘不存在,好好做你的侯府夫人吧。”
若薇似挣扎了一番,才道:“你想见侯爷,此事我会斟酌考虑。”
“当真?”秋姨娘飞快转过身来,面上难掩惊喜之色。
“我不知道你究竟打着什么算盘,正如你说,我到底是你女儿,还请你看在这一点上,不管你想做什么,都请你顾念着你的女儿一些。”若薇咬了咬牙,觉得牙齿根都开始酸了起来——果然自己就不适合说酸话,但这时候,还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此事我会请示侯爷,再做安排。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秋姨娘忙叫住她,起身从一旁的绣框里取了件印花海棠的新衣:“这是我给你做的,是前头夫人差人送过来,让我裁了做衣裳穿,我想着你年轻,正好衬这娇嫩的海棠花,便给你裁了件,照着你的旧衣做的,大小应该合适。你若不嫌弃,就凑着着穿吧。”
若薇抬眼看她,她面色平静,眼里却是殷殷期待,又有些忐忑不安,似乎很怕若薇会拒绝她。
将一种渴望却又害怕失望的神色表演的十分到位,可说这番表演绝对是走心之作。
若薇便也适当的流露出动容之色,伸手接过那件新衣,语气终于不似之前那般冷硬:“你辛苦了,这衣裳——”
她低头,珍惜的用手抚过针脚细密的新衣,仿佛十分喜欢与爱惜,“我很喜欢。”
秋姨娘眼底的忐忑便化作了欣喜,松了口气笑道:“你喜欢就好。”
“你……”若薇环视了一圈她的卧房,“你屋里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便跟青霜说。”
“哎,我知道了。”秋姨娘高兴的笑道:“你去忙吧,不用陪我了。”
若薇这才捧着新衣裳出了秋姨娘的院子。
一出门,她就将衣裳随手丢给了等在院门口的青霜,撇了撇嘴,眼里是掩不住的讥诮与嘲笑。
亲手做的?哄傻瓜吧。
……
一切都在平静中安然而过。
而侯府关于若薇身患恶疾的传言就在这安静中流传了出来,侯府每日都有人高调的往将军府送各种营养品,力求让全京城的人都看到他们对待若薇的真心诚意。
而关于要接若薇回府的事,无论侯府来的是谁,都再没提出来过。
预料中的事情果然发生,庄夫人担忧的夜不能寐,担心若薇会因此心情不好,时不时的总想找她谈心。
她的好意若薇心领了,谈心则能躲就躲,不用想也知道庄夫人会说什么。秋姨娘也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她的忧虑,若薇只让青霜传话令她不必忧心,自那天两人飙过演技后,她一次也没去见她。想也知道,秋姨娘的忧虑,其实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催促——离那天又过了好几天了,若薇都还没给过她答复呢。
与此同时,一头撞死的两个婆子的家人,终于有人吐了口,却只道她们往家里拿了几回银子,而她们在府里做了什么,他们的家人则是一问三不知。婆子们的线索没有用,芝芳的关系排查也差不多到了尾声,与她来往密切的,在她出事后,并没有人离开过侯府。只有一个还未留头的外院小丫头,时常为她跑腿办些事,有天出府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跟踪她出府的人因瞧着对方不过是个小孩子,先就大意了。
小丫头的失踪,更证明了芝芳的不单纯。这回庄十八下了狠手,芝芳熬不过刑,终于开口说要招,却只肯说给庄夫人一人听。
庄夫人不想在自己身边呆了十余年的丫鬟竟真的对庄府以及庄西林心怀恶意,觉得心灰意冷之余,还是同意了去见她。庄将军恐她有危险,便让若薇陪同她一道去了。
将军府私设的小监狱在府里最南面,乍眼看去像是个废旧的小院子。
若薇陪着一脸愁容并怒容的庄夫人走进小院,庄十八正等在门口,“夫人,三姑奶奶,里头有些腌臜气味,这荷包里头填了些辟味的香料,你们带在身上会舒服一些。”
两人接过荷包,庄十八便在前头引路。
一进门便有一股子森冷血腥的气息夹杂着莫名寒意扑面而来。夏日的阳光似也驱逐不了那森寒入骨的寒意,庄夫人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若薇伸手扶了她一把,见她脸色发白,便道:“不如我先进去看看吧,她若不肯说,你再去也不迟。”
庄夫人摇摇头:“芝芳这丫鬟跟在我身边也有这么多年了,她平日里看着不显,性子却是最倔的。我若不进去,她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若薇便不再劝了,只是扶着庄夫人的手紧了紧。
庄夫人似有所觉,勉强对她笑了笑,以示自己没事。
两人进了门,阴暗的屋子里点着许多油灯,灯火跳跳,阴影绰绰,让本就阴森的屋子显得更骇人了些。其实若薇这样的内行,一进来就明白屋里费心布置成这样的用意,不过就是给人一种心理压力,让犯了事的人一进来,先从心里就开始紧张害怕,如此审讯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屋子不是很宽敞,两边墙壁上挂满了诸如斧钺、刀、锯、钻、凿、鞭、杖等刑具,所有刑具因使用频率不低而呈现出一种黑里透红的颜色。庄夫人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收回了视线,若薇却无事人一般瞧得颇为仔细。
小院分做两部分,前头关押审讯男子,若薇瞧见用粗壮木棍间隔成的小格子间里也住了几个衣衫偻烂皮包骨头的男人。她没问,庄十八也没说他们是什么人,又犯了什么样的过错。一直往前走,转过弯,便到了专门关押审讯女子的地方。
这地方比起前头倒显得干净简陋了些,显是平常使用率不高。婆子们的家人已经放了回去,小丁子也另外发卖了,这后头也就只关押了芝芳一个。
庄夫人瞧着倒在草堆上的芝芳时,忍不住睁大眼倒抽了口气。
只见芝芳全身已经找不到一块好肉,皮开肉绽的躺在那里,身上满是鞭痕与烙铁烫过的痕迹,有些地方的伤口结了疤,有些地方却还在不住流血。
她一张秀丽的面容如今也被毁的七七八八,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混着她身下的枯草,竟有些分辨不出哪些是枯草,哪些又是她的头发。
将军夫人虽是武将的妻子,一来她出身书香门第,二来,庄大将军将她保护的极好,除了后宅的隐私手段,旁的一切血腥都有他替她挡了,因此庄夫人是极少见到这些场面的。
难怪老头非要她陪着庄夫人来,这还是在自己府里,他都担心她会有所不适。若薇不由得有些羡慕庄夫人,能得老头这般爱护,想必是极幸福的事吧。
草堆上的芝芳听到动静,慢慢睁开眼睛。看见站在跟前的庄夫人,她竟然很是单纯的笑了笑:“夫人,您来了。奴婢这模样,吓坏夫人了吧。”
芝芳到底是庄夫人看着长大的,虽然恼恨她对主不忠,此时瞧着她这般惨状,也于心不忍了起来,“你这丫头,哪里受得了这个罪。你知道些什么,赶紧跟我说了吧,我去求了老爷,让他饶了你一命。”
芝芳眼中漾着笑,忍痛坐起身子来,她似乎想给庄夫人行个礼,奈何身上的伤太重,于是只好歉意的对庄夫人说道:“夫人请原谅,奴婢不能给您请安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些作甚。”庄夫人欲要上前扶她,若薇拉了她一把。
芝芳的目光便落在了若薇脸上:“三姑奶奶也来了。”
“将军担心你会对夫人不利,所以让本夫人陪着过来了。”若薇淡淡道。
芝芳面上的笑僵了僵,望向庄夫人,仿佛叹息一般的说道:“将军真是多虑了,奴婢怎么可能会对夫人不利?这么些年来,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
“而你的报答方式却是恩将仇报,确实令人不得不对你另眼相看。”若薇面无表情的冷嘲道。
芝芳也不恼,她又叹了一声:“夫人且想一想,这么多年来,奴婢可有对夫人做出什么罪该万死不可饶恕的事情?”
“你有意引导庄家唯一的继承人成为无能纨绔,这继承人还是你口口声声待你恩重如山的夫人唯一的儿子,这还不是罪该万死之事?”
若薇见庄夫人只顾着伤感昔日的主仆之情,便逾矩的代替庄夫人审问起来。
“无能纨绔,也总比要了小少爷的命好吧。”芝芳看着若薇,苦笑了一声,“三姑奶奶可知道,奴婢这些年为了保全小少爷的性命,费了多大的劲儿……如今你一回来,便坏了奴婢的事不说,小少爷的性命只怕堪忧了。”
庄夫人立刻紧张的叫了起来:“是谁?谁要害我儿子?”
芝芳歉意的摇头:“夫人,请恕奴婢不能告诉您,奴婢有不能说的苦衷……”
“我们对你的苦衷不感兴趣。”若薇打断她,“要么说出主使者,要么就闭上你的嘴,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三姑奶奶还真是……”芝芳愣了愣,又苦笑一声,她用力抬头,盯着若薇的眼睛:“倘若三姑奶奶肯答应奴婢一件事,奴婢就将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
“什么事?”
“奴婢有一个妹妹,她在……”芝芳眼中闪过强烈的恨意与愧疚,她顿了顿,方才用力说下去:“她在挽香楼,奴婢求夫人与三姑奶奶将她救出来,而后送奴婢两人离开京城,奴婢必定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不用她解释挽香楼是什么地方,只听这名字,庄夫人与若薇便都猜到了芝芳妹妹的处境。
“她叫什么名字?”若薇问她。
芝芳用手背抹掉眼中倔强又屈辱的眼泪,哽声道:“她在挽香楼的名字叫柳莺莺。”
“既是青楼女子,用银子赎买不就好了,为何你要我们救她?”若薇表示很不解。
“我也曾想过用赎银将妹妹救出那个火坑,可他们根本不肯让我赎出我妹妹,我知道,他们是要用我妹妹来拿捏我。我那可怜的妹妹,都是被我拖累了啊!”芝芳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庄夫人听得轻轻一叹,“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今看来,这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三丫头,你看这事……”
若薇示意庄夫人先别说话,只盯着痛哭的芝芳看了一阵后,确定她的痛苦伪装不出来,那么她的话便十有八九是真的。虽然明知芝芳只是个小卒子,能知道的必然不多,若薇还是答应了她,只为了庄夫人脸上的不忍,如此也全了芝芳与庄夫人主仆一场的情谊。
……
挽香楼虽算不上京城数一数二的青楼,但此间规格依然不容小觑。楼高三层,一层做楼里姑娘们表演所用,二楼多是普通有钱人,三楼自然就是又有钱又有权的达官贵人们的享乐地。
这一晚,挽香楼来了两名客人。
一人器宇轩昂,有一张俊逸出色的面孔,面上只挂着懒怠随意的笑容,便令满室光华似都失了颜色。
他身边的少年比他矮了足足一个头,身形也很瘦削单薄,却剑眉斜飞,瞳如点漆,鼻梁挺直,白皙肤色隐透着淡淡酡红,是个丝毫不逊于年轻男子的唇红齿白的俊品人物。只是少年脸色过于冷清,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
两人一进来,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连台上正抚琴的女子都忍不住怔愣了一瞬,手底下一颤,便错了一个音。
有人认出了他们当中一人来,“咦,这不是李侯爷吗?”
“哪个李侯爷?”
“东平侯府那一位侯爷,怪了,从没听说过这位好这一口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人兴致勃勃的八卦道:“你家里要是有个泼辣又凶狠的毒妇,肯定也不乐意呆在家里吧。”
“这倒是。”有人附和道,“前两日才听说侯爷光天化日从画舫上抱了个绝色女子下来,听说是养在外头的外室?”
“这有什么可稀奇的,家有那等悍妻,李侯爷哪里敢将人往府里领?说不得,只好委屈了美人住在外头了。”
“这李侯爷又养外室又逛青楼,不怕他府里那位妒妇又闹一场?”有人好奇的问。
“听说那妒妇患了恶疾,如今正在将军府调养身子呢。说是病的很严重,都不方便移动,这才没有回侯府。依我看哪,这位夫人怕是时日无多了。”
“不会吧,听说那位夫人可也是个颇有姿色的,如此香消玉殒,岂不可惜?”
“可惜什么,那等悍妇毒妇,还是早死早超生干净……”
……
如此被人企盼着早死的正主儿若薇此时正用力压着李凤锦蠢蠢欲动的手,淡淡的扫了眼热烈投注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低声道:“侯爷若想坏本夫人的事,现在就请你离开这里。”
李凤锦脸上早没了那闲适懒怠的笑,怒哼一声,却低头瞥了眼被她紧紧抓住的手。她掌心柔软细腻,手指关节却微微有些粗糙,即便是夏日,也透着微微的凉意。
他的手动了动,很想将那只很有力量的手反握在手中。
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若薇就先收回了手,她微微抬头,下巴自然而然的扬起来,冷眼所过之处,连议论声都小了很多。
“跟李侯爷一块的那人是谁?”
“不认得,不过以我猜测,这人的来历怕也不简单。”
“是呢,瞧他那气势,寻常人家哪里能养的出这样出众的少爷来?方才他看我一眼,我这身上直发冷呢。”
“你也是?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呢,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的气势,定然不是个简单的。”
……
若薇仿佛没听见,负手直接往三楼去。
“三楼可是个了不得的销金窟,少爷你有钱吗?”李凤锦悠闲的随在她身后,嘴里细说着,盯着若薇挺直脊背的眼里却满是激赏。
“不是有侯爷吗?”若薇漫不经心的回道:“这楼里谁不认得侯爷这张脸,知道我跟侯爷一块来的,到时候还能跑了他们的银子?”
“本侯就知道你肯让本侯跟着,必定是这个缘由。”李凤锦瞪着她。
为了刺客的事忙了这些天,想起好些天没见着这没心没肺的臭丫头,又正好有事与她说,想到她的红杏出墙诗,很是兴致勃勃的打算做一朵出墙到将军府上的红杏时,就见她从墙上跳了下来。
他张口就问“你这是打算往哪儿出墙啊小红杏”,结果不由分说的就被她带到了这里来。
“只不过,本侯的银子凭什么要给你花用?”李凤锦拿乔,就想听她说句软和话来听,比如咱们是夫妻啦夫妻一体侯爷的银子就是我的银子之类的……
若薇侧头,赏了他一枚白眼:“本夫人肯用侯爷的银子,不该是侯爷你的荣幸吗?”
听听,还有比这臭丫头更傲慢更欠抽的人吗?她肯用他的银子还是他的荣幸了?什么时候他李凤锦的银子这么好用了?
“是啊,本侯可真是荣幸!”
若薇听着他的磨牙声,不以为杵的调侃道:“难不成侯爷打算留着银子养你外面的小妖精?”
“本侯外面哪有……”李凤锦正欲反驳,忽然想起什么来,嘿嘿一笑:“是啊,本侯外头还养着小妖精呢,这银钱很不凑手啊。小妖精用了,夫人可就没得花了,夫人你说说,这银子是给夫人花用好,还是给小妖精花用好?”
若薇回答的理直气壮:“夫人要用,小妖精也要用,只好辛苦侯爷努力赚钱,否则夫人养不起,小妖精也养不起,那可就丢脸了。”
两人拌着嘴上了三楼,楼梯口已经等着个笑容满面的浓妆艳丽的女子,笑吟吟的打量了他们两眼,笑着问道:“两位爷大驾光临咱们挽香楼,咱们挽香楼真是蓬荜生辉呢。二位爷屋里请——”
若薇与李凤锦便随着她进了屋,屋子里灯火明亮,并不是若薇预想中的暧昧昏黄。房间颇大,有琴有案,还有个小小的舞台,四周垂着粉红的到地的纱幔,角落里精致的缠枝牡丹香炉里轻烟袅袅,是清淡好闻的何叶香。
这老鸨只是打量了他们两眼,便知他们不喜浓烈暧昧,选了这清新淡雅的房间,这眼光倒很是厉害。
“不知二位爷在咱们楼里可有认识的姑娘?”老鸨一边询问,一边命穿的薄透的丫鬟们送上茶果点心。
这些虽只是伺候茶果的丫鬟,却都是容貌上乘的,如若有客人瞧上她们,她们也可以陪客。有美貌的丫鬟服侍,这算是三楼的达官贵人们才有的待遇。
若薇与李凤锦却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老鸨便知这两人定都是眼光奇高的。
李凤锦鲜少上青楼,底下那些人认得他,老鸨却是不认得的。
“让柳莺莺过来吧。”若薇淡淡的开口。
那老鸨微愣,随即掩口笑道:“公子真是好眼光,咱们莺莺可是挽香楼里当之无愧的花魁。公子瞧着眼生,这是头一回上咱们挽香楼来?”
若薇高傲的瞥她一眼:“头一回来怎么了?”
“公子莫要误会,奴只是好奇公子如何知道咱们莺莺,还特意为了她来?”
“你家莺莺艳名远播,咱们兄弟二人虽未来过挽香楼,柳莺莺的名儿却是如雷贯耳。”李凤锦唇边挂着慵懒笑意,没骨头似的直往若薇肩上靠去,“听说她比佳人楼的巧儿姑娘还美,咱们特意过来瞧一瞧,到底是柳莺莺出色些,还是佳人楼的巧儿姑娘更胜一筹。”
老鸨眸光微闪,却是歉意的笑道:“真是不巧,莺莺这会子有客呢,怕是要怠慢您二位了。”
“客?”李凤锦砸吧了下嘴,“什么客人那么尊贵,贵得过本侯去?”
老鸨一听他的自称,先是愣了下,随即试探道:“恕奴眼拙,不知这位公子是京里哪家……”
李凤锦鄙视道:“连本侯都不认识,你的确很眼拙。”
他说着,解下腰间那枚如意玉佩扔到老鸨面前的桌面上,“你若不认得,便拿了这玉佩去给那位尊贵的客人掌掌眼,看他认得不认得。”
老鸨口中笑着不敢,手上却毫不迟疑的收起那枚玉佩,“二位稍等,奴去去就来。”
老鸨一出门,便立刻命人去打听屋中二人的来历。
李凤锦笑眯眯的瞧着合上的门,“你瞧瞧,倘若今晚本侯没有一道来,别说柳莺莺,就是柳莺莺的影子你都见不着。”
“是,侯爷真是英明神武。”若薇笑着赞他:“不过侯爷的英明神武用在这青楼上头,还真是相得益彰。”
李凤锦:“……你少损本侯一回是会死吗?”
“不会死,不过本夫人也会因此少了不少乐趣。”
“本侯能令夫人感到愉悦,当真是本侯的荣幸。”
“嗯,”若薇瞥一眼他不住磨牙的模样,当真觉得心情愉悦的很,“侯爷虽有这样的认知令本夫人很是满意,不过抱歉没有奖励。”
李凤锦忽然有种错觉,这臭丫头是拿他当服侍她的面首了吧!这欠教训的臭丫头——
他本就懒洋洋的靠在若薇肩头,虽被若薇推开,还是坚持不懈的往她肩上靠,她推得烦了,便索性不理他,由着他靠着。他一伸手就揽住了那令他回味无穷的细腰,嘿嘿笑着勒住她的腰身将他往怀里带,“本侯费心费力服侍夫人一场,一点奖励都没有,夫人也不怕本侯寒心?”
若薇也不躲闪,被带往他怀里便也安稳的坐住了,挑眉瞧一眼他色欲熏心的模样:“侯爷想要什么奖励?”
李凤锦闻言心头一喜,乐滋滋的凑上自己的脸,“本侯也不要夫人做什么,夫人亲一亲本侯,如……”
“啪——”若薇干脆利落的往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跟亲峻哥儿一样。
李凤锦傻眼半晌,他原本以为她会说什么都不肯,还打算放开手脚磨一阵,磨的她不耐烦了也许就能让她主动亲他一下。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亲完了?
既然如此,再诱哄她亲亲他的嘴……她应该也会肯吧?
人就是这样,原本以为辛辛苦苦只能得到一个苹果,不想轻松的就得到了一箱苹果,然后就能满足了?不,欲望只会更加膨胀而已,譬如眼下食髓知味的李凤锦。
“夫人好小气,本侯又不是峻哥儿,夫人这亲法,确定不是在哄小孩子?”
“所以?”若薇面无表情的示意他往下说。
李凤锦笑的一脸荡漾的指着自己的唇,声线低哑华丽,好像半隐在烟雾里,暧昧难明,“夫人亲亲这里。”
若薇一把推开他的脸,冷哼道:“侯爷得寸进尺的本事倒是令本夫人刮目相看。”
“本侯能令夫人刮目相看的本事还不少,夫人什么时候想看了,本侯定不会推脱,务必要使夫人看的开心,看的愉快。”李凤锦意有所指的往自己腰下看了一眼,神色愈发暧昧起来。
结果若薇连脸红一下都不曾,跟着往下瞥了一眼:“侯爷确定本夫人看了会满意?”
“咳——”李凤锦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到底是谁在调戏谁啊?
这么让人脸红心跳的暗示,这丫头不但没事人一样,还这样一本正经的调戏回来,她真的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真的是个女人吗?”
“如假包换,不过侯爷也别想着验明正身什么的,本夫人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她的臀正落在他那地方,他到底气不过,用力挺动了下腰,“臭丫头,总有一日,本侯要叫你将今日的话吞回去,哭着求着让本侯验明正身。”
他这暗示性的动作实在太过直白,胆大如若薇,仍是无法抑制的微微红了脸,却更加高傲的睨着他:“本夫人就拭目以待。”
李凤锦没忍住一巴掌落在若薇虽瞧着不大却饱满的充满弹性的臀尖儿上,“大言不惭的臭丫头。”
若薇瞪他,不悦的皱起眉来:“行了,愈发得寸进尺,真当本夫人好性儿随你拿捏不成?”
说罢,用力推开他,退出他怀中,结束了这令李凤锦又爱又恨的亲密接触的时刻。
李凤锦甚是遗憾的摇了摇头,“本侯瞧着,这全天下的女子加起来也比你好拿捏。”
若薇回他一个假笑:“多谢侯爷赞赏。”
……
房门再度被推开,两人同时看过去,门口的女子抱着把月琴,低眉垂眼的站在那里。
她生的纤巧削细,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裹胸里衣外头,只罩着件烟紫色纱衣,瓷白如玉的肌肤因此而若隐若现,愈发勾的人血脉贲张。
她身边的老鸨满意的瞧着李凤锦二人似看得惊呆了的模样,笑着拉了柳莺莺上前来,“莺莺,这位乃是东平侯府的侯爷,还不快给侯爷请安。”
那柳莺莺便款款的福了一礼,她动作流畅优美,低头抬眼的动作似练过千百遍,精准的将她眼中的淡淡忧伤传达给李凤锦。
本就惹人怜爱的长相,再加上这样一双含烟似雾的眼睛,更加人心头发热,止不住想要将佳人拥入怀中好好保护的念头。
当然李凤锦是没有这种念头的,这样的秋波他收的太多了,早就没感觉了。
他侧头看了看正目不转睛打量柳莺莺的若薇,还不如这臭丫头的白眼儿好看。
“莺莺见过侯爷,见过这位公子。”柳莺莺的嗓音如她的名字一般,宛如莺啼,悦耳非常。
“莺莺姑娘不必多礼。”若薇见李凤锦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淡淡开口道。
老鸨笑着上前来,双手奉上李凤锦的玉佩,“怠慢了侯爷,还请侯爷恕罪。”
李凤锦并不伸手去接,只摆摆手,不耐烦的道:“行了,你出去吧。”
老鸨又吩咐柳莺莺小心伺候,这才小心的退了出去。
柳莺莺见状却心头一跳,甚是惶恐的抬眼看了看若薇,又看向李凤锦,抱紧了怀中的月琴,“侯爷,这位公子,你,你们不用再喊一位姐妹来吗?”
李凤锦一愣,若薇却笑了起来,“怎么,要你一个人伺候咱们两个,你很勉强?”
李凤锦险些以头抢桌,这臭丫头这样百无禁忌,真的好么?
柳莺莺脸色发白,眼眶泛出泪花来,却不敢哭,忍着颤抖咬牙小声道:“不,奴,奴并不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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