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娘那话倒是让兰珠听了很是精神一振,也不打断,还静待下情。何大娘果然又说道:“起先我也没太在意,只是隐约听到那放债的离开时嘀咕了句再不还钱可就要来找我们老爷理论了。这便猜想着罗大家的定然是背着府借了外债,如今偿还不上被人家找上门来讨要了。”兰珠听了却联想到了其他,忙问:“那她这会子人呢?”何大娘笑道:“我进来的时候正在二门上训人呢,估摸着心里烦乱,没事拿人出气。姑娘可要去瞧瞧。”纤云一时没听明白了,因说:“一个管家婆子有什么好看的。”何大娘也不点破,只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待兰珠三人来到二门前的时候,果然瞧见罗大家的在树阴下与一个小丫头子说道着什么,见她们到来,声势也逐渐减弱了下去,待她们靠近的时候已把那小丫头子给打发去了。罗大家的见兰珠立在自己面前,笑道:“这会子正是最热的时候,姑娘怎不在屋里待着,反而跑到外头来,仔细晒坏了可就不好了。”
兰珠道:“与婶子比起来,这点热气又算什么。”说罢执扇替罗大家的扇了两下,罗大家的忙避道:“岂敢劳动姑娘,我这皮糙肉粗的哪里还经不起这点子晒,姑娘还忙,我就不打扰了。”说罢欲遁。
“过几日可到了对账结账的日子了,婶子可别又忘了。上月大太太就曾过问过,再不给人家结账,只怕是要拦不住四下散播我们贺府的坏话了。”兰珠缓缓回过身来说着,因见罗大家的呆滞在当场,还笑笑踱步上前,道:“其实婶子有什么难处大可说出来,大太太平素看着肃正,哪里还能真不管你不成,犯得着去外头举债,这不是要人笑话我们贺府是个金玉其外的吗?”
罗大家的见兰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还局促不安地低下眼,直说:“姑娘这是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兰珠掸了掸披巾,没所谓道:“听不懂无妨,反正此距结账的日期还有几日,婶子若是能填补上亏空最好,倘或不幸填补不上也无需担心,还去找我,我手上虽说没什么大钱,这点应急的小钱还是有的,或可先借出来周转周转也无不可。”说毕,也不顾罗大家的反应,径自离去了。
回到家后,纤云才反应过来,直道:“姑娘这是要策反罗大家的。”兰珠正在提笔练字,听纤云这样说,也没停下笔头,边道:“你也知道,她每常做事滴水不漏,就是身边人也不太让与我交集,如今遇上这样的时机,倘或不好好把握,谁也不晓得还要等到几时。”
纤云点了点头,因见兰珠这般气定神闲,还问:“难道我们就这样坐等她自己找上门来吗?”兰珠道:“自然不是。”说着搁笔,还与何大娘道:“大娘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去二门上找一找福贵,该怎么你心理定然是有数的,我也不多说了。”
何大娘答应着出门了,这却让纤云越发的摸不着头脑,按理说她和何大娘都是一齐来的贺府,凭什么她看起来比自己知悉的事情要多的多。还想再问兰珠,兰珠却先道了,原来那福贵一直就是罗大的人,平素罗大家的有个鸡零狗碎的事势必会交由他去办,是以这等大事他是不可能不知道。
纤云这才算是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脉,又想到兰珠早前在万府的时候是那么一个与人无争的善良女子,如今回到这个家里却被逼迫至此,不禁心疼起她来。倘或说兰珠的母亲还在,她又何至于要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因又觉是安夫人过于狠厉,一个姑娘家能碍着她什么,犯得着要如此对待,私心底里越发的靠向兰珠,事事还为她着想着。究竟如何,还待日后见晓,此间暂且不表。
兰珠看着轻松,实则一夜未有好眠,何大娘虽找了福贵,就怕罗大家的自己没绷住还先跑去安夫人跟前认了罪,那她的计划可就要泡汤了。这样等了二日,上房那儿没有传来半点消息,看起来很是风平浪静。就在兰珠主仆几人皆要按捺不住的时候,罗大家的终于趁着安夫人晌睡的空当悄悄溜进了兰珠的房里。
兰珠提着的心也终于是放了下来,见罗大家的一脸紧张,还若无其事道:“婶子可是稀客,快坐下歇歇,吃口茶先。”转头又命纤云奉茶。罗大家的刚歪坐在椅角边沿上又忙忙立了起来,直道:“岂敢劳烦纤云姑娘奉茶,我就说几话,不会叨唠太久的。”话虽这样说,兰珠到底还是让纤云把茶奉了上来。待茶上毕,纤云还悄悄往门廓外坐去乘凉,顺手带上花绷子做起了针黹。
罗大家的见状才略有放心,还立着,道:“前儿在二门上说的话,不知姑娘还记不记得。”兰珠笑道:“我正想询问这事呢,眼看着明儿就该给人结账了,我见婶子迟迟不来找我,想必是把事情都解决了!”
罗大家的一脸惭愧,还别扭着,道:“我原本也是不想烦劳姑娘的,只是筹了二日也才筹了一半,还有一半是无论如何也筹不出来了,这才厚着脸皮来求姑娘,还望姑娘能帮我一回。”
闻言至此,兰珠看似狠吃了一惊,还可惜道:“不想这世上竟也有如此赶巧的事。”见罗大家的一时紧张,接着道:“何大娘家中准备翻新一下房子为年底娶儿媳妇用,一时还短缺了一些银子,我便先给垫上了,就是昨儿的事,你说巧是不巧。倘或婶子前儿就来,我又岂有不帮的道理。”罗大家的一脸失望,还待告辞离去的时候,又听兰珠道:“婶子还缺多少,我手上还余有一点防身用的体己,凑一点是一点。”罗大家的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个手指,兰珠猜道:“一百两。”不想罗大家的竟缩着脖子,小声道:“是一千两。”兰珠吓了好大一跳,还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一千两!照你方才所说,竟也欠了人家二千两的银子,这府里每月采买的开销用度也不过一二百两银子就顶天了,如何就欠了人家二千两。”
说起这事,罗大家的肠子都要悔青了,只道是一时利欲熏心遭了人骗,又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动了那样的歪念挪了账上的银子,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说要做大买卖的拿了钱就跑路了。罗大家的虽被坑害,却又不敢报官,只得独自承担下这个哑巴亏。早在半年前账面上就没有银子了,罗大家的东拼西凑才算是顶过去了两三个月,后来实在没法了,就到外头去找那专门放债的借了高利债,不想这一借上就再也还不清了,时常的拆东墙补西墙也未必能够填补的上亏空,是以上个月结账的时候躲了起来,确实是拿不出一个钱了。前几日又被放债的追讨,心里已是做好了打算向安夫人坦白,正好遇上兰珠才想着或许还有希望也未可知。因此还跪求道:“姑娘行行好就帮我这一次吧,倘或让太太知道了,既便不死我也没有活头了。”
兰珠抚了抚额,心余而力不足,道:“我倒是想帮你,只是一千两可不个小数目,凭我那点月例着实有些杯水车薪,即便没有先借给何大娘我也拿不出这么大的数目。”说毕,见罗大家的泪涕横流,还道:“罢了,这一千两我替你想法子解决,只是你还需得给我写个借据,虽说可以日后再慢慢偿还,总还需要有个凭据才是正经。”罗大家的忙忙着磕了几个响头,看了看兰珠递来的借据,想也不想就把名字签上了。
何大娘听说了银两的数目后还为难道:“一千两着实有些多了,抛去每月必用的,姑娘攒的统共也就二百两,如何能够填补的那个大洞。”兰珠这时才从针盒的夹层里拿出一枚戒指递给何大娘,说实话,她不太想用到这个,只是现在情况特殊,这便先拿出来应急用。
何大娘是万府出来的,一看这个戒指就知道是万家少主才能拥有的钱庄信物。说是信物,其实它的正面还是一个章,一个盖下后可以随意支取钱庄库银的凭证。何大娘也不多嘴,只问兰珠需要多少。兰珠道:“八百两便可。”当初信芳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这枚戒指放在了装针灸用针的盒子里,还是在后来的通信中才告之了她这事。当时兰珠也想过要还回去,又怕附信寄去不安全,倘或中途遗落了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便又妥当的收起,只等将来有机会再进京的时候还他。不想如今却遇上了这样的事,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先拿来应急,心想日后再把钱还上便是。
罗大家的事就这么给应付过去了,倒是月余不见的安陆元突然找上门让兰珠有些无所适从,还时刻提防着他会有什么惊人之举。不想安陆元像是不记得那日发生的事情一样,还巴巴着与兰珠说长道短的套着近乎,道:“妹妹好狠的心,想我在床上卧了这么多久也不去看我一看,如今我略好些了来看妹妹,妹妹怎么还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兰珠勉力扯着唇角笑了笑,因问:“哥哥这腿是怎么了,似乎不太利索?身子若是没好全还是回屋里卧着吧,别再磕了碰了,添新伤就不好了。”
安陆元道:“没甚大不了的,月前不留意跌的,如今已经好的差不离了,这不还能走到妹妹这儿来嘛。”兰珠抿嘴,不再追究这个,二人又再说了一回闲话,大多是安陆元挑的话头,兰珠间或回应一二。不多时他家丫鬟便找上门了,还敦促着回去服药。安陆元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待安陆元去后,纤云才忍不住笑道:“活该他也有今日的下场。”兰珠不明就里,因问及缘由,纤云还道:“姑娘当他真是自己不留意跌撞伤的呢?皆是因上回梅园走水那日在外头混闹惹的,又是吃多了酒又是伤了精气,加之在露天之下卧了一宿,起初整个左腿失了知觉,大夫日日进府来诊治才能下地走动。只是,听说他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倘或再经一遭,只怕是要瘫在床上度日了。”兰珠却不经意地挑了眉,心下想道,与其说安陆元是吃多了酒又伤了精气,倒不如说是她的那一针扎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