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荣的性子虽然有些轻浮散漫,但他并不是一个容易伤情的人,哪怕之前也曾时常与齐瑞耍玩,如今他病入膏肓,也只是表现出惋惜的样子,还劝慰兰珠道:“这或许就是命数,虽然让他托生在那样的人家,却未必就有寿数来享,我们还看开些才是。”这个话题到这儿就算打住了,万荣这时才再认真打量起兰珠的闺房,虽然比万府的套间要大上几分,只是里外空空落落的,也没甚精致的物件摆设,就连隔断里外的线帘也是最普通的那种,屋里除了一个书柜,就剩那边的绣房看起来鲜亮点。万荣越瞧越不喜,因说:“此种境地如何能够住人,待会儿我就去找姨妈说道说道,妹妹怎么说也是这府里的嫡长女,此种待遇还不如一个大丫鬟呢。”
兰珠冷笑道:“你当谁家都似你家那样从上至下,由里至外都是膏粱文绣。此间虽不算奢华,却也行乎富贵,要那些死物来衬托有何意思,不过是附庸风雅的形式罢了。”万荣听了直拊掌道:“好妹妹,这才几日不见,说的话却是越发的剔透了。说实话,我也是最厌烦那些俗物,满屋子的摆设就跟那斋舍似的,哪里像是人住的地方。只是天长日久的,竟也耳濡目染惯了,是以才会觉得妹妹这里过于质朴了些,私心里说,却是让人瞧了很是舒服。”
兰珠抿嘴,道:“好哥哥,你才是要让人刮目相看才是,讨好人的话竟也说的如此顺口。”万荣却正经道:“这如何是讨好人的话,虽说讨好妹妹是我所愿,只是方才说的那些话再实不过,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兰珠也正了正色,道:“我又不是方外高人,哪里就能看清你的为人。”说罢还拾起尺头,掸了掸上头的尘埃,就往那边绣房去了。万荣后脚就跟了过去,见兰珠欲裁剪尺头,还别了折扇,搭手道:“姑娘家做针黹就对了,读那么多书有何用,伤春悲秋不说,还爱离经叛道。”兰珠一剪刀拉过去,裁下了一片料子,听万荣话里似乎别有意思,还问道:“谁伤春悲秋、离经叛道了,让你这么有感触。”
万荣看了眼兰珠,道:“还不是宝华。”兰珠听罢一怔,心想宝华虽然饱读诗书,向往自由,到底不是一个叛逆之人,因问她怎么了。万荣道:“早前宝华不是就与袁尚书家的公子定了亲,那位袁公子我也瞧见过的,仪表堂堂的很有其父风范,年纪轻轻的就是贡生,如今还在各部学习,想来将来也是大有作为的一个人。只是这么一个良配,宝华却不满他在成亲之前纳了两房妾室,还闹着要退亲。”兰珠倒是没料到会有此一出,只是当初在万府与宝华也算是相处较和睦的一对姐妹,如今才离开没多久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因此还追问万荣其后如何。万荣笑笑道:“你说哪个大户人家不是妻妾成群,何况袁家,这事换成是谁也宁愿退亲。只是你猜怎么着,那袁公子竟也是个认死理的,说什么也不肯退亲,反而还遣了自己新纳的两个妾室。宝华虽然还是不大情愿,到底不敢再忤逆伯父,这才重新择了一个日子,三年后嫁去袁家。”兰珠听完后略有疑窦,因问,“为何要过三年。”万荣道:“方才忘记与你说了,就在两个月前,袁家老太爷逝世了。袁老太爷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孙子娶妻生子,偏偏宝华那时还未到及笄的年岁,这才着急忙慌的纳了两个妾,说到底也非袁公子本意。如今袁家还在孝期之内,是以要待到出孝之日方能再行嫁娶之事。”兰珠这才了悟,心想那袁公子也是一个有情有意之人,真心希望他能和宝华共结连理。
说了这么多,却都是在说别人的事,万荣道:“妹妹再绣一个香囊给我可好。”兰珠道:“之前不是绣了一个给你,要那么多干嘛呢,又不当饭吃。”万荣却不悦道:“那个早被郑元昊那小子设局给诓骗去了,你就再给我绣一个,要不给我打个络子,你瞧瞧我这个玉坠都要挂不住了,哪天丢了也不知道。”兰珠瞥了一眼,还没说什么,外头就听见纤云与人说话的声音。倾听之下才惊觉,那个低敛又略带有磁性的声音正是安陆元的。
万荣没发觉兰珠的异样,正在往外去的时候被兰珠叫住了。兰珠道:“哥哥还替我去阻了那人进屋。”万荣解释道:“元三哥不是外人。”兰珠蹙眉,道:“今日他若是今得门来,哥哥就别再来找我了。”万荣少见兰珠如此坚定,很是被唬了一跳,还待解释安陆元并非那郑元昊那一类纨绔,转念一想却又笑了,还顺意着兰珠去廓下将安陆元给拦了下来,不在话下。
自从安陆元来了贺家后,兰珠就鲜少再出房门,虽然安陆元也曾有几次上门来,兰珠却都闭门不见。倒也不是怕他什么,只是进了绣房后兰珠就想着要把绣品做到最好,她不想因此而坏了心情再把绣品做差,那才是得不偿失。万荣不知兰珠想法,还以为她是不喜结交外男,于是还多次劝阻安陆元,让他放弃去认识兰珠。因兰珠诸般回避,安陆元原本也不是多强求着非要认识她,偏偏又有万荣从中作梗,这就越发撩拨的安陆元心痒难耐,总觉着若是没结识到贺府大小姐恍似白在这个家待着了。
这日恰逢何大娘出门去了绣庄,纤云也去后头见那婆子,兰珠正动笔的时候才发现一摞宣纸不知何时用完了,想要唤人的时候才想起来她们都不在屋里。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她们哪个回来,因这会子正值未时末,想来不会遇上那人才是,遂还决定自己去账房走一遭。
府里有哪些便宜的路径兰珠早已熟记于心,是以还往那后廓小径处走去,心想着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遇上不该遇的人的风险。所谓无巧不成书,这世上就有那么些事是会事与愿违,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往往都会发生。就如兰珠一般,极力想要回避掉安陆元,还特特挑了这处偏僻的路径来走,却还是让她在小径尽头处的漏窗旁碰上了好整以暇的安陆元。
只一眼,兰珠转身便走。安陆元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这么一个风度娴雅的女子,又因来了这些日子里早就将府里的姑娘都认识了个遍,这会子见了这么一个眼生的,赫然就想到是自己一直无缘得见的贺府大小姐,这便将折扇一收,快步追了上去。兰珠瞥见安陆元迫近,脚下越发急促,也没瞧清路径,慌乱之中竟也走到了梅园外的穿山门洞前。兰珠往后瞧去,透过漏窗可见有身影越来越近,心中更是焦急起来,手下也跟着不自觉地一再推着被锁住的门扉。
就在安陆元的脚步踏过月洞门的时候,兰珠面前的小门却突然往里开去,她一时不察,还险些因没立稳而跌下阶去,好在有人及时将她挽住,只一个旋身,就将小门给闭上了。身后,追逐的脚步恰时而至,还在门外徘徊了一阵才不甘离去。兰珠浑然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痴痴地盯着眼前这个不世出的神仙人物,若说在梦里未瞧清他的面目,那么此时,大概只有洛神赋中的一句话才能描述出兰珠对此人的印象,那就是奇服旷世,骨象应图。
齐临看了眼兰珠,见她并无不妥,这便罢下手,也不言语,径自往阶下走去。兰珠讷讷地看着齐临的背影,稍一怔忡便就追了下去,不论如何,对于方才之事,她还是要表示感谢的。出人意料的是,齐临的声音慵懒的就像是没睡醒一般,“我只是刚好准备出门,而你堵在门前迟迟不去,所以我才开的门,却不是有意要干涉你的事情。”兰珠听了一噎,随即又再追问,“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齐临这才住下脚步,却被兰珠撞到了后背,还听他不愠不火道:“你若是想要知道,还去问贺世叔。”说着便就进屋了,还把门给带上了,徒留兰珠一人滞在原地想不透,这人既然叫贺渊世叔,势必也是与贺家关系匪浅的,只是她前世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世交子弟在自家客居过。而且看情状,家里知道的人也是寥寥无几,贺渊如此神秘兮兮的收留这样一个公子在府里究竟有何目的?兰珠一时无法参详,又看了看那紧闭的门扉,想来也是不喜自己的打扰,是以便退出了园去,心想来日方才,总能让她探究到的。
又说那安陆元,自从在假山下的小径前偶遇了兰珠后便就心生惦记了,压根儿就不需要安夫人从中作梗,自己已是念念不忘,几次央求安夫人代为引见都被拒绝。后来还狠狠指天毒誓了一回,安夫人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去兰珠那儿的时候顺便带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