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珠在府中闲居了三日,上下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了个遍,其中要属方妈妈最不重敬,听纤云又说了一遍曲儿的事后,很是含沙射影地碎了好一回嘴,左右都是瞧热闹的,也没人拦着,还由着她。倒是跟来的何大娘着实听不下去,还周正着言语了几句,“你这话说的越发不像个妈妈了,谁人不是为着子女好,她能找着一个好的归宿合该高兴才是,没有这么咒人不好的。”杜夫人这才附和,道:“可不就是,你这老婆子也忒不知好歹,怎么说也是候府老太君做的媒,她还能亏了你女儿不成,尽做些现眼的事儿。大太太就是性子好,换了是我,才不这么由着没规矩。”
方妈妈素来是个沾惹不得的,你若不理她,她自己碎碎念一阵也就好了,若是搭了她的腔,恐就越发难以作罢。是以在听杜夫人帮衬外人的话后,愈发作性了起来,直道:“二太太要说我没规矩就没规矩吧,只是她毕竟也是喊我做妈的,我教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不声不响的嫁人了,你说我这心理能好受吗?这不是当我死了吗?就是老太君面前,我也敢这么问她,凭什么就胡乱发配人家的孩子,就算是下人,那也是我们贺府的下人,哪里就轮到他们万家作主了。”说着还边拿袖子抹泪,情状不可不谓凄惨,让闻者也要跟着掬一把同情泪。
兰珠轻皱了眉头,她是知道方妈妈的为人,才刚一时不察没拦住何大娘,如今反倒让她有机可乘,还钻了这个空子,纵然没规矩些,话却是句句在理的。何况继母一直坐在那儿吃着茶,对于厅下的方妈妈又视若无睹,显然是在有意纵容,眼见何大娘吃了亏又不好再言语什么,这便将一包准备好的银子拿了出来,笑道:“久未再见,妈妈言语还是这般不饶人。才刚大家说的紧,我也插不上话,你也别老是说曲儿不把你当妈这话,你道是就你会心寒,殊不知这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可是从来也没有违逆过你的意思。前时她嫁人的时候原是要使人来接你去的,只是又怕你还惦记着上回之事,才没敢来,心里很是难受了好一阵。这不还把四锭礼金并自己攒的一些碎银子让带回来,聊表孝心。”
许是没料想到,方妈妈在那若大一包银子面前到底有些把持不住,原本还哭丧着的脸,立马就觍然人面,忙忙捧了过去,还当着众人的面细数了起来,统共有四十五两三钱。除了整数是江家送的礼金,余下的就是曲儿平素节俭一文一钱省下来的。就这,还遭了方妈妈不足,再说了几句曲儿的不是才算消停。
至到这时,安夫人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道:“人家何大娘和二太太也没说错,你说你也不是什么年轻媳妇了,身边就曲儿这么个女儿,还想着她好点才是,她好了你往后才有福享,别不是自己生养的就不当亲的看待。”方妈妈这会子有了钱,哪还管别人怎么说,满口应着好,退了出去。安夫人又再让纤云给说说那江家的儿郎,问长问短的,表现的很是关心曲儿现在的生活情状,纤云还一五一十细说了江家上下,不在话下。
晌午的时候,二门外就有小厮传话进来,道是凌哥儿和若哥儿今晚归家,还让家里给备下晚饭。安夫人听了一时又忙活了起来,又是吩咐加菜,又是敦促把两位哥儿的卧房由里到外再仔细打扫一遍。那架势,活似骨肉分离了十几年未见,欢喜的简直溢于言表,让人很是一目了然。兰珠对此态度平平,反正她也不期望继母能真把自己视如己出,现在能够维持暂时的和睦已属不易,多余的虚与委蛇自然能省则省。是以兰珠还在屋里看书,只是心里有一点期盼,马上就要见到弟弟了,不知他现在的身体可好?可还会像前世那样,姐弟刚一见面便就闹得不欢而散?
兰珠正神思不住的时候,就听到了纤云的打抱不平,“我算是看明白了,那位看着对姑娘好,其实也不全然,怪道我们老太太会如此不舍,原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看着都是公候之家,这儿跟我们那儿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正帮着纤云挑线的何大娘却笑道:“什么这儿那儿的,你这丫头可要牢记大娘一句话,在哪儿还说哪儿的话,还收起你那心直口快的脾性,在这里谁也别去沾惹才是正经。”兰珠听了只是会心一笑,也不去搭腔,还把信芳给自己的那张方剂拿出来反复看了几遍之后才贴身收起。又趁着午后无事,去往各个门院走了一遭,重新熟悉路径。
待走到后院的假山上时,兰珠竟意外的发现原本大开的穿山门洞,如今从里面落了锁。以往虽说从未进过这个院落,只是如今陡然间见到上了锁,难免有些好奇。她试图推了推门,却都徒劳,只能从细微的门缝里看到内里一角,清幽的院落被打扫的很是整洁,里头更是寂静的没有丝毫响动,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只是不知为何要费心收拾,还给锁上了?饶是兰珠如何回思,也忆不起此处是用来作何,更不曾听谁人说起过。于是还作罢,折身下了假山往院子的另一端走去。
贺府的西南角是大房和二房的相交的地方,也是布景最多的地方,离水榭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幢三层阁楼,二者之间除了花丛树木有致林立外,还有一个若大的露台横亘其中,把两房区分开来。兰珠将将靠近水榭,就听到内里频频传出笑声,走近了一看,却原来是贺兰月和二房的另三个姐妹在说笑。
兰英和兰婷都是杜夫人嫡出,年纪与兰珠不相上下,性子倒不似杜夫人那样,比起兰月更是少有的恬静,只是兰婷的身子不大好,像今日这般走出房门实属罕见,平素总是闭门在家,鲜少与人往来。
兰姗则是朱姨娘所出,在她们几个当中也很少搭话,倒不是兰英兰婷会刻薄她,而是兰月每每总瞧不起她是个姨娘生的,能让跟在一起玩耍就算是开恩了,若是有个言语不当,定是要被一顿数落,久而久之,兰姗也不大主动说话,只是她们在说什么的时候附和一二。
二房唯一的一个儿子贺兰溪却不是杜夫人所出,也是出自一个姨娘,因此被养在杜夫人名下,也算是正了嫡子的身份。许是因为从小看多了宅门内斗,小小年纪便就初现早慧之资,且为人很是恭谦有礼,不仅如此,读书也比别个刻苦自律许多,根本无需敦促。人都说他将来必能成器,究竟如何还待日后见晓。
混想了一回后,兰珠还准备俏俏往来时的路退回去,不想却被眼尖的兰英瞧见了,还迎出水榭来挽她。“姐姐这是要去哪?外头太阳正毒着呢,不如去里头凉快凉快,前儿虽见了一面,却因人多,我们都还没怎么好好说话呢。”兰珠架不住兰英的热情,还与她双双进了水榭。
水榭周围绿水环绕,柳树成荫,兰珠甫一踏入便就觉得凉爽了几分,心想怪道大户人家都爱在宅里布设亭台轩榭,的确是既美观又实用,比起窝在屋子里,夏日里若在这种地方纳凉,着实要舒畅上许多。只是在对上兰月的时候,受了她一记白眼,还冷笑道:“我当是哪个鬼鬼祟祟的缩在柳头后偷觑呢,原来是姐姐啊!你来就来了,缘何也不露面。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姐姐在京里结交的都是一些王候世家的郡主名媛,这便很是瞧我们不上眼,所以才不喜与我们来往。”兰珠也不气恼,看了看其他几人,面上还带着微笑,道:“你们有所不知,前时在京里的时候就时常听舅妈提起太太和妹妹,她说太太和妹妹都是少有的善心随和之人,我们虽从未在一个屋檐下住过,但她相信我们一定能够融洽相处。来前我还将信将疑,自从见了太太后却是彻底信了舅妈的话,只是对妹妹的评价似乎就有些……”言尽于此,兰珠还呵呵一笑以示其意。
在场的几人先后都听出了兰珠话里的意思,尤其是贺兰月,一张脸涨的通红,偏偏还有那么一点点羞耻心,也不敢再拿捏兰珠什么,借口家中有事便先去了。待兰月去后,兰英才松了一口气,道:“姐姐才刚好机智,那丫头最是嘴不饶人,不论是有理的还是没理的,只要让她揪住一星半点,非要洒落上一回不可。我们是习以为常了,平素也偏让着她些。按说她也不是那无理取闹的,姐姐才刚回府,没理由这般与你过不去。”兰珠看了眼这个满口好意的堂妹,心想以前倒没注意,看着处处为自己好的,却原来不过是跟她母亲一般,不,比她母亲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唯令她不明白的是,若说贺兰月不喜欢自己是因为她嫡长女的身份与她多少会有些冲突,那她和二房一家子根本就是八竿子谁也不碍谁,兰英这么积极挑拨中伤是何用意?
见兰英还望着自己等回应,因说:“什么机智不机智的,我说的不过是实话。兰月固然有些娇纵,但我相信她的本心并不坏。”兰英听了忙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平素才不与她计较。”兰珠道:“都是一家人,合该相亲相爱,相互包容才是。”说着还看了兰婷一眼,虽说看起来很是弱不禁风的模样,面色却又十分红润,兰珠一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这便也不言语,心想着日后再观其变,或能将她的病给医好也未可知。
眼下因时候也不早了,便与兰英姐妹三人道别,还往来时的路归家去。才刚进门就听纤云说二门上的刚刚传话进来,道是二位公子爷已经到府前了,估摸着这会子去了大太太那儿。兰珠听了急忙折身出门,还往上房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