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珠归期已定,不想在临行前一日突然遇上了罕见的暴雨,这一下竟也连着数日不见晴天,因此便就耽搁了行程。万母还道:“连老天爷也不让你回去呢,再多住几日,等天好转了再去不迟,也省得我担心了。”于是兰珠暂且还在万府,只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望着窗外不减的雨势,眉头拧了拧。
因着雨天,也没处去,大家倒是都簇在兰珠屋里不散去,一直到用过晚饭才陆续归家去。待到纤云要闭门的时候,信芳却不期而至了。
纤云奉上茶后便就避了开去,屋子里只兰珠二人相对,默了一时无话,还是兰珠道:“时候不早了,哥哥若没什么事便早些回去歇着吧。”信芳这才从袖内取出一个雕镂精美的沉香木盒来,因说道:“瞧大家都送了你各式各样的物饰,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里是一套九针。”
兰珠接过手来的时候很是百感交集,她之前的确因好奇钻研过一阵针灸穴位一类的书籍。那时还笑说信芳屋里竟然还能没针灸用针,平白摆了一尊铜人和那些典籍,真真的物不尽其用。他当时还说,若是什么都一一对应来配套,便是再多三个书房也不定能装的下。当时只当笑话说说,没曾想信芳竟然真的就记在心上了。此刻的兰珠心里纵有万千语,却又因想到自己前路未卜而不敢白白寄情,唯恐将来有何变故,也不至于耽误别个。几番思量下来,最后还背过身去从取下了从未离过身的七宝珠链赠给了信芳,还笑道:“这府里,就属哥哥最是什么也不缺,这个链子虽不值什么,到底也是跟了我多年的,哥哥若不嫌弃便就收下吧。”
信芳虽不明就里,但见那珠链被兰珠藏戴的如此妥善,他竟也一次不曾见过,想必必是心头之物,故而越发珍惜收藏,不在话下。
至到翌日,天公依然雷雨交加,兰珠因昨夜与信芳见过一面后,心情大好了许多。倒不是信芳对她说了什么,恰恰是什么也没说,却仿佛像是深知了彼此的心意一样,无需过多的言语,只稍一个眼神便就是安慰。这个转变虽不大,却给了兰珠莫大的信念,她觉得不论前路如何艰辛,只要坚定这个信念,终有一日她会如愿以偿的。是以一整个上午,兰珠都在神思飘渺中度过,旁个不知究竟的还以为她这是离别愁绪,故而也没敢打扰。只是在巳午相交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嘈杂声从上房那边传来,纤云忙忙着先赶过去一探究竟,等到兰珠过来的时候,四下早已恢复了常态,只是万母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一屋子的人也没有敢轻易言语的,还等着万母示下。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万母才叹息了声,道:“她如今是个有身子的人,你们大家还多谦让着些就是,今次好在是有惊无险,倘或真出了什么差错,看我如何饶得你们。”安夫人听了忙道:“老太太教训的是,我们以后会格外小心的。只是……”万母自知安夫人的难言之隐,这便道:“她原就被老二给娇宠坏的,如今怀了孩子自然越发骄纵,我们万家也不是没有规矩的,今儿我也训过她了,你明儿便让人去把宝月楼清理出来,还让她去那儿单住将养着,再派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去伺候,没什么事别去招惹就是。”安夫人听了如释重负,连声答应了下来。
兰珠这才算听明白是在说二房的小妾潘氏,后来又从纤云口中听说了事情的始未,也难怪万母恼怒,那潘氏的确有些任性胡为,自从怀孕以来便就什么都要最好的,日日进补还嫌不够,时常还说安夫人没好好善待他们母子,存心不让她把孩子生下之类难听的话语更是不胜枚举,安夫人唯恐潘氏补过头了反而对胎儿无益,这便说了她几句,不承想潘氏却拿此大做文章,一时间嚷的人尽皆知,很是不可开交,还因此动了胎气,反而把万母一阵好吓。这才有了前面发生的那一幕。
对于这件事,兰珠委实没有丝毫印象,只是觉得无巧不成书这句话用在这件事上倒是蛮符合的。之所以会这样想,还得从头一年来万府的腊月里陪万母去北辰山一事说起,她还记得当初在北辰山上的家庙里有一株枯梅冒了新芽,当时宝璐便说那株红梅枯死的时候恰逢了二房长子的夭折,于是便预谶二房或将添丁也未可知。当时说的时候都没太当回事,不想去岁的腊月里竟然真的传来了好消息,而且还是进了二房六年里一直无所出的小妾潘氏,兰珠甚至都要相信了那红梅的谶言,只是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反而又觉得那潘氏的行止有些古怪,很是难以究其原因,这便罢下不思。
至到晚些时候兰珠还去上房陪了万母一回,退出来的时候听说安幼仪来了,这会儿正在她的小套间里等着,看情状,似乎是专门为她而来。
待回房后,兰珠果见幼仪一身华衣美服静候其中,这便笑道:“你如今倒是有暇往外跑,表妹回去了?”幼仪何尝听不出兰珠说的是那纠缠世子的王妃内侄女,这便道:“几日前便就气呼呼的回青州去了。”说罢二人双双忍俊不禁,幼仪这才拉着兰珠的手,因说:“年前来听你说要回开封,我还当是玩笑,没想到你真的要回去了。”兰珠还拉着幼仪到里间去坐下说话,“我也不姓万,难道还能懒在这儿不走么。”幼仪却道:“那却难说,只看你愿不愿意,有的是人巴不得你姓万。”于是兰珠还把万荣的事道了出来,戳她道:“你还是把这小心思好好放在世子身上吧,瞎出什么馊主意,如今我就要走了,看他怎么找你算账。”幼仪却很没所谓,道:“他找的着我么,当初我也是被他烦紧了才胡乱支的招,谁曾想他真的去纠缠你了。这只能说,他是真的喜欢你呢,你何不就斟酌斟酌,瞧他如今这么大的转变,倘或有你的敦促,他必然也是个可造之才。”兰珠只道是消受不起,于是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又再说了一回幼仪在王府的近况,兰珠见她面颊绯红,欲言还羞,不禁猜道:“你们该不会做了逾矩的事吧!”以她对幼仪的了解,势必会坚守住最宝贵的筹码,但是以齐瑞的气性未必能够长久隐忍,在他的密语甜言下就很难保证幼仪还能坚守的住清白,是以兰珠会这样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幼仪听了更是把耳根都羞红了,还拿手遮着脸,直说兰珠下流,思想越发的不正派了。兰珠倒是纳罕了,“既不是这事,你脸红做甚。”幼仪噎道:“好好的一件事,经你这一搅和倒是没意思了。”兰珠说:“你不说出来又怎么知道有没意思呢,快说来听听,馋死人了。”于是幼仪才忸怩道:“世子倒是想那样,只是我死活不依,他也拿我无法,又说这样朝夕相处的太过煎熬,日前已经禀明了王爷,八月的时候就把这事给定下来,再待我及笄时立马便成亲。”
兰珠不知该替幼仪高兴还是忧伤,只是见她脸上洋溢着的幸福,又不忍泼她冷水,于是还迂回道:“这些日子里世子那爱沾花惹草的坏毛病可有收敛。”一提这事儿,幼仪便就有些不悦,“说那些扫兴的做什么,我今儿带了一些花样子来,你帮我瞧瞧哪些好。”兰珠展眼望去,尽是一些礼服的样式,珠翠的款式,由此再观幼仪,满透着奢华与功利,这便把要言语的话又咽了回去,还敷衍了事。
三日后,天终放晴,万里无云,正是起行的好时候。兰珠一早便去上房向万母拜别,许是不忍再经离别愁绪,万母并未见兰珠,兰珠也不强求,还在廓下朝着屋里磕了三个头,含着泪叮嘱了一些诸如起居饮食该注意的关切话语。纤云在旁抹着眼角把兰珠扶起,还笑道:“往后还来呢,有的是时候让姑娘尽孝,还高兴着才是,要不待会儿出了门让哥儿姐儿们瞧见姑娘这模样,不定又要伤心成什么样了。”于是兰珠便收拾起了愁绪,面上勉力笑着,又去一一拜别了二位舅妈,倒是宝璐早哭成了个泪人,怎么也劝解不下,还哽咽道:“说好的还要回来,倘或不来,我定不饶你。”兰珠边替宝璐拭泪,边笑道:“自然,我几时骗过你了。”宝璐却道:“可是为何我觉得你这一去便再不回来了。”说着紧紧抱住兰珠不放,还是安夫人上来才给劝开,“你既然这么舍不得兰儿,便让叶全家的跟着去伺候就是了。”不待兰珠反对,宝华就道:“婶婶有心了,昨儿老太太已经使了曹贵家的随妹妹去开封府伺候呢。”安夫人道:“你们那儿人手也不富裕,再把曹贵家的使出去,如何使唤得开,还是让叶全家的去为是。”
兰珠笑道:“大家都是疼我惜我。只是老太太今儿闭门不出,倘或为这事去烦她为免要惹她恼了,不若舅妈去说道说道,要是老太太允了,我自是高兴的。”安夫人听到这话后略有些不自在地撇了撇嘴,还笑道:“都是一样的,既然老太太有意在前,我又怎好去拂了她的,还让曹贵家的去就是。”于是兰珠这才出得门去,临上马车前才瞧见已嫁作人妇的曲儿奔到二门外来相送,主仆二人相依相伴十载有余,俨然已如姐妹一般,只是来时两人去一人,难免又要伤情一回,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