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芳早已等在屋里,见兰珠姗姗来迟,便笑道:“这几步路也能走去这么久,老太太可问了好几次。”兰珠一边由着纤云替自己解下斗篷,边说:“老太太没起疑。”信芳道:“你想瞒过老太太去那是不可能了,下山的时候我就实说了,还说你怕传给大家,所以要回避几日,待病好了再去给老太太请安。”兰珠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曲儿上茶的时候问:“高妈妈候在外头可有什么事?”兰珠抿嘴,因见信芳也在,索性道:“快请进来,就说是信芳有事要交代。”信芳一愣,高妈妈已然进了门,还问自己什么事,信芳看着早躲去另一边吃茶的兰珠,心下了然,这便正儿八经的给高妈妈派起了事来。
兰珠拢着手炉歪在榻上,纤云听她鼻音颇重,这便拿了毯子给她盖脚。兰珠看着信芳在那儿交代的头头是道,这便问纤云,道:“上下也不缺人,怎么又买丫头进门了。”纤云道:“人手倒是不缺的,倘或有好的买一个俩个小的先调教着也是常有的事,以后总能用上。听说此番原不打算买丫头的,只是新买来小幺儿跪求了几日,江大管家才软了心肠让人去把他妹妹也一并买了来。”兰珠奇道:“兄妹俩一块儿卖了?他们家没人了?”纤云也不太清楚内里,“只是听秦嬷嬷说了几句,他们家老子赌钱赌疯了,又要卖妻又要卖儿。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孩子娘把老子给捅了,人倒是没死,只是孩子娘因此入了牢房,老子趁着这个时候就把家里两个大的卖给了人牙子,还有两个小的听说是过小了没人肯要。不过依我看,等过几年也逃不开是要被卖的。”
兰珠听了之后心情就不太好了,又是一个无良的父亲?这便越发同情起那两兄妹来,又问纤云:“他们叫什么。”纤云道:“哥哥叫来山,过了年就十岁了,妹妹叫来凤,跟四姑娘同年。”兰珠若有所思,也不再问纤云了,至到信芳过来才恍惚回过神来,因问:“都交代什么了,说了这么久的话。”信芳在那头坐下,“即是你让我说的,自然是依你的意思。”兰珠抿嘴,道:“你又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信芳不与理论,只道:“把手拿来。”兰珠这便坐起身,把袖口往上推了推,笑道:“是好是歹,今儿总算让你逮着机会试手,只一句话,千万别挺腰子才是,好不好的总归我不会笑你,还要向你讨教呢。”信芳笑而不语,捻指就搭在了兰珠的腕上,待再三切脉才扣住不动。兰珠见信芳神情专注,这便也不再与他说笑,待去把另一只手的时候,宝璐追着万荣进来了。
万荣一上来就握住了兰珠的手,目中就像是看不到信芳在侧似的,只与兰珠道:“我就说让你别去那山上,你偏不听,风寒虽是小病却也大意不得。”说着就转头问去,“去请大夫了没。”纤云道:“芳大爷不是在这儿。”万荣这才回头看了信芳一眼,因说:“信芳从来也没给人瞧过病,看书理论他或在行,真正开方治病又岂是儿戏,你说是不是。”最后竟是冲着信芳说的,说毕还让纤云去请钱太医来。
兰珠不着痕迹地别开了万荣的手,仍叫住纤云,道:“倘或试都不试,又怎么知道信芳行不行,何况也不是什么大症,我自己也有些数,难道你就这么对自家哥哥没信心?”万荣噎了声,因说:“不说信心不信心的,那也不能拿你来试,本来好好的,要是让药吃出个好歹,又该如何是好。”
一直不言语的信芳这时突然开了口,道:“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或是请个医术精湛的太医来更稳妥些,我断不会因此而心生不快,你只管自己抉择。”兰珠还未说如何,宝璐倒先叫了起来,“哥哥们好没意思,如此说来说去不是要让姐姐更为难。明明都是为了姐姐好,就不能好好说话?”兰珠琢磨道:“要不这样,大哥哥还开方来,二哥哥不放心就拿着方子去问大夫,你们说如何。”信芳本来就不大爱计较的一个人,听兰珠这样说也没甚意见。倒是万荣,答应的有些牵强。
因身子不好,兰珠也不多留他们,临走前还嘱咐他们回家后与各家的姐妹说说,这几日就别往她屋里来了,待她身子好了再去看望众人。他几个这便答应着去了。
至到就寝的时候,兰珠才想起什么似的,对曲儿说道:“得空的时候就去后头走走,哪怕只是提点提点来凤也是好的。”曲儿这几日在家也曾看见过来凤那丫头,唯唯诺诺的与她小的时候很是相似,哪怕兰珠不说她也会去关照一二,是以便答应了。
兰珠平素总说自己不是个娇气的,这也是实话,病了不到三日就好利索了。纤云笑道:“要我说还是信芳的食疗起了效,谁不知道这咳嗽最是顽固,只短短几日就能好全,这只能说是医术精湛了。”紫苏坐在一旁道:“你倒是会捡好听的说,以往有个不适怎么也不见找他瞧瞧。”纤云道:“我是个什么身份,又哪里配的起爷委身给我瞧病,怎么说也得是个正经姑娘,像我们兰姑娘这样的才是最合适不过的。”兰珠正在喝荸荠百合羹,听他们又无故说上自己,便笑道:“什么姑娘丫鬟的,就我们府里的爷们儿,哪个不是把屋里人当姑娘对待,偏就你们爱分这些名利话,也不怕让他们听去了心寒。”“所以说这些丫头都是不知好歹的。”一语唬的众人纷纷朝门外看去,待毡帘掀起,裹着桃色斗篷的婀娜少女踏进门来,只待翻了兜帽才看清是宝华。
纤云长出了一口气,迎上去拉宝华来坐,还说:“早上刚下了雪,地上还滑着呢,你怎么就过来了。”宝华也不坐那地上的红木圈椅,脱了绣鞋就上了榻,又看了一眼兰珠面前那盏玉碟,抿嘴道:“那点困难算什么,有人每日三餐来回跑才叫难。”紫苏忙道:“这话我可不敢当,既是个听使唤的,哪还分什么难易,何况这才几步路,只要兰姑娘能早日康复,就是一日来回三十次也值。”宝华笑着与兰珠道:“听到了不曾,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才是。”紫苏又道:“谢的着我什么,都是听命办事的,要谢也是谢我们主子,我可不敢居功。”兰珠道:“你们也别一唱一和的,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虽与信芳没什么,却也架不住这些人没日的起哄。只是这话刚说完,她几个又都相视一笑,神情很是暧昧。
兰珠正经道:“快说来找我何事,倘或只是来拿我寻开心,看我怎么赶你出去。”宝华柳眉一弯,更笑道:“莫不是让我们说中了,恼羞成怒?”说毕忙忙又道:“好了好了,说正经的,秦嬷嬷的妹妹秦尚宫明儿告假出宫,老太太这便让请家里来一块儿过年,大家也热闹热闹。”兰珠没太明白,见宝华还有话说,这便闭了嘴,又听宝华道:“明儿正好是小年,我听嬷嬷说尚宫剪得一手漂亮的窗花,二门上也有央信芳他们写春联的,我来是问你要不要过去我那儿一块儿凑热闹去。”兰珠笑道:“有这样好玩的事自然是要去,倘或学一学也一定有趣。”宝华说我正是这个意思,于是姐妹俩又一齐去见了万母,万母听说她们有那样的兴趣,便与秦嬷嬷道:“你瞧瞧这些丫头,倒是一点也不生分,尚宫难得告个假,自然是你们姐妹团聚,互诉衷肠要紧,哪里还有那功夫陪她们瞎闹,别卖我面子,你们团聚才是正经。”
秦嬷嬷陪笑道:“老太太这话才是要与我生分,想我如今也不大当差应是,又托几位主子的福,儿女们如今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就是妹妹在宫里能受人尊重还不是二位老爷关照的。如今妹妹告假出宫,又要在府里叨扰,与姑娘们亲近亲近又有何妨,都是在一处,人多点团聚才热闹,说起来是我们得了便宜才是。”万母道:“你向来这么宠爱这些丫头,也罢,明儿即是小年,我们就一起用午饭,午后再请尚宫去给她们剪几个样子,还让她们自己玩闹去,我们几个老的再一块儿说说话。”秦嬷嬷顺遂着说很是如此,宝华她们更是高兴的什么似的,从上房退出来后又去了二房那边找宝清她们。
第二日一早秦尚宫就在秦嬷嬷的陪同下进了万府,至到上房先见过了万母,又往大房二房去见过刘夫人和安夫人,彼此叙了一回旧,又往万母房里去。
万母也有好几年不曾见过秦尚宫,如今见她也没多大的改变,便就感叹,道:“都说在那里度日艰难,我瞧你倒是越发的容光焕发,一岁比一岁年轻了。”秦尚宫攒着笑道:“那里头倒也没世人想的那般,都是听人差遣的,只要本分些,各司其职,谁也碍不着谁,倘或有些明争暗斗的,也干不着我们什么事,何况又有这府里的老爷时常关照,日子过的倒还顺遂。”万母听着高兴,因又问:“可曾说几时让你出来,这个岁数合该是享清福的时候,还扣着干嘛。”秦尚宫道:“我倒是提过两次,只是逢上正宫交替之际,各处都有人事调动,上头还让我们这些老的再留一留,至少也要把新晋的调教利索了,想来也就是一两年的事。”万母道:“还是早些出来的好,至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越发扛不住孤独,你们姐妹分别了这么多年,出来了还住她家去,间或着进来与我说说话,大家才不至于寂寞。”秦家姐妹二人都说合该如此。
待再说一回话就到了饭时,万母让她姐妹二人坐到了自己身边,地下还让安夫人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