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安氏一族,几代下来有起有落,最辉煌的时候也曾位居过三品大员。如今的当家人却是大不如前,若非祖荫,怕是还难谋一官半职。好在安幼仪的两个姑妈都嫁入了公候之家,一个是万户候家二房的当家太太,一个则是贺国公府大老爷的继妻。或是因为受了姑妈们的启发,幼仪小小年纪就十分炼达,时常来这里,为的不过是通过候府的关系结交到更多的权贵。譬如现在巴巴的讨好太妃,也不全然是出自真心,为的不过是能够认识世子,倘或成了世子妃,那她便就是安家最有出息的姑娘。可惜的是到头来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白费了心思住进王府两年,世子却还没成年就殁了。
幼仪的哥哥安陆元与她的情况大致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幼仪事事谋算,而安陆元却不求上进,若非他的两个姑妈从中谋划,即便让他玷污了兰珠也不定就能够成为国公府的乘龙快婿。所以当兰珠听到他们提起安陆元的时候,内心还是平静不住了。她可以隐忍安幼仪对自己的伤害,那些都是外在的,最让她无法容忍的是他们不仅糟蹋了自己,还践踏了弟弟的生命。
“你怎么了。”信芳见兰珠有些不对劲,轻轻碰了她一下,小声道:“太妃其实不太喜欢太过活泛的。”兰珠这才敛起复杂的容色,也小声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尊贵的人,你也看出我紧张了?”
信芳道:“有我在呢。”想想又觉得这话不对,因又说:“太妃与老太太脾气相仿,她不是个爱为难人的,况且又在自己家中,随性点就是,不要刻意收着。”兰珠点头,不再去想那些事,只与信芳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说着什么,直到掌灯的时候才陪着太妃用了晚饭,这期间幼仪或是说笑逗趣,嘴总没个消停,把两位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连屋里伺候的也都跟着乐了一回。待时候不早,也都散了各回各处,不在话下。
夜里睡意正浓的时候,兰珠恍惚感到身侧辗转反侧,间或着还有嗐声相伴,这便碰了碰曲儿,“你这是睡不着还是魇了。”曲儿起身说去更衣,结果回来后仍是如此,兰珠觉得奇怪,索性坐起来问她,“有什么事还不能跟我说,你打算憋到什么时候。”曲儿也很为难的样子,琢磨了很久才说,“不然我睡地上好了,姑娘紧着歇息,要不明儿该没精神了。”兰珠素知曲儿藏不住心事,这便与她卯上了,“我看你是想憋死我吧,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话,还是你现在也开始提防我,拿我当外人看了。”这话唬的曲儿什么似的,便也什么都不防,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说之前,曲儿先是猫在帘子处往外瞄了眼,见纤云在罗汉床上睡的正香,这才回来说道:“昨儿个晚上我不是出去给你找吃的去了,回来的时候说是遇着老太太下来才在假山上避了一回,这才被假山上的水给浇了。”兰珠说你可不就是这么说的,抑或是另有隐情。曲儿又说,“我那时见纤云在,哪里敢把话照实了说,其实我哪里是遇着老太太下来,是瞧见荣二爷,”说到荣二爷这三个字眼的时候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与王府的一个丫鬟在山门后撕扯着很是暧昧,我原想在假山后避一避,待他们去了再出来,谁又能想到他们那么不知廉耻,竟然就在山门与假山的犄角里干起了那种勾当,我又不敢贸然跑出来,所以才被困了那么久才回来。”兰珠听后唏嘘不已,她知道万荣与他屋里的大丫头关系不同寻常,如果把她们看做是通房丫头,启蒙主子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只是诱引府外人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何况还是王府的侍婢。这便叮咛曲儿,“这话万不能说出去,连你妈也不能说。”
曲儿道:“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才睡不下去,就是担心姑娘你,白天见他看姑娘的眼神我就觉得毛骨悚然,往后可得多提防着才是,倘或少与他来往。”
兰珠笑道:“不妨,我这里毕竟挨着老太太,他不敢怎样。”之所以这么笃定,也不全然是自信,更多的是对万荣的了解。以他那好面子的性子,最是不屑用强使诈,而那些甘愿与他寻欢作乐的,心思自然也不单纯。兰珠再开解曲儿一番才再睡下。
第二日阖家上下一齐送走太妃与小郡主后,一些远道的亲戚也相继离去。内外又在忙碌了好几日才把一应陈设用具该各归各位的各归各位,该盘点入库的盘点入库。等到安夫人把各项账簿呈到万母跟前的时候,万母道:“这些原就是你在操持,拿这里来做什么。”安夫人笑道:“这次的究竟不同寻常家务,往来的亲戚也有迂久没走动的,还有头一遭来的,又没个例可循,其中收多少回多少就怕亏了人家,少不得又要背地里骂我,倘或只是我担些罪名还好,就怕记恨到府里,所以还得烦劳老太太过下目,有不得体的地方也可趁早描补上。”
万母听安夫人说的有理,这便翻看了礼簿,一边说:“大致是合情合理的,只这几家本就是族里贫窭的,每家再封一包回礼并两盒瓜果点心。”合上簿子再说:“我们请人家来可不是为了赚那点子礼,最重要的是亲戚们多多走动,免得彼此淡泊,尤其是小一辈的,在外头遇见了怕是都不知道谁是谁了。”安夫人与刘夫人都说很是这个道理。
从上房下来后,刘夫人就把兰珠叫到了那边过去。
大房这边的格局与二房略有不同,过了穿堂,就是一座大插屏,游廊两旁绿草茵茵,一丛翠竹,几株芭蕉,就是一路走来的布设,看着寻常,却也不失趣意,青砖碧瓦的月牙门内就是正房了。
兰珠进门的时候,刘夫人正歪在红木卷枕美人塌上,身后的丫鬟跪坐着轻打纨扇。兰珠唤了声舅妈,刘夫人才睁开眼,道:“你来了,坐这边过来。”兰珠坐到下首,道:“您身子可好些了。”
刘夫人坐起身,用手轻抿了下鬓角,道:“好不好的也就是这样。我今儿叫你过来也没别的事,老太太过寿的时候我们家里送了些缎子来,如今都打发完了还余下几匹,给你做冬衣正好,还有几张红肷正好做一个斗篷。”兰珠知道刘夫人娘家是经营绸缎买卖的,如今单把自己叫过来,不免有些担忧,道:“还是留给哥哥姐姐们吧,二舅妈那边到时候会预备下的。”刘夫人道:“她的事多了去了,况且老太太也不能事事叮嘱,又是交代给下面人去做,难免有偷奸耍滑的。我这里直接把料子送到裁缝手上,也省得别个经手。倘或你还担心,待做成了放到老太太那里,到时候让她给你也是可行的。”
兰珠最怕就是姐妹之间为这种小事而心存芥蒂,或许宝华她们不会在意几匹尺头,但刘夫人私下里这么为着兰珠,她们就是吃醋也是无可厚非的。听刘夫人如此安排,兰珠一时心下高兴,便就依了。刘夫人这便着人把料子送到裁缝那里,又说:“听信芳说你想让他教你读书?我说你们姑娘家的还是别读太多书的好,信芳就不多说了,他现在就是个书痴,还就喜欢那些偏门杂类,偏你舅舅也不大钤束他,越发沉迷其中。还有你那三个姐姐,个个自持是个有学问的,正经女儿家该做的事一样不爱,也不知将来该如何嫁人。”
兰珠笑道:“舅妈说的在理,我也不期能够成为惠班、昭姬,只为识几个字不当那睁眼的瞎子,就是日后出了家也不至于让人笑话白生在那样的人家。”刘夫人点头,“话是这么说,不过你可别像他们几个那样痴迷才是。我见你针线做的极佳,也不要像送给老太太那样的大工程,随意做个香袋给我可使得。”兰珠道:“自然使得。不知舅妈喜欢什么样的花样,或是依样做。”刘夫人道:“你看着做一个就是,只记得别太惹眼。”兰珠笑道:“知道了。那就用藏青色的底料,配墨白青红绿五色丝线绣一个金玉满堂。”刘夫人说很好,就这么绣。因又想到什么,说:“哥儿们年纪轻浅,许多事上都不太防头,你也别太随他们意才是。”兰珠大概也猜到所指何人,这便应下。
言语间,玉竹端着汤药来服侍,兰珠这便要向刘夫人告辞,刘夫人也不多留,转头吩咐玉竹去将一个装针线的剔红捧盒拿来,让兰珠带回去使。兰珠道:“针线我还是有的,倘或缺少什么准打发人来讨。”刘夫人这便作罢,复又让玉竹打了两卷上好的丝线给曲儿带上。
兰珠才回到这边,屋里就急匆匆跑出个人来,与她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