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外祖母的关心外孙女自然无错,但也该有个限度。林黛玉的父兄都在,若真请了太医过来,教外人知道了,只当这做父兄的不管女儿妹妹的死活,往后林海父子如何做人?何况,还有卢慧娴这个做嫂子的在跟前呢,岂不是当面打她的脸,说她欺小姑年幼么?这是什么好名声?恐怕传出去,还要连累自家姐妹,连卢太太也要受责难。
贾母这般做,虽有些失礼,因是对外孙女的一片关爱之情,也在情理当中。
王熙凤想通其中关节,便笑着说:“老太太也是心急了,这会子我们不吃饭,别人也要吃饭。”说罢,又笑道:“林妹妹这一来,老祖宗眼里就没了别人。这一早上起来,我连一口水都没喝上,指望着到了老祖宗这里,老祖宗能疼惜一二也歇会子,这连凳子还没摸着,就又要打发我去办事。我也不在这里讨老祖宗的嫌,赶紧离了这里才是正经。”一席话说得屋内众人大笑不止。
“这猴儿。”贾母笑骂了一句,顺势揭过,不再提请太医的话。
卢慧娴挽留了几句,王熙凤因要安顿中午的宴席,略说了几句闲话,便去了。
中饭后,贾母留了一众孙女说话,连中觉也没歇。
卢慧娴因管着家,不好在外歇夜,瞧着时辰,便要告辞。王熙凤连忙挽留,道:“这是怎么说的,老祖宗盼了两年,好容易把你们盼来了,这才见了面,可不许说走的话,仔细老太太生气。”
卢慧娴忙陪不是,说:“我何曾不想多顽两日,只是家里离不得人。”
贾母哼了一声,道:“你回去也就罢了,林丫头和张丫头得留下。来京里也有两年了,我竟是第一回见,原先为她娘守孝也就罢了,如今好容易能出门,怎么也得多陪我老婆子几日。”
张凤娥和林黛玉忙笑着说:“我们包袱都拿来了,难不成老太太要撵我们回去?”屋里的人都笑起来。
贾母倒是想留林珗林琰两兄弟,只因两个要读书耽误不得,尤其是林珗,今年要参加春闱,这眼瞧着就到了。
吃罢晚饭,王熙凤因问怎么安置,又说:“知道林妹妹和张妹妹要来,旁边的跨院是一早就收拾好了的,原还预备了娴丫头的屋子,只她又回去了。”
贾母便说:“也罢,她们姐妹住倒也宽敞。”又说:“南边不比我们这里,她们又是头一回来家里,你经心些儿。但凡受了一丝半点儿委屈,我可不依你。”
“这还消老祖宗吩咐?”说罢,王熙凤又与张凤娥和黛玉两个说:“在这里只当是自个儿家里,不要外道。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
忽而宝玉说:“许久没见云妹妹了,不若接了她过来,正好张姐姐和林妹妹也在。”便闹着贾母立时去接。
贾母笑着点头道:“是了,倒是把她忘了,”一时又说:“今儿天晚了,明儿一早就去接。”王熙凤答应着自去调停。
黛玉身边伺候的仍旧是红绡和香橙并她奶嬷嬷苏嬷嬷,张凤娥带的则是老太太给的一个名叫琉璃的二等丫头和她从家里带来的叶儿并一个教养嬷嬷。
几个进来给贾母请安,贾母看了很是满意,说:“你嫂子是个周到的,未免太仔细了些,到了家里,还怕少了人伺候不成?”说罢,仍旧把身边两个二等丫鬟给了二人使唤。
这边极小,不过小小六间房,三明三暗。黛玉仍旧是一个人睡,苏嬷嬷和鹦哥红绡三个在外面陪侍。
因不是自个儿家里,黛玉怎么也睡不着,至三更尽方才渐次睡去。睡了不过一个更次,便醒了。
对于黛玉的习惯,红绡极为熟悉,里边黛玉还未醒,她便醒了,听见里面有动静,忙披衣起身。鹦哥惯伺候人,红绡起身,她便也醒了。听见屋里有动静,知道是黛玉醒了,忙按了红绡,说:“你歇着,我伺候姑娘。”
因是作客,红绡便不与她争,由着她进了屋里,自仔细穿好衣裳,去外面要了水洗漱。
晚上没睡好,头昏昏沉沉的,却没有睡意。遂起身撩了花帐,黛玉看了眼窗户,透过窗屉,窗纸上已有光亮,遂问道:“什么时辰了?”
鹦哥忙从熏笼上拿了袄子替黛玉披上,一面说道:“卯正了,还早着呢,姑娘再躺会子。”
黛玉摇了摇头,道:“罢了,我也睡不着。”说罢,便要掀被起身。
鹦哥忙按住黛玉的手,说:“姑娘先躺着,我去拿衣裳,仔细冻着了。”
苏嬷嬷穿了衣裳进来,见黛玉拥被坐在床上,遂上前拿了一个枕头围在黛玉身后,扶着黛玉靠着,道:“姑娘也太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了。”
知昨儿黛玉未曾好睡,眼睛底下都青了,很是心疼,遂喊了红绡一声,道:“泡些茶叶子来。”
“姑娘要吃茶?是我疏忽了,”鹦哥拿了衣裳进来,说:“茶已经沏了,红绡去洗了,我给姑娘端进来。”恰红绡提了水进来,听言,就说:“还是我来罢,”说罢,没去端茶,反从衣袖中拿出两个系成疙瘩的帕子出来,说:“昨儿姑娘闹了半晚上,我料着就要这个,赶着包了两个。”
鹦哥不知两人打什么机锋,却也不言语。见苏嬷嬷坐在床边不走,似等着衣裳,便把衣裳递给苏嬷嬷。苏嬷嬷接过,闻着没有熏香味儿,知鹦哥把自己昨儿的交代放在了心上,暗暗点了点头,便伺候黛玉穿衣。
黛玉却从苏嬷嬷手里拿过衣裳,说:“妈妈去梳洗罢,我自个儿来。”苏嬷嬷笑着没说什么,只一件一件递给黛玉。那边鹦哥瞧见,暗暗惊讶,想是林家的规矩,竟与家里千差万别。面上却不显,低了头,等苏嬷嬷伸手,便递上一件衣裳,从始至终,一个字也未说。
待黛玉穿好衣裳,红绡已兑好了水,伺候黛玉净了面,才说:“茶叶包已经好了,姑娘躺下罢。”
那面鹦哥正要叠被铺床,苏嬷嬷正与她说:“先放着罢。”听见红绡的话,才略微有些明白。
黛玉依言躺下,红绡就把那个疙瘩敷在黛玉的眼睛上。紫鹃往桌子上瞧了一眼,方才明白何谓泡茶。不过,却又更糊涂了,便问:“这是做什么?”
红绡便指了指黛玉的眼睛,笑道:“用这茶叶子敷一炷香的时间,就看不出来了。”
“原是如此,我们这边不曾听说过,想是南边的法子。”鹦哥说着,手上也不空闲,收拾着东西。苏嬷嬷见黛玉这里有红绡和这鹦哥,便自出去梳洗。
不多会子,张凤娥便过来了,香橙还晚了一步。黛玉听见说话声,知道是张凤娥来了,也不起身,闭着眼问道:“姐姐怎么起这么早?”
“你还是这样,换一个地方就睡不好。”张凤娥笑着打趣黛玉,说着,便在床边坐下。又说:“醒了睡不着就起了。”鹦哥见她们姐妹主仆有说有笑,也不去凑趣,自出去倒水。
甫一出来,就瞧见云雀从对面屋子里出来,不由朝屋里努了努嘴儿,走近了低声说道:“你也近不得身?”
云雀撇了撇嘴,讥讽道:“人家用惯了的,哪里瞧得上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