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孝恪没有说话，两眼直直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双手据案的动作没变，但如果细细看去，便不难发现，他扣着几案的手指，都因为用力太过而变得发青发白……
“啪——”
终于受不了他的大力，他手中的几案一角竟猛地发出一声脆响，木纹崩裂翘起。锋利的木刺扎进他的手掌，殷殷鲜血渗进了几案的木纹中。
郭孝恪脸色阴沉地收回自己受伤的手，毫不在意地随手将一条衣袍扯下，慢慢绕过自己的伤口，漠然道：“接着说！”
李沐略顿一顿，电弧枪在左手一晃。
郭孝恪一惊之下，便见李沐手中那乌沉沉偌大一个“暗器”，就在眨眼间跟变戏法一样无影无踪了……
李沐将电弧枪收回储物环扣，他明白，郭孝恪能听自己说到这里，就不再需要自己手中电弧枪的威慑了。
“所以说，将军今夜反与不反，都是下下策！”
看着郭孝恪的诧异神色，知道郭孝恪对自己手中电弧枪的去向疑惑。（）李沐微微一笑，却没有解释，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道。
郭孝恪冷哼一声，却也没有辩驳恼怒。
李沐握一握左腕，一笑又道：“我方才说，我来不单为昭正皇帝，也是为救将军。是为了救将军脱开眼前的困境，替将军谋一个堂皇的前程。”
“怎么个救法？”
郭孝恪闷闷问了一句，握住自己的伤口，看着跳跃的烛光，神色竟有些恍惚。好像对于李沐的救法，他虽然问出来却并没有十分在意似的。
怎么个救法，郭孝恪其实猜到李沐接下来要说什么。对于李沐的意思，他当然已经了然于胸。
匡扶昭正皇帝，一统大唐。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考虑，似乎都是他眼前最好的选择。
但是郭孝恪是一生叱咤风云的老将，谋略深沉。以秦王旧属的身份，竟能在李建成的宝元朝做到边关主帅的位置上，更是得益于他自身的灵通精干。（）
一辈子沙场拼杀，一辈子运筹帷幄……老了老了，竟碰上皇帝李建成死于非命，河东王与太子两方分居天下，外加一个楚王兴风作浪……
最终落得郭家满门被灭，自己一世老将，竟在此时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逼”到眼前这个局面……
他，怎么能够甘心？
天下万事，不过在于“平衡”两字。人的心思，也更是如此。
郭孝恪自认不是什么圣人，他枭雄的本性，使得他与单雄信跌宕磊落的草野英雄气息，大有不同。
得失之间，他要的也是两个字：“平衡！”
李沐审度着郭孝恪的神色，感受着他眉宇间那隐隐的不甘之意，嘴角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前世阴谋背叛血火深渊中，早就明白人心的利害。（）
“郭大将军，不如咱们直接说说，如果郭大将军拥立昭正皇帝，看看我们能得到什么？”
李沐静静说着，加重了“我们”这两个字的语气。一定要郭孝恪知道，自己一样对昭正皇帝统一天下有所图，这样，更能加强郭孝恪对自己的信任度。
果不其然，郭孝恪眼光灼然一闪，道：“哦？李公子有什么图谋？”
李沐一笑，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对着郭孝恪。
而后一一扳下这五根手指，从容道：
“一，昭正皇帝一统大唐后，我李沐要为穆国公请命。穆国公一世忠良，被奸臣所害，死了，也要有死后哀荣！”
郭孝恪点点头，李沐为人子者，这第一条替父伸冤，是大孝应有的意思。至于自己郭家满门被害，这一条也是在自己所虑的内容里面。（）
“余下四项，简而言之就是四个字：功、名、利、禄！”
见郭孝恪暗暗点头，李沐索性将余下的话一言以蔽之。古人不都是追求的功名利禄么？
那就在郭孝恪眼前，将这最令人信服的**摆出来！
功名利禄……
郭孝恪忽而仰天哈哈一笑，笑声中，既有欣慰，却更多的掺杂着悲凉之意……
活到这个份上，对于郭孝恪这样历尽沧桑的大将军来说，“功名利禄”四个字背后，那一份沉重的悲凉与无奈，才更是教人觉得千古沧桑……
但是，追求功名利禄，才能名正言顺堂而皇之的生存下去。如果不争功名利禄，反而会死得更加凄凉怨忿！
看着李沐说起“功名利禄”这四个字时，那样一种风轻云淡的表情，郭孝恪敏锐地觉得，这个年轻人的城府，远远超过了寻常人，绝不单单是单纯功名利禄的疯狂追求……
越这么想，郭孝恪只觉得越看不透眼前这个少年的心机……怪不得单雄信能将飞雁碧玺给了这个年轻人！
但是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这个少年越深沉，越看不透，郭孝恪反而感觉愈加安心……
“成交！”
郭孝恪向李沐伸出一拳，截然说道。
“砰——”
李沐一拳轻轻击出，与郭孝恪的拳头砰然相撞，淡淡一笑也道“成交！”
两人对视一眼，又是呵呵一笑。
只不过这次，笑意中已经不见了森然杀气，大有一种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还有两个请求，不知郭大将军……”
“自己人最好开门见山。”郭孝恪不等李沐说完，一摆大手不满道。
李沐一笑，道：“好，那我就直言了。苏定方将军的事，郭大将军预备怎么处理？”
郭孝恪一愣，没有想到李沐竟然一开口就提及这个想要背叛自己的属下。
“苏定方……也是秦王旧属。虽有旧交，但，不杀他……我何以服众？”
郭孝恪右手抵着左手包扎的伤口，说出这几句的时候，可能是用力过大，被右手按住的伤口处，竟从伤口上缠着的衣袍布条上，一滴滴滴出殷红的鲜血来……
他说出这短短几句话，却显得异常艰难费力，眼神也在一时间，有些飘忽不定。
虽有旧交？
李沐听到这含混其词的四个字，不由眼光一转。能从郭孝恪这样的人嘴里说出这四个字，看来，苏定方与这郭孝恪，曾经关系果然非同一般……
杀苏定方，郭孝恪看来是心中有所顾忌。
但苏定方聚众背叛，郭孝恪又没有不杀的道理……
“郭大将军，不如这样，苏定方交由我带走，楚王与李恪那边起来的火，我得借他去压一压……”
李沐看着有些犹豫的郭孝恪，不容他继续考虑，又道：“至于永德皇帝那边的来人，郭将军自然清楚怎么打发。但楚王那边的人，可否交给我带走？楚王那边的势力勾结都在暗处。他们这些人，都还有些用处……”郭孝恪直视着李沐，痛快说道：“都给你！”说着，对李沐正色又道：“天就要亮了。折腾一夜，等我安排好这里的人，我与你两人，就在这大帐中，再细细推敲你我的‘功名利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