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依伊进了上房,在花圃里顺手摘了一朵茉莉,让晴风给自己插在发髻上。一路走到抄手游廊里,逗弄了一会儿吴氏养在廊下的两只八哥,这才顺着丫鬟撑起的帘子,进了上房的正房堂屋。
堂屋里却不见吴氏的人,上房的管事丫鬟香桃听到动静,从里屋出来,朝着白依伊行礼,道:“老太太和老太爷都在尽间呢。”说完,便带着白依伊走去尽间。
吴氏一身松花绿绣福寿绵长的常衣,额间绑了一个绣喜鹊闹春的镶红宝蜀锦抹额,正坐在拔步床里和躺在床上的丈夫韩天明说话。她带着教训的口吻对丈夫道:“你都多大的人了,可不能再像是年轻时候一样,总是不带着人就到处游荡,更不能再向今日一样藏在水塘里。今日多亏是熊妈妈找到了你,要不然,你不得淹死了?”
韩天明枕在绿豆枕芯的墨绿色丝绸枕头上,他的白发还带着水汽,他噘着嘴,似乎是有些委屈,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听着媳妇训斥,也只敢应和着,不敢顶撞。
白依伊满脸黑线,不是吧,老爷子居然偷偷跑去后院的水塘里躲猫猫了?
香桃走近,轻声道:“老太太,表小姐来瞧您了。”
吴氏的话音一顿,忙伸出手来胡乱摸索,脸上惊喜道:“伊丫头,我的心肝呀!”
白依伊无奈笑着,走上来拉着吴氏的手,柔和道:“外祖母,这是怎么了?”
吴氏拉着白依伊坐在一旁的一个绣墩上,埋怨地看了一眼韩天明的方向,道:“你这外祖父,多大个人了,越来越像是个小孩子。刚刚,他藏在水塘里,故意让丫鬟们寻不到,干着急。若不是熊妈妈看到了,只怕就算不淹死,也得冻死!这可是三月的天!”
白依伊笑着去瞧躺在棉被里朝自己投射来求助目光的韩天明,嘴上劝吴氏道:“外祖父也不是故意的,他这次知道水冷了,定然不会再去了,是不是呀,外祖父?”
韩天明立马抓住机会,也不管妻子看不见,只是一个劲点头。
吴氏叹息着道:“人家都说人老了就会和小孩子一样胡闹。你外祖父之前还说自己老了之后一定不会这样丢人。可……你瞧瞧……”话说到后面,已然带了哽咽声。丈夫当年也是英姿勃发的,如今却成了这样的一副落魄样,心里最难受的,就是她这个妻子了。
白依伊拍了拍吴氏的手,抿嘴道:“外祖母别担心,多派几个人跟着外祖父就是了。”她记得,老年痴呆好像只有十来年的寿命,也不知外祖父还能挺多久,没有了外祖父的外祖母又能不能受得了打击。
吴氏摇摇头,对于丈夫的身体,她满心里都是无力。
此时,一小丫头来禀,说是二爷韩志阳来了。
白依伊就觉得头疼。韩志阳一定是听说了自己来了上房,所以专门过来堵自己的,否则,这个时候不是男丁请安的时辰。
韩义鹏换了个儿子来讨好自己的这件事,白依伊隐隐感觉到了,只是韩义鹏的眼光也太差了,她连知府嫡出长公子韩志杰都看不上,难不成还能看上庶出的儿子不成?
想着事情,韩志阳就已然不经通报,直接走了进来。
白依伊无处可躲,干脆不躲了,她倒要看看,这个韩志杰凭什么会觉得自己能看得上他。
不可否认,韩志阳继承了花小娘不俗的容貌,在外貌上,是要比他哥哥韩志杰娇媚一些。尤其是那双桃花眼,不管是眯起来还是斜眼看人,都十分撩人。难得的是,这家伙十分会打扮,穿了一身青莲色的湖绸长衫,更称得他肌肤胜雪,毫无阳刚之气。
韩志阳自认优雅地坐在白依伊对面,笑着用桃花眼看自家表妹,嘴角勾起一抹纨绔的微笑,道:“没想到伊表妹也在这里。”顿了顿,他见白依伊毫无反应,便继续道:“多日没见,伊表妹出落得越发标志了,该是咱们阱州城第一美女了。”
白依伊眼睛看着口气不阴不阳的韩志阳,心里啧啧有声,这玩意最多算是个娘炮,怎么还能哄小姑娘呢?哦,对了!他之所以觉得自己厉害,是常常在青楼脂粉堆里打滚,那些姑娘都说奉承话,所以他觉得自己在征服女人方面十分厉害。这不是个蠢货吗?
吴氏眼睛看不见,一直不太知道自己外孙女长什么样子,此刻听见孙子夸外孙女,便特别自豪,道:“那是!你姑母当时也是十分美艳的!她的女儿,能差吗?”她慈爱地抚摸着白依伊的衣袖,笑得十分真诚。
白依伊心里暗暗叹息,我的外祖母呀,你没听出来,你孙子这是奉承话吗?我再美,也没有花小娘生的那个下凡的仙女韩梦凡美呀!阱州都传,她是阱州第一美女呢。
白依伊干笑了两声,对吴氏道:“外祖母,我瞧着外祖父这样子是受了凉,得好好休息,我还是回去吧。”比起杨氏来要银子,这个韩志阳让她更难受。
吴氏想着丈夫今日洗了那么久的热水澡都洗不去他身上的鱼腥味,怕是在水塘里泡得太久了,心里十分心疼,便也不再留着韩志阳和白依伊,让香桃送二人出来。
白依伊看着香桃十分有规矩的样子,心里叹息,短短几日,这上房里没有了掌事的齐嬷嬷,也没有了给外祖母说笑话的银杏,这个香桃不过看起来十六、七岁,竟然就是管事大丫鬟了,可见上房无人。
白依伊一边往外走,一边琢磨着能不能找个会说书的女先生进来给吴氏解闷。
韩志阳斜眼看着与自己并肩而行的白依伊,长得还凑合,只是太没有规矩了些,与兄长一起走路,竟然不知道慢半步,可见是商贾之女,上不得台面。若不是白家是阱州首富,他才不会纡尊降贵来讨好这个女子。
过门槛的时候,韩志阳伸出手来,想要借着扶住白依伊,好吃点豆腐。谁知,也不知道哪里冒出的一个脸生的丫鬟上前,一把将白依伊拽住,那缥缈的衣袖便愣生生停在了离他手掌半步之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