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颜靠在坚硬的大石上,双手撑着后脑,眼皮子越来越重,鼻尖闻着不知是苏璃还是苏琬身上散出的幽幽芳香,终是慢慢阖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她确实累极了。
这三年来,她真的从未睡过一次囫囵觉。每晚入睡后都会坠入那个最不愿回首的梦靥,睡在华丽精美的床榻之上,身上却像有密密的针尖在刺,精神也常年因为悔忌和疚责像一张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都会被惊醒。
可今夜,她却睡得格外安稳。
意外的,没有再梦到紫川。。
而是回到了漠北。。。那一年无忧无虑的漠北。
草原辽阔,风吹草动。马头琴声中,歌声四起,欢笑不断,一片喜乐景象。
新月在天,高高耸起的篝火旁,只见美丽的匈奴女子手持一条亲手制的锦带套住男子的脖颈,邀其共舞,温柔的月色下,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的年轻男女。
慕容颜看到那年的自己,不,应该是那年的阿木,正笑呵呵的坐在席间,浅酌着马奶酒,脸上有些微红,她虽然不明白这些男女为何要这么做,但她能感受到这些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突然之间,乐声一停,随即奏得更紧,正在歌舞的男女纷纷散开,齐齐注视着篝火后方。慕容颜随着他们的眼光看去,只见一名绯衣少女正轻飘飘地从篝火旁翩然走出,笑容明艳得不可方物。
匈奴男子见到她的绝世容光,一眼都不敢多看。
阿木直愣愣的盯着那个女孩,目光再也无法移开分毫,只是那时年少的她还不明白为什么楚夏缇的手中也拿着一根锦带。
只见那少女将美眸勾成了一道好看的弯,朝阿木俏皮地轻眨了两下眼,便和着琴声绕着篝火旋转曼舞了起来。
银白色的月光下,这是自己第一次知道她竟会跳舞。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随风飘飞,笑容明媚,艳光流转的美眸却欲语还休地望向自己。阿木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如鼓点般不断作响,竟直愣愣的盯出了神。
迷迷糊糊中,忽然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攀上了自己的肩头,白色的锦带套到了她的头颈之中,轻轻向上拉扯着。阿木怔怔地跟着她站了起来,却尴尬的发现自己并不会跳舞,只好手足无措地望向她。
“真是个没用木头。。”她伸指轻轻划上阿木滚烫的脸颊,轻笑道,“算了,我也累死啦,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绣这个锦带。。。可是好几晚没睡呢。。。你要是敢弄丢的话,就等着被我一剑捅死吧。”
阿木吓得缩了缩头,仔细去瞧,才发现这锦带中央歪歪斜斜绣着一对飞禽,她试探地问道,“这绣得是。。麻雀?”
“麻雀?!”少女一下子涨红了脸,用力揪住阿木的耳朵,“你是不是故意想气我?!”
“哎呦。。小缇,你快松手。。。”阿木疼得咧着嘴求饶道,“是我看错了。。我知道了!这是黑鹰!是一对展翅高飞的黑鹰!”
少女咬紧了唇,跺了跺脚,手上的力道更大,“你这个该死的笨木头!!!”
。。。。。。
慕容颜含笑望着她和阿木,泪水却不禁从眼眶中流下。
那个阿木。。。也真是傻得厉害,怎么会没看出,这绣的是一对鸳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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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折子早已燃尽,一片黑暗之中,苏琬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双腿已被昏迷的苏璃枕得发麻了,但她还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拉扯到她的伤口。
忽然间,她听到了一阵轻微的低泣声。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顿时吓得一身冷汗,可仔细听辨后,竟发现是对面慕容颜发出的哭声。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眸,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燕襄王居然。。。会哭?
良久,她还是壮着胆子,将苏璃轻轻放平在地上,双腿一时麻得也站不起来,便只好艰难地爬向慕容颜。因为洞内实在太黑了,她只有靠得慕容颜很近,才看清她半副银质面具下的眸子是闭着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可下巴上却似乎湿了一片。
苏琬犹豫了许久,还是怯怯地伸出手去触碰慕容颜光洁干净的下巴,然后如火烧般飞快地收回了手。
指尖是潮湿的。。。这个人果真是在哭。。。
她是有什么伤心的往事吗?没想到她平日里那么冷血淡薄,却会躲在睡梦中哭泣。。。
苏琬心生一丝怜惜之情,突然特别想瞧瞧在这副冰冷的面具之下,到底藏了怎样一副容貌。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颤颤地伸向慕容颜。。。
可她的手刚搭上了那副冷冰冰的面具,还未来得及悄悄摘下,却突闻洞外传来一声狼嗥,声音凄厉,吓得她浑身一软,直接抓着慕容颜的那半副面具倒在了她的怀中。
慕容颜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黑暗中,竟感到有一个柔腻娇软的身躯正依偎着自己,淡淡芳香传入鼻端,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是在天上还是人间,以为自己抱着的是梦中的那位佳人,意乱情迷下便伸手朝怀中的少女摸去,嘴里喃喃唤了声,“小缇。。”
触手柔软,慕容颜尚来不及反应,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脸上便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左颊上的疼痛感令她彻底清醒,她倏地瞪大了眸子,这才看清了,咫尺之前的不是楚夏缇,而是那个苏琬。。。只见她正浑身颤抖,双手护在胸前,瞧着自己的眼神中有一些奇异。
苏琬盯着眼前这副眉目如画的俊美容颜,一张俏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可心中却五味杂陈,对慕容颜的出手轻薄是又羞又恼,还有一丝失落。
方才她口中念的那个名字。。。便是她的心上人吗?
“琬儿?”这时,苏璃也幽幽醒转,发觉身边没有苏琬的身影,便急急地叫道。
苏琬听到苏璃的声音,急忙推开慕容颜的怀抱,快步移到她的身旁,“阿姐,琬儿。。在这儿。”声音中却带着一丝明显的错乱,一颗芳心怦怦狂跳。
苏璃握住苏琬的手,却发现她颤抖的厉害,脉搏亦跳得很快,心中登时生异,担忧地问道,“琬儿。。。你怎么了?”
慕容颜缓缓拾起了地上的面具,不动声色地带上,抬眼盯着苏琬,又瞟了一眼苏璃,说道,“你若想看本王,大可明说便是,本王又不用守着容貌只留给一个人看,你又何必这般鬼鬼祟祟。”
苏琬听了,气得抖得更厉害了,没想到这人非但对轻薄了自己不带一丝羞愧,还反咬了自己和阿姐一口。
苏璃何尝会听不出慕容颜话中的指桑骂槐,也气得脸色惨白,出言斥道,“呸!谁会稀罕看你?!这世间怎会有你这般无耻的人!”
慕容颜冷哼了两声,刚想反驳,猛听洞外群狼齐嗥,震耳欲聋,声调哀伤,像最凄惨的哭声。
别说苏氏姐妹,就连慕容颜也吓得毛骨悚然,不知狼群究竟为何而哭叫。
一时之间,三人连大气都不敢再出。
狼群叫了好一阵,才倏然而止。慕容颜坐立难安,等到清晨的曦光丝丝透过石缝洒进洞内,她才敢悄然探去,却见狼群竟还围在洞口打转,依旧毫无走开之意,甚至远处又传来数声狼嚎,向这边奔来。
慕容颜眸光一沉,转过头,对着苏氏姐妹道,“恶鬼越来越多,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心道,看来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三人身上皆没有干粮,只有自己还仅剩下半壶水,这般跟狼群对耗,怕是根本撑不了太久。。。
苏琬一怔,面露一丝恻然之色,心知活下来的希望怕是极其渺茫了。
苏璃却在心道,没想到老天竟让我跟她死在一块,可惜不能亲手取了她的性命。。。
三人全都一言不发,沉默的坐在洞内,间或只传来一两声苏璃的重咳。
慕容颜本不想再管这对姐妹的死活,只自顾自运功调息。她想过了,若实在走投无路,便只好舍弃这对姐妹了,以自己的功力若是不带上这两个累赘,或许还能勉力强冲出去。
可苏璃却起了高热,一直痛苦迷糊地低吟着。
不知为何,却惹得慕容颜心神不宁,胸口阵阵难受。终于,她霍然站起,将腰间的水壶递给苏琬道,“给她喝了。”
她自己则抿了抿自己干裂的唇,伸手摸上四周凹凸不平的墙壁,却发现无一处缝隙,不免越发心灰意冷。。。可突然间慕容颜摸到了一块巨石有些微微发烫,不禁心中生异,暗暗提了一口气,运劲双臂,往这块石壁上用力一推,整个石洞刹那间微微一晃,从洞顶上落下松松散散的碎石。
苏琬急忙伸臂护在苏璃身前,对着慕容颜喊道,“你这是。。。在作甚?”
慕容颜只觉得那块巨石又烫了几分,她不答,又吸了两口真气,运力连推了数掌。
只见那巨石应声裂出了一道细缝,有潺潺的流水从中流出,慕容颜伸手一摸,竟然是热的。。。
她心中一动,想起了数年前自己曾跟她在温泉里欢好,莫非。。。这石壁的后面也是一处汤池?
念及至此,她转过身问苏琬,“丫头,你可识水性?”
苏琬虽心中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极了。”慕容颜蹲下身,将苏璃背了起来,又道,“若想救活你阿姐,一会可要牢牢跟紧我。”
言罢,慕容颜举起右掌,运起十成功力,低喝了一声,便排山倒海般拍上那块巨石。
只听‘轰隆轰隆’几声巨响过后,整个洞穴竟倾塌了下来,可已不见三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