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市舶司有些特殊。
依照往年例,运送物资的海船只需要在海上短暂停留接受市舶司检索,给市舶司的胥吏一份常例,报上货物数量,交上少量赋税,随后海船即可离港。可今年好像完全不同,市舶司的检索力度让海商们开始绝望。
海上之利丰厚,运送物资无疑是利润比较低的一种生意。作为海商,尤其是利润最低的海商,总会在货物中夹带私货,这已经是行业规则。市舶司实际上默许这些运送物资的海商夹带少部分私货,以鼓励他们运送国家需要的物资。
但新任提举市舶苏晓打破了这个常规。
大量的军士配合市舶司官吏,一艘船一艘船的严格搜检让所有的海商开始惊慌失措。没有一艘船上不夹带私货,向这些小吏与军士塞钱毫无作用,每艘海船的纲首都无一例外被军士带走......
很快,海商们知道提举大人为什么这样严格了。
新任提举市舶遇刺事件被传的沸沸扬扬,各种议论开始。很明显,这位提举大人在闹情绪,可恼情绪总不能把这些自己也捎带,除了利益的损失,谁都害怕苏晓抽风。
事实证明,判断是正确的,苏晓就是在抽风。
市舶司的举动严重影响了泉州湾的秩序,尽管有一部分船被分流,但数百艘巨大的海船不能离港还是造成泉州湾人满为患。有利有弊,人总要吃饭,数月的航海让这数万海人对吃饭充满了憧憬,于是,数万人的停留也让附近的百姓增加了一份意外的收入。
“雨声啊!”夜色斑斓,泉州知州赵孟傳登门拜访,没容得苏晓过分客气,赵孟傳就再次开始了自己的说客生涯:“如此严苛虽是应有之义,可...总要顾惜国事,若不让夹带私货,海商焉能......阻碍物资海舶,这可是大罪,雨声思之......”
看来又是某人搬动了这位知州大人,赵孟傳也是被逼无奈,他不出面,恐怕泉州要出乱子。
苏晓理解赵孟傳,苏晓自己也不愿意苏晓因此被人攻讦。但该做的总要做,他正色道:“学士无需担心,那些海舶纲手明日就会陆续放出。不过他们必须给我做出书面保证,夹带的私货一毫不准差,给市舶司报备后进行抽解、博买,若再有人藏私,就别怪学生不客气了。”
“雨声如此处理,那我就放心了!不过雨声千万记得不可过苛,一旦无度...恐要多生事端,还需慎之啊!”
这是在敲山震虎!赵孟傳叹了口气,做出书面保证这就是把柄,苏晓就等于抓住了这些海商的小辫子。加上今年的纲引需要求苏晓这个提举市舶办理,夹在两个泉州最大的豪强之间,这些海商命苦啊!
蒲寿庚不好惹,苏晓越来越强势,泉州的风雨随时会到来。可赵孟傳也只能如此来回平复双方挑起事端,这次求得一时安宁,但以后呢?一场腥风血雨恐怕难免要爆发,泉州如何承受?
“学士的教诲学生谨记在心,定不会让学士与朝廷失望!”
苏晓一副恭敬地表情,但赵孟傳知道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对苏晓最终也不会起到作用。不会让人失望,不让谁失望?一次刺杀事件已经够了,再次发生......徒呼奈何!
赵孟傳忧心忡忡而去,苏晓送走赵孟傳,虞括出现堂屋。
“还要给这些海商定出一些规矩,再从纲引入手分化,暗示他们不要加入蒲家的船队。压力越大,蒲寿庚愈不敢擅动,如此一来,今年市舶司赋税会更有保障,就看入冬之后所有海商离港了......”
苏晓脸露笑容:“朱覃如何说?”
虞括道:“为首的宋商名叫顾之淳,顾家是**望族,世代海商,也算是泉州最有名望的海商之一。顾之淳的嫡父曾做过一任高州通判,后因买官被贬。不过顾家人脉很广,据说朝中有人,正准备走关系提携顾之淳的三弟顾之澜。这顾之澜现在是竹山知县,也是进士出身。我看,雨声可以由此入手。”
苏晓立刻问道:“可知朝中是何人?”
虞括答道:“据朱覃透露,顾之澜是御史简重霖的弟子,想来朝中之人就应是他了。”
简重霖,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让苏晓想起了自己与太子赵禥在西湖戏弄简衙内的事情。
能够富甲一方,顾家也不简单,苏晓道:“简御史可是相公的喉舌,此事看来还要让相公得知,不然会有麻烦。”
虞括稍稍沉吟:“雨声可给相公通报此事,然后,不用等相公回信,派人给顾之淳传信,让他纳头来拜。”
“大善!”苏晓赞了一声。
这方法好啊!简单而粗暴,却是最有效的方法。顾之淳扛不住苏晓给的压力,贾似道也不会把一个地方豪强顾家看在眼里。至于简重霖那里,贾似道为了市舶司的收入不会让简重霖参与泉州的事情,这样算来,以顾之淳为首的海商今年必定要做出妥协。
苏晓是一个遵守承诺的人,按照与赵知州的约定,第二日上午,海商被扣押的事情开始得到解决。
夹带相对较少的海商纲首先被放出,但他们也在市舶提举司留下了把柄,这份保证书是致命的,算是一个记录在册的污点,很让人忐忑。随着一个个海舶纲首面色苍白的走出市舶提举司,这些人开始为后面的出海发愁。
一名纲首走出市舶提举司的大门,与几个相熟的纲首凑在一起,立刻开始抱怨。
“不准夹带,这生意以后如何......”
他身旁的一名纲首显然与他关系不错,立刻拉了他一把。
“噤声...难道你没听说提举大人前几日被人刺杀身受重伤险些...被放出来去抽解、博买,不扣留海船罚没夹带,这已算是手下留情了!提举大人可是官家与相公的表侄,进士出身,通宵兵事。前段时间提举大人亲自带兵去潮州剿匪,杀的潮州海匪片甲不留,血流成河啊!那可是数千人的脑袋,杀伐果断!据说,提举大人文武全才,身手更是了得,一般数十人近不得身,被刺杀是措不及防,焉能不恼羞成怒......”
“殃及鱼池......”
“就是殃及鱼池啊!”另一名纲首凑到近前低声道:“提举大人与都监不和...我等还是看看风头再说。据闻,海船出海的规矩要变了,不准海船组队超过一定数量,还要定出出海日期等。据市舶司相熟的人说,提举大人此次发放纲引也会定出限额,谁有关系赶紧跑一跑,不然得不到纲引,海船无法出海,哪个经受得起啊!”
“哎!”一名上了年纪的纲首叹了一声:“提举市舶司现在哪里还有熟人?以前的杂事走的走,被免职的免职,剩下的据说都是一些不济事的,如今不但提举换了人,下面的胥吏也换人换得面目全非,我等命苦啊!”
“诸位。”之前让人噤声的纲首这时招呼起众人:“告知大家一个消息,千万不要说与其他人,我家大表舅可是在提举府上担任内知。在场的都是老朋友,若没意见,让我家大表舅出面求一求提举,以后我们组成新的船队一同出海如何?”
众人眼前一亮,立刻围上这位纲首。
“咱可是老兄弟,定要照顾一下兄弟我。”
“老七,当年我可是帮衬过你,这情分可不能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