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说每日倒是来得都早。
清晨刚起来,我才洗了把脸的功夫,开门正想要出去,却和久候在门口的他撞了个正着。
“阿瑶姑娘起了么?”他端着一盘点心,贼头贼脑地试探着便往屋内眺望,却漫不经心地对我说:“我这里有一屉松仁栗馅的点心,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吃女孩子家的这些糕糕点点了,所以拿来给你们。”
我连忙接过他手中盛着糕点的盘子:“东西我们收到了,多谢二少赏赐。您早膳可用过了,可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他忙不迭凑过来,小声在我的耳边附语道:“阿鸾,阿瑶姑娘可有什么要添置的,你告诉我,我肯定一天之内就能给备齐了。”
“若说缺什么,怕就是一身在府中行走方便的衣裳。”我捏起一块松仁糕送到口中,味道果然香甜,看着韩说侧耳认真聆听的样子,不由地傻笑:“少爷怎么今天这样上心这些事情了?”
“是你和卫青的朋友,我韩说自然多关照些。”他暧昧地冲我眨了眨眼睛。
“你果然又想挖我的墙角。”我斜眼看他,将一枚松仁栗馅塞进嘴巴。
“唉,讨厌,你不要这么说嘛。”语罢,他从我腰间一把扯出那条我绣的“锦鲤”的手帕对着阳光撑开来,假装仔细端详,实则戏弄道:“瞧你绣的这玩意,要怎么送人?不然我叫于绣娘帮你绣一个得了。”
我赶忙从他手里把手绢夺了过来,把手上的松仁糕一把扔进他的怀里,愤然道:“为何要别人替我,这就是我的手艺,先生是要我绣个物件给他,这便是我绣的。纵是丑陋难当,却也是我一针一线绣的,世间仅此一件,独一无二。”
说罢,拿着手帕拔腿便跑,只听见韩说在身后叫我的名字。
这一大早的,王孙还未出门去,只见他穿得衣冠楚楚,正坐在桌前用早膳,见我火急火燎地跑来,一头雾水地问道:“怎么?后面有人在追你吗?”
“没有。”我喘着粗气,把手中的绢帕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王孙今儿能见到先生吧,求你把这给他。”
他狐疑地拿起来我扔在桌上的绢帕,抻开来定睛一看,不由咽了一口唾沫:“你要知道,虽然十哥身上佩着那样一对歪七扭八的鸳鸯,但不代表他这个人的审美也是那样的……你真的没必要如此费心去迎合那种调调,我是说……你到底绣得是什么?”
“锦鲤。”我脸上一红,想要蒙混过去:“若是让我再改下去,也只会更丑了。夜长梦多,你还是给他吧。”
“这种东西你叫我怎么给他?”他皱了皱眉头,看着手中的手绢:“除非你亲手交给他。”
“好,若是他下次来,我便亲手给他。”
“你还真是不怕死……”
王孙又胡乱扒了几口碗里的粥,有些食不知味的样子,悻悻地放下汤羹,抬眉跟我说:“我怕是要动身去长陵几日,替十哥去查一件事,这些日子就都不在府里了。”
我点了点头。
“算了,反正你最近本就是跟着阿说的。听说卫青也常来看你,我不在府上,你是不是才乐得快活。”他眯着眼睛朝着我狡黠地一笑。
“我才没有……”我眉头一蹙,抿着嘴唇,轻声道:“你说的我好像是狼心狗肺一样。”
他见我认真起来,赶忙轻轻抚了抚我的肩头:“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这丫头怎么还当真了。”
我的心不知为何沉了下来,凭他怎么逗也欢喜不起来,他逗了我许久想必是觉得时候也不早了,正准备要走,想想他方才说,自己这一走便是好几日,又赶忙拦住他。
“你今天究竟是怎了?”他一脸狐疑地望着我。
我忐忑了片刻,方才开口:“其实我一直想说,只是觉得那件以后,王孙你变了许多……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变了许多?“他一双明亮的眼睛,诧异地望着我,
我猛然间一把握住王孙的手臂,怔怔地望着他:“自那件事后,你的笑容也渐渐少了,也不像平时和我们打趣了,每天在外奔走,回来时候满身疲累却也不吭不响。王孙,那日的事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可否告诉我,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孙低眉,避过了我的眼睛,伸手将我紧握着他的双手拂下,唇边尽是苍白的笑意:“外头的事情,坏事多,好事少,你一个小丫头,不知道也罢。”
说罢他抬起手来,怔怔地重新抚住我的双肩:“你只需记得,不管外面发生何事,你和阿说,都定不会有事的。”
王孙走后,我逗留在他的房里,心绪难宁。
我有些自责,是否这些日子因为阿青,对王孙的关心少了一些。他毕竟是遇上那样的事,心里自然是不会没有阴影的。
韩说进来,看我一个人趴在王孙的案几上发呆,狐疑地走过来,盘腿在我面前坐下。打量了我半晌,方才问道:“你这丫头又在想什么?”
“韩说,你说王孙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转眼看他。
“怎么会?我哥心里从不藏事的。”他本想一笑了之,可是看我认真的神情,也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倒地怎么了?我哥他和你说什么了?”
我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左思右想,只得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他就是什么也不说,我才觉得担心。”
“也许真是你多虑了,我哥有……十爷罩着,能出什么事情。”
“既然有先生罩着,为什么还有人要杀他……”我自言自语道。
“啪!”
韩说突然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都被他这一掌震得险些倒了下来,我一惊,连忙扶住,才没让茶杯中的水溅出来,躺在案上。
“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韩说脸上露出少有的怒色,他心中敬爱他的兄长,听到这事自然情绪倒也是温柔。如今他呲目欲裂,怒发冲冠的样子,让我有些慌张得不知所措:“你为何不跟我说,为何不和我说?”
“韩说我……”
“您这是做什么?”
只听门前清冷的一声,我与韩说都被惊住,转过头去,看见绿曜的身影立在门前。
韩说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方才燃烧的急,并非是有意要为难……”
“我生不生气,有那么重要吗?”绿曜的声音有些冷漠,把所有的回路都堵死。
我本想着韩说此刻必当无言以对了,谁知他想也不想,目光灼灼地盯着绿曜的眼睛,沉沉地说了一句:“当然重要。”
我心中暗暗打着小鼓,看着韩说的目光一丝不落的落在绿曜的身上。
绿曜回眸望他,终究是被他炙热的目光灼伤,立马回过头去,轻哼一声:“我平生最讨厌舞枪弄棒之人。”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她生气了?”韩说痴痴地望着她一转弯就消失的背影:“生气的样子都好可爱。”
“她害羞了。”我赶忙凑上去补充道。
“当真?”韩说喜出望外地转过身来,一把握住我单薄的肩膀:“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再这样摇我,当心她又看到!”我唬他道。
他应声赶忙松开了我,脸上的神色有些欣喜,又有些怅然若失。
“你果真喜欢她。”
他沉默了半许,低垂的眼眸才轻轻抬起,望着我眼睛说:“说出来,你可会觉得可笑……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视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了。”
“我为何要笑你?你这种感觉,与我初见阿青时候,一模一样。”
我此话一出,我们两人瞬间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舒解心中郁结的出口,立马从未如此紧密地团结在了一起。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他遥望着窗棂外摇曳的花影,幽幽地叹道。
我惊艳地望着韩说,认识他许久,只知他每日都想着广袤沙场,竟不知道他还有这样多愁善感,文采斐然的一面。半晌才缓缓地说:“韩说,你保持这个状态就对了,我阿瑶姐她就吃这一套。”
“哈?当真?”他欣喜地凑过来,一把抓过我手:“你快告诉我,阿瑶姑娘她还喜欢什么?”
我左思右想,望着韩说,缓缓道:“她喜欢我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