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一年底,总理衙门请旨创立京师同文馆,招收十五岁以下的八旗子弟学习西方语言文字。中文 w≤w≈w=.≈8≠1≥z≥w≈.≤c≥om这虽是一所新式学校,由于只学习外国语言文字,学生限于八旗子弟,并未遇到阻力。到了同治元年,奕訢再以总理衙门的名义奏请在同文馆内另设一馆,专门学习天文、算学,招生的对象也由八旗子弟扩大到了二十岁以上的满汉举人、五贡(恩贡、拔贡、副贡、岁贡、优贡,都算正途出身资格)、秀才,以及科举正途出身的五品以下年少聪慧的官员,聘请洋人教习。朝廷批准照办。
不料这件事却在一些士大夫中间引起了很大反响。有人指出,以堂堂天朝竟要拜夷人(即洋人)为师,实乃中国人的奇耻大辱。
恭亲王毫不气馁,同治元年九月初一又上一折,进一步说明开设天文、算学馆的必要性和急迫性,还提出将招生对象再扩大到翰林院编修、进士等人。太后又予批准。
这一来,可极大地刺激了道学先生们的敏感神经,引起京师内外的一场轩然大波。
九月五日,山东道监察御史张盛藻先难,上折说:若以自强而论,则朝廷之强,莫如整纪纲,明政刑,严赏罚,求贤养民,练兵筹饷诸大端;臣民之强,则惟气节一端。臣民有了气节,“以之御灾而灾可平,以之御寇而寇可灭”。令正途科甲人员学习“机巧之事”,又借升官、银两以诱之,“是重名利而轻气节,无气节安望其有事功哉?”这无异于是说奕訢犯了“方向性”的错误,把国家引向歧途。此折虽“为一时推重”,不过他人微言轻,朝廷没有理会。
太后自然不会对这样的科道小人物有什么想法,在她看来,这些所谓的清流只能起到监督的作用,想要靠着他们办事。那是办不成的,要知道,凡事挑刺容易,栽花难。想要做成事业,总是要许多阻碍的,何况太后对付这些人的套路如今用的十分地娴熟,“啊,对不起。折子留中了,”安德海在勤政殿外头耀武扬威得鼻孔对着人,“问奴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您想着递牌子朝见太后?对不起您咯,您都还没到四品,太后是不会见您的。”
纷纷扰扰过了半个月,大人物倭仁亲自披挂上阵了。倭仁字艮峰,蒙古正红旗人。道光九年进士,历任侍读、侍讲学士、侍读学士等官,是著名的理学大师。咸丰皇帝在世时。因其只会说教,不会办事,把他视为“迂儒”,令其出任叶尔羌帮办大臣,故意用违其才,将其投置闲散之地。慈禧执政以后,才把他召回北京,授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后任工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命其教授同治皇帝读书。并兼翰林院掌院学士。这一日母后皇太后临朝,恰好要商议大会操的事,所以除了军机大臣之外,内阁、六部九卿、詹事科道都一一到齐。在勤政殿的明殿,恭亲王领班跪拜后,排班而出,正欲说各镇大会操的事宜,后头就响起了一个干瘦洪亮的声音,“母后皇太后。奴才有事禀告!”
太后隔着屏风,影影绰绰,见不清楚是什么人,但是御座边上写的绿头牌,太后看看那个位置,拿了起来,看清楚绿头牌上的名字,眉毛不觉微微一皱,“倭师傅,你有什么事儿?”因为倭仁是同治皇帝的师傅,故此慈禧太后面上还是很尊敬的。
“奴才奏请母后皇太后废除同文馆,并革去洋务事!”
勤政殿内大哗,恭亲王瞪了一眼身后倭仁,退后了一步,就站进了班里,倭仁跪在地上,朝着太后大声说道,“奴才奏请母后皇太后废除同文馆,并革去洋务事!”
太后默默地翻了翻白眼,御前会议开始插话始于咸丰皇帝,咸丰皇帝性子随和,允许大臣们特别是肃顺这样的大嗓门在养心殿勤政殿里头吵吵,当然因为这是咸丰皇帝这被大臣们称之为仁德之君,文宗的称号一半来自于此,太后虽然有些嫌弃他们烦,不过也衷心觉得这样的形式非常好,但是今天看到倭仁突然跳了出来,又这么把话题扯开,说这些和自己的施政纲要完全不同的反对意见,十分得不悦,却又不好作,眉毛跳了几下,“你说说看。”
“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今学技艺,又奉夷人为师,即使学成,也不能起衰振弱。何况天下之大,不患无才。如以天文、算学必须讲习,博采旁求,必有精其术者,何必夷人?何必师事夷人?再者,夷人是中国之敌,咸丰十年,他们称兵犯顺,侵犯我京师,震惊我宗社,焚毁我家园,杀害我臣民,乃是我朝二百年来未有之辱,学士大夫无不痛心疾,饮恨至今,朝廷亦不得已而与之和耳,能一日忘此仇耻哉?”
倭仁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勤政殿回响起,六部九卿惊讶地看着倭仁,有些不以为然,有些暗暗微笑点头,军机处的李棠阶侧过头忧心忡忡地望着倭仁,文祥毫不在乎,只是安静跪着,宝鋆鼻孔出气,怒气冲冲地瞪着倭仁,曹毓英看了看倭仁,又悄悄抬起头瞧了瞧屏风,陈孚恩半闭着眼睛,也不看人,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嗤然。众人神色各异,只有倭仁的声音继续响起,“科举出身的人都是国家培养的有用人才,若使他们变而从夷,正气为之不伸,邪气因而更盛,数年以后,就要把中国人都驱赶到夷人那边去了。议政王乱我制度,以夷变夏,其心可诛!”
恭亲王也不说话,看了一眼文祥,文祥抬起头,凛然声:“母后皇太后,倭仁此话大谬!正因科甲正途人员存心正大,不会被洋人诱入歧途,才让他们学习。倭仁所进之言,虽然陈义甚高,持论甚正,其实不过是空言!而空言不能雪耻,只会误国。如欲救国,就要正视现实,了解外国。向外国学习。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若不尽快地把洋人的科学军事技术学了来,再过二十年,洋人要是再用军舰火枪打来。那也是没指望!难不成每次都让太后、君上御驾亲征不成?”文祥瞥了倭仁一眼,“大学士既然以此举为窒碍,自必别有良图,如果实有妙策,可以制服外国而不为外国所制。臣等自当追随在该大学士之后,悉心商办,用示和衷共济。如别无良策,仅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等词,谓可折冲樽俎,足以制敌之命?哼,臣等实未敢信。”
倭仁毫不示弱,“大致谓忠信礼义之空言,不能收到制胜自强之实效。奴才以为不然。欲求制胜,必求之忠信之人;欲求自强,必谋之礼义之士。今以诵习诗书者而奉夷人为师,其志行已可概见,且不说其所学必不能精,即使能精,又安望其存心正大,尽力报国?恐怕不为夷人所用的很少。而且夷人机心最重,狡诈多端,今欲学习其秘术以制其死命。他们纵然表面上指授,安知不另有诡谋?奴才所虑堕其术中者,实非过计。”
文祥又是反唇相讥,清流也是人数众多。加上倭仁的学问及为人在当时声望很高,譬如他待人接物,绝没有因为自己是帝师而倨傲不敬。老夫子和人交往时,和蔼可亲,虽然身材短小,但慈祥之气溢于眉宇;和别人说话。也是言无不尽,唯恐别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倭仁送客,恪守古道,每次必送至门外,一直要等别人登车后才返回。由此,倭仁在士人们中间的名声极佳,也有些人够得上分量的出来帮拳。礼科给事中杨廷熙跳了出来,指责:“军机大臣不顾天象示警,使得人心浮动!”曹毓英反驳,“天象之言,虚无缥缈,岂能与同文馆之事联系起来!”“若不是人心不安,这同文馆,怎么只有那么几个人报名入学!”一时间勤政殿闹成了一锅粥。
慈禧太后刚开始还看群臣吵架颇为有趣,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殿内还是乱糟糟的,太后觉得没意思了,坐在屏风前的同治皇帝原本也是兴致勃勃得看着好戏,过了这么一会,也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哈气,太后皱眉,看了一眼杨庆喜,杨庆喜连忙喝道,“肃静!”
原本在指手画脚唾沫横飞的大臣们连忙静了下来,依旧是垂着袖子,只有恭亲王站着,恭亲王见到大家都不说话,朝着宝座上的皇帝和屏风之后的太后微微鞠躬,“太后,皇上,奴才有话讲。”
“议政王请说。”太后说道。
“倭仁既然说:天下之大,不患无才,不如请太后命他保荐几名精通天文、算学的中国教师,另开一馆,进行教学,以观其成。”恭亲王施施然地说道,“如此也好中外对比着看,若是中国之师厉害,这洋务的事儿,自然也不用办了!”
恭亲王的目的在于对倭仁等一干清流起反击,使其知难而退,不要作梗,同时也有故意戏弄,使其难堪之意,近乎恶作剧。太后了然,微笑道:“依议,军机处拟旨,命倭仁督饬办理。”
“嗻!”文祥响亮地应了下来,忍不住微笑,恭亲王出的好主意,太后接的也妙,忍不住又山呼:“太后明见万里!”
倭仁大骇,一干清流也接近失声,翁同龢虽然没出生,可也神色大变,连忙看着倭仁,倭仁脸上沁出了汗水,也不敢擦,连忙叩禀告道:“太后明鉴,奴才所说的天下之大,不患无才,不过是以理度之,并不是实指其人,请不必另行设馆,由奴才督饬办理。奴才并无精于天文、算学之人,也不敢妄保。”
恭亲王转过半个身子,瞥了倭仁一眼,“倭仁师傅太谦虚了,同文馆的事情不顺遂,皆因没有得力大员来办,这事儿,军机处和总理衙门和本王都要请罪。皇上的师傅倭仁,声望至隆,读书人所推崇备至,如果能出面来督办同文馆,必然报考之人云集,人才唾手可得。倭仁师傅不是刚刚说过了吗?‘天下之大,不患无才,如以天文算学必须讲习,博采旁求,必有精其术,何必夷人?何必师事夷人?’请太后下旨让倭仁督办同文馆之事。若是国内有人精通了这些学识,何须要请洋人来当差,不是太浪费银钱了吗?”
在宝座上的年轻皇帝听得目瞪口呆,谁不知道倭师傅对同文馆反对得厉害,现在竟然让他去办,难道这位叔叔已经被气糊涂了吗?
恭亲王自己觉得这主意妙,还有点似小孩想捉弄人的快意。但如果太后不允,也是枉然,所以低着头等着太后的答复时,忍不住偷偷朝淡黄色的帘子后瞟了一眼。
如果太后说,“倭仁师傅只怕不肯去办,这件事,还是后议吧?”那就扫兴得很了。
没料到帘后的太后嘴角掠过一丝笑容,竟然也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主意不错,拟旨,倭仁即日起兼任同文馆馆长吧,办理天文算术外语之事。”太后站了起来,也不等着震惊之中的倭仁回过神来,“晌午议大会操的事儿,你们跪安吧。”
“臣等告退!”
下午的议事,果然倭仁就没有来,何况军事上的事儿,太后也不容许别人唧唧歪歪得见不得人好,于是顺顺利利地办了下来,军机处出命令,规定了这次的会操方法,供各军操练,陈孚恩主管此事。到了第二日,太后刚起来看到的第一个折子,就是倭仁的。
倭仁的第一通辞任折子,主要声明自己对同文馆馆长的官位没有垂涎之意。但辞任没有被准许,太后的朱笔,军机的谕旨答复说,既然倭仁知道大清朝有懂天文算学的能人,就应该将他们延请到同文馆来教授,“勿以事繁责艰而推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