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朝廷大军在天下兵马副元帅、秦王李曜的指挥下兵围磁州,磁州守军仅三千余人,根本不敢抵抗,直接开城投降,李曜随即进城。
其实磁州此前本有八千守军,守军主将范居实闻李曜大军前来,以外出寻觅战机为由,率领五千主力逃往洺州,而留下与他关系不佳的副将镇守。
一众麾下都以为李曜在磁州不会多做停留,因为在朱温大军北上之前拿下邢洺,才是当前最佳的处置。然而李曜却偏偏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地当众宣布在磁州暂住,并毫无顾忌地公然下令从河中后方“增运攻城器械无数”,其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足够他“连平十州之用”。
消息传出,四方俱震,河北三藩,人心惶惶——这三藩只指魏博、成德、义武,卢龙刘守光现在已经被李存勖打得自顾不暇了,没工夫担心还在千里之外的李曜。
成德、义武暂不去说,却说罗绍威在魏州得到这一消息,惊得坐立不安,连夜召集五员大将李公佺、史仁遇、左行迁、李重霸和臧延范前来议事。
罗绍威今年才不过二十四岁虚岁二十五),比李曜还小,虽然在其父罗弘信时代就一直于军中历练,不过其实也只是挂着节度副使的名头,并无多少威望。前次刘仁恭前来进犯,他也无力抵挡,最后只能向朱温求援,不料被朱温大吃大喝花费无数不说,还使得朱温的实力正式进入河北,连魏博本镇也几乎成了朱温的附庸,因而更不为魏博镇兵所敬。
魏博牙兵从首任节度使田承嗣时兴起,到罗绍威时已近二百年,势力庞大,骄横无比,强取豪夺,违犯法令,官员不能制止。牙兵还经常发动兵变,驱逐、杀死节度使。史宪诚、何全皞、韩君雄、乐彦祯乃至罗绍威之父罗弘信等人都是由牙兵推立的,罗绍威本人也是牙兵拥立。到他真正成为节度使后,却又苦于牙军以往形成的弊病,虽以财货收买姑息迁就,但内心仍旧非常不满。
如此一来,牙兵与罗绍威之间可谓互相不满,情况着实有些不妙,眼下李存曜打着朝廷旗号前来征讨朱温,魏博在其中应该充当何等角色,关系可谓十分重大,一个“选边站”就可能是生与死的差别,岂能不慎?
罗绍威当着这五员魏博最关键的重将把话说开,朱温的“邀请”和李曜的布置,他都不敢隐瞒,然后问:“诸位有何见解,都说出来吧。”
史仁遇是个典型的武将,也是“魏府牙兵”出身,他根本不怎么考虑罗家和朱家的联姻关系,直接说道:“秦王如果要来攻打魏博,我辈难以抵挡。”
罗绍威有些不喜,皱眉道:“我军若是以逸待劳,难道也不行么?”
史仁遇摇头道:“自从王师范反了东平王之后,我魏博因与东平王关系密切,因此东面与齐州相邻的博州颇不安宁,秦王麾下大将陆遥上次为了调开东平王郓州的天平军,便曾西跨大河来博州生事。”他轻叹一声,道:“当时某麾下两万余大军,与他七千骑兵对阵,野战接连两败,不得不进城死守。某事后回想,陆遥若非兵力不足,又顾忌博州城坚,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罗绍威面色有些阴郁,山河营主将左行迁也道:“某刚从卫州而来,别处情形不知,卫州什么模样,却是知道的。现在洛阳以北、卫州以西原本是东平王辖地的怀州已经易主,朝廷左羽林大将军李筠领左羽林卫和河中镇兵左右破阵军三万余已经从怀州出兵南下,看来是为了防备东平王从洛阳北渡而去抢占孟津渡……如今怀州既陷,孟津渡势必不保,洛阳便不方便直接北渡了。”
李重霸面色阴沉地道:“天下河桥三渡,陕州的茅津、孟州的孟津和蒲州的蒲津。如今还在东平王手上的,只有陕州茅津,可从陕州茅津北渡,对面不远便是河中,茅津渡北面更是河中军重点把守之地,甚至他们随时可以拆桥毁桥,这条路也是不通的。如此一来,东平王北上之路,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五名将领中,唯一的罗绍威亲信只有臧延范,他见罗绍威被说得面色极差,不得不出言解围道:“河桥三渡之说,颇有言过其实,实则孟津以东,还有滑州白马,再不济,就算濮州也能北渡。”
他这话刚说出来,罗绍威倒是颇为满意,但魏博牙兵主将李公佺却终于发话了:“东平王虽是节帅泰山,我魏博却未必是宣武小婿,岂可开门揖盗!”
罗绍威面色一变,语气发冷:“将军便是这般评价东平王的么?”
谁料李公佺根本不把自家节帅这种程度的言语威慑放在眼里,不阴不阳地道:“朝廷前次讨伐东平王时,便是这般称呼,仆本唐臣,如何能不从圣命?”
罗绍威一眼扫去,却见自己的亲信臧延范眼神有些慌乱,而李公佺、史仁遇、左行迁、李重霸四人,却都是一脸漠然,当下心中就是一咯噔,暗道:“不妙,他四人手掌兵权,若是我执意顺从朱温,只怕牙兵之叛,就在眼前!”但他心中又委实为难,朱温不仅嫁女儿给他,而且的确帮了他不少忙,虽说也拿了好处,但双方毕竟一直互惠互利,交情不浅,突然背叛,于情于理还是有些让年轻的魏博节度使觉得过意不去。
然而罗绍威是个很会见风使舵的好手,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跟牙将们闹翻,朱温还没到,自己的脑袋就先搬家了,忒不划算。当下便假意沉思了一下,暗中观察四人面色,见李公佺有些不耐之时,立刻出言问道:“诸公所言,未尝不是道理。如此,诸公对眼下局面,可有什么良策以教我?”
李公佺作为牙兵主将,这时自然要带个头,当下表示:“最好的情况,自然还是魏博人主魏博事,太原也好、汴州也罢,与我们魏博有何关系?就算朝廷,又何曾管过我们魏博自家多少事情了?以我之见,莫过于南不准东平王借路,北不准秦王南下,他们要打,自去孟津渡打!”
罗绍威不禁暗怒,若是如此行事,只怕是秦王和东平王就要争先恐后来吞灭自己了!李公佺这个空有一身蛮力的饭桶。
果然这话连左行迁都不能接受,表达了一个跟罗绍威心中所想几乎一致的观点道:“这只怕很难。如今可谓两虎相争,而我魏博譬如一犬而立二虎之间,若能顺从其一,待二虎决出胜负,我等顺之不误,则或可保全。若自外于他二者,竟以为可自立其外,则必遭虎噬,绝无幸免。”
李重霸也点头道:“不错,眼下其实只有两个选择:顺长安,还是顺汴州。”
此时除了臧延范外的四大将领,就剩史仁遇还没表态,罗绍威便朝他望去。
史仁遇跟陆遥交过一次手之后,好像是真怕了李曜的兵,果断道:“东平王在秦王面前,至今可有一次胜绩?若要仆来选择,必选秦王以顺之。”
罗绍威面色一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他心中叹息一声,正要开口,却不料门外一个牙兵匆匆闯入,急报:“节帅,诸位将军,秦王来函!据官军信使说,是秦王亲笔,请节帅亲启!”
罗绍威的手下意识抖了一抖,语气发虚地道:“呈……呈上来。”
几名大将也都感到此时收到“秦王亲笔”只怕不会是什么好事,面色也都有些紧张,毕竟秦王这些年战无不胜的威名不是盖的,尤其是此次还是他出征时领兵最多的一回。
果然,罗绍威拆开来看了两句,就有些头晕目眩,用一手撑住地面,匆匆看完,这才深吸一口气,对齐齐望着他的重将道:“秦王说……会用一个时辰击破相州,望我等……望我等记得自己身为唐臣,忠于朝廷。”
相州在磁州以南,距离极近,只有区区四十多里,李曜从磁州出兵攻打相州,实在是再方便不过。尤其是相州此前紧邻朱温占据的磁州,不仅驻军甚少,城防也很是一般。以李曜如今兵锋之锐,破相州那是毫无疑问的。只是他豪言一个时辰夺取相州,则毫无疑问是一种红果果的示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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