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知道罗汝才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胸无大志,但从之前在信阳时抢下主攻任务,再到这时候争抢在联军内的发言权,都显露罗汝才的心思想法还是不少。
“曹哥说得很对,事关将士的性命,玉峰做的实在太不对,太不像话了。”李自成先重重批评了田见秀的这种做法,但旋即话锋一转道,“不过事情也实在没必要做的太绝,我们奔楚只是声东击西,最后还要回到河南,若不能得到饥民信重依附,未来大事决计不成。我想补之的法子还是比较中肯,只是耽误时间多些。”
罗汝才刚要出口反对,李自成便又跟着说:“我看这样吧,弃置金银说不定反让流民小贩更觉得我们手里有钱,不愿离开。还是大张旗鼓,到处宣扬左兵即将来此,吓唬吓唬就得了。”
李自成素来的为人是开诚布公,以至诚示人。但自从牛金星投奔闯营以后,他每天都给李自成讲经一章、史一则,让为人质朴的老李也越来越习惯使用权谋和诈术。
李过不知道这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但毫无疑问,随着闯军的不断壮大起来,他的那些老朋友,闯营中的许多将领,都正在发生着变化。
毕竟大家不可能永远都是商洛山中的那种状态。
李过无可无不可,罗汝才最终也觉得李自成的办法还算可以,确实比直接派兵驱逐好些。而且这个问题毕竟不算什么特别大、特别严重的问题,罗汝才也感到没必要在这种小事和李自成争执,以免影响曹营的整个地位。
等到李过和罗汝才都走了以后,牛金星才对李自成说道:“元帅,玉帅的兵略不合时宜处极多,所谓慈不掌兵,是不是应该……”
牛金星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却很明显,无非就是田见秀的性格并不适合充任中标总哨的地位。
最适合田见秀的位置,其实还是主管后勤的典粮饷、典军需吧。
但李自成却另有打算,他摇摇头,缓声道:“我知道玉峰不适合这个位置,本来中标总哨应该让捷轩来出任,最合适不过。可是捷轩牺牲了以后,闯营里玉峰和补之两伙人隐然对立起来,补之是我的侄子也是我的兄弟,我不能太偏袒他,还是要维持玉峰的地位,才能显得闯营并不用人唯亲。”
牛金星知道李自成对闯营各部依旧拥有着极高的主导权和影响力,田见秀、袁宗第、李双喜和李过、刘芳亮、李来亨这两派其实也全然称不上是到了泾渭分明,形成两派的地步。
更大程度上还是因为李自成不想显得用人唯亲吗?
牛金星不置可否,还是李过和李来亨父子两人的实力、威望、地位上升太快呢?
李来亨……
恐怕李自成还是留了一些余光在少虎帅的身上吧!
牛金星可以猜测出这些,但他绝不会直接说出来,也觉得还不到自己参与到这种事情里头的好时机——当然,对整个闯营来说,现在都还没到可以搞派系的时机和地步。
不提也罢!
李来亨自然是不知道因为他反对田见秀山寨亲附饥民商贩的这件事,使得李自成、罗汝才、田见秀、李过、牛金星个人都产生了不少小心思。
他虽然权谋自用,在和闯营诸将相处的时候也经常算尽心机。但李来亨总体上还是会觉得闯营诸将皆无他肠,都是些磊落的简单汉子,并未真正意识到一点:会学会权谋的,不光只有他李来亨一人。
西平以北即汝水,过了汝水便属于傅宗龙倚为靠山的襄、郾防线了。方圆数十里内,一眼是望不到边儿的军帐、营垒和城池,还有数量更多的旗帜和马群,到处是萧萧马嘶、鼓角互应,还有许多民夫在拆毁城外的民宅,以免义军使用民宅掩护攻城。
除此以外,贺人龙还自作主张,未免义军的探子细作混在流民中跑过来,派出多队骑兵分路搜杀、沿途清剿流民队伍。
他准备的很周全,这些骑兵队伍驱、杀完路上的流民后,又顺手烧毁襄城、郾城南面的十多处村庄,以免闯曹联军可以利用这些村庄的人力、物力。
闯曹联军佯攻信阳左良玉以后,急速北转,直扑郾城的动向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了。傅宗龙惊叹出口:“流贼果攻襄、郾也!”
他为自己按兵不动、坚守城垣的远见目光感到宽慰和满足,还好还好没有被贼寇佯攻信阳的攻势所诱骗南下,果然还是结硬寨、打呆仗的战术最安稳可靠。
傅宗龙对闯曹联军的来袭这回倒并不惧怕了,一是他手中有四万兵力,且多为能战的精兵;二是高名衡在开封、洛阳、襄城等处大开拷掠,狠狠搜刮了一群没有靠山的商户,帮他凑到了暂时可以喂饱贺疯子的饷银。
最后一点,则是傅宗龙觉得流寇先南下佯攻左良玉,再突然北上试图趁着官军不备突袭郾城的战术,虽然有一点高明兵法的模样,但毕竟还是太粗糙了一些。
自从嘉靖、隆庆以来,前有北虏南倭之患,后有东北女真兴起,文人对兵学的关注确实是日益加强。如理学家王廷相主张的那样,“文事武备,兼而有之,斯儒者之实学也”,确实使得晚明文人中出现了不少傅宗龙这样“知兵”或者自诩“知兵”的人物。
崇祯九年的时候几社士子还合作出了一本叫《兵家言》的兵书,盛言所谓取古代各家兵书,合为一体,但其实不过“各以己意论之”、“大皆妄言臆说”,中二病的成分比孙吴的成分高太多啦。
这种所谓的“文武兼资”、所谓的尚武习兵事的风气,虽然也培育出了像陈子龙这样的英雄,但更多地还是培育出了一大群“妄言臆说”但却自信心爆棚的青年士人来。
不过相比之下,傅宗龙在明末所谓“习兵事”、“知戎事”的文人里,确实算是第一梯队人物。好歹傅宗龙在天启年间,就亲自参与了平定贵州水西土司安邦彦的战事,并确确实实立下不少功劳,为天启和崇祯皇帝,裱糊上了大明江山的这处破洞。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傅宗龙采取屯守策战术,派兵占领河流,控制险峻要点,根据渡口的大小,分别设置大小水寨,挖深沟,筑高台,设立烽火台、炮台的结硬寨打法,可以对贵州的土司生效,可对义军就真的……差的有些多了。
汝水奔流!
多达两万战兵以上的闯曹联军,正在急渡而过。步卒们搭了不少浮桥,骑兵则直接踏马冲了过去,李来亨也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涉在河流中,他手上马鞭的一头垂了下来,已经没在水中。
“北渡、北渡,所有人立即渡过汝水,急攻郾城!”
李来亨听到郝摇旗在队伍的前面大声嚷嚷着所有人快渡河、快渡河,突然想起了乐府古辞中公无渡河的那一段。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只不过公无渡河是疯癫的狂夫不顾劝阻,非要披发提壶涉河而渡的故事。
而义军北渡汝水,直击郾城,则是一个充满算计的战术动作。
若说疯狂的地方……
“奔楚,奔楚,现在还是在走,还没开始奔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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