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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师君(1 / 1)

谁也想不到,这样貌似清水的男子,却有如此烈火般的手段。只是一个照面,便斩杀了两名天师道的高手。

仿佛是在记忆遥远之处,也曾见过似曾相识的场景。

在那云遮雾罩的蜀山之巅,那个同样一身白衣的男子,是如何仗剑而立。

陈玄之望望身侧的方士们,却见他们也同样是一脸的震惊和疑虑。

咽了一口干燥的唾沫,陈玄之艰难地开了口:

“我天师道中,唯有天师之剑,御金水之诀,以独门真气配合剑意,方能震断敌方全身经脉,使血液在内爆开,湮入肌肤表面,形成这枝桠状的蔷薇色花纹。当初张天师诛杀巫鬼道的魔王鬼帅,便是如此。君……君……”

陆焉一手执剑,另一手自衣袖中伸出,二指徐徐拭过剑锋,其优雅之态,仿佛掌中不是刚刚斩杀了两人的剑器,而是松下高士举起盛满美酒的木卮:“张天师于蜀山修道,夜见青紫之气上冲斗牛,深掘其地数十尺,得金铁之英。使能匠锻之,得宝剑二。斩金切玉,吹毛断发,取长者名冰絜,伏魔正道,为天师佩剑。凡道中人,见剑如见天师,不敬者,杀无赦!”

近了细看时,那如玉的手指下,一寸寸露出的剑锋,原也澈如秋水。只是,因了这执剑的人,那秋水便多了几分凛冽肃重,泛出令人心怵的夺命寒光。

记忆中的那个人,也是这样。

明明淡雅如秋水,却令人心惊胆战。

目光悄悄落下来,恰好碰着了如雪丝衣间,那缕垂下的绿丝绦。丝绦的尾端,玉刚卯轻轻晃动,泛出莹然碧光,陈玄之打了个寒噤:

“君手中之剑……”

“唔,你可认得?”

白马上的男子话语清和,如枝头间的晨露,可有可无。

但陈玄之再次打了个寒噤。

记忆中那个人,何尝不是如此,纵然轻盈如晨露,亦能化为千钧之巨石。

他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下地去:

“在下陈玄之,为天师治下二十四祭酒行三,参拜……天师之剑……”

他身后的方士们只是愣了愣,也随之跪拜于地,望向那柄长剑的目光中,已带上了敬畏之意:

“参拜天师之剑!”

这一下,不但是远远看着的方士和武卫们,甚至是陆焉所带的亲卫们,也都讶然万分。纵是军容肃严,不至于引起骚动,但面上却都是明明白白地表现了出来。

织成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

她回头去看陆焉。

陆焉的表情还是那样淡然,似乎既不震惊,亦不得意。甚至在他淡墨般的眉间,还隐然藏有一丝惆怅,但很快如轻云一般,被清风吹拂得无影无踪。

“天师之剑,名为冰絜!”

他举起手中的冰絜,扬声道:“我天师道中,唯有何人可修炼金水之诀,佩天师之剑?”

话声清凛,如裂金石,顿时令得整个广场都为之一震。

陈玄之再次咬了咬牙,也大声答道:

“唯师君可也!”

是否他们的声音太大?织成只觉脑袋里一片嗡嗡嗡嗡,那一句话在耳边重放不已:

“唯师君可也!”

什么意思?陆焉是那什么师君?现在她已明白过来,天师是对天师道创始人张陵的尊称,上一任的天师道教主被称为嗣君,师君指的是现在的天师道教主。

陆焉要当天师道的教主?可是他分明是陆令君的儿子不是吗?

陆焉离她很近,她几乎是被半环在他的怀中。可是那衣上淡淡的气息,却是一种陌生的清新。

她听见鸣琴碎冰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嗣师已然升天,我便是你们新一任的师君!”

砰。

摘星楼上,一声“巨”响,杨文修回头去看,却见曹植因着急探头出去,却用力过猛,砰地一下撞上了廊柱,呲牙裂嘴地按住了额头:

“瑜郎是不是疯了?”

他顾不得自己的疼痛,瞪起那双与曹丕颇像的漆黑眼眸:“他是朝廷命官,又是陆府少君,怎么会去当什么天师道的师君?”

杨文修一反常态,默默地望向广场中,暮色里,素衣白马的身影。

此时方缓缓道:“子瑜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眼下援军只来了他这一支,显然邺城中还有变故。且目前敌我双方战况胶着,这群天师道众是非常重要的力量,若子瑜成了师君,他们必然倒戈,我们便能等到下一拨援军到来!”

“可是子瑜他不是什么寒门仕子,他前途光明,已经做到了侍中,若是当了那什么师君,必然离开此地前往巴蜀……那什么阳平?穷山恶水之地,做一群江湖人的头脑,那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曹植喃喃道:“不行,我得拦住他发疯,我……”

他掉头就想往下冲,却被杨文修拦住:“子建你不必担心,依我看陆兄是在用缓兵之计,未必真的能引得天师道众倒戈,他去不成巴蜀,也当不成师君的。”

曹植一怔,杨文修一字一顿,故作玄妙,板着面孔道:“你心中有气,将天师道说成是一群区区江湖人,其实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师道为天下第一道门,信徒无数,岂能轻易迎奉师君?”

“可是……”曹植皱了皱眉,道:“那金水诀,据说是与张天师血气相关,必须是其一脉相传的张姓嫡子才能修炼。天师之剑,也只可传给张姓嫡子。可是那些臭方士们显然是认可了瑜郎的确能御金水之诀,拥天师之剑,难道瑜郎他……真是张姓后人?”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微微出了会神,喃喃道:“这两点如果确定,天师道自然是要迎奉他为师君了,还会有什么波折?”

“子建你关心则乱,忘记一件事了么?”眨巴了下眼睛:

“天师剑和金水诀,只能确定其张氏嫡子身份,若要当上师君,还需有一物在手,方能令天师道众信民心悦臣服!”

“唔?”曹植似乎还在出神,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上承天意,号令鬼神,天师之神通也。若没有那件至关重要的宝物,又怎能上章天庭、克制鬼神?”杨文修的眼神中,闪动着复杂的光采:

“阳平治都功印!”

只听一声厉啸,自彩衣方士阵中而起,与陆焉那样清妙嘹亮的凤唳之声不同,这啸声奇崛苍劲,如猿啼枭鸣,且久久不绝,显示出极为深厚的真力。方士们一阵骚动,如波浪般自动往两边退去,一条人影大踏步走了出来。

与众方士所着的彩衣不同,此人身穿一件葛布赭袍,发束高冠,腰间一缕麻索,系着一只三寸来长的玉刚卯,样式十分古朴。他手中倒拖一柄长刀,刀刃上犹有鲜血淋漓,甚至那赭袍的下摆上,也溅上了不少血迹。

度其年岁在四旬左右,手脚粗大,身形雄伟,顾盼间双目隐现神光,阴鹜中又颇有奇伟之气,令人一见难忘。

此人一出来,众方士顿时群情沸腾,面露喜色,齐声叫道:

“参见大祭酒!”

声震城内,织成只觉耳边微微发麻。看这人的煊赫势头,显然此人极得天师道众人的敬畏。比起对待陆焉的冷淡猜疑,当真是有天壤之别。

便是陈玄之等人,也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遥遥行礼,叫道:

“大祭酒!”

那中年人向他们只是微微颌首,大步走到陆焉身前丈许处,也不等陆焉的亲卫拦阻,便主动停了下来,沉声道:

“素闻尚书令之子陆少君,容止高华,有‘凤雏’之称。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常人。张修有礼了!”

言毕双手一揖,便待弯下腰去。

摘星楼上,曹植“噫”的一声,道:“张修?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居然也参与了攻打铜雀台的叛乱?不过想来也是,张陵当年以清约治民,不但救民疾病,又断绝淫祀淫盗,整饬风气,还收服了巫鬼道,深得民心,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他升天之后,他的儿子、有‘嗣君’之称的张衡高风亮节,闭门修道,更是不会参与天下纷争。所以天师道虽然势大,但一直盘踞巴蜀,并不与各诸侯交接。倒是这张修……”

“张衡于十余年前去世,其子张鲁据说被张衡之妻带走,杳无音讯。后来天师道便一直是张修摄事,他这人原本就是出身巫鬼道,改道民为鬼卒,改道吏为鬼吏,只保留了身为高等道吏的二十四名祭酒称号。”杨文修若有所思道:

“后来益州牧刘焉为了拉拢张修,又封他为别部司马,他更是在天师道内部威望大涨。依我看,若是陆兄不能镇伏此人,恐怕就是有阳平治都功印,亦在教中举步维艰。”

那张修一出来说话,马背上的织成便是一怔,心道:“《三国演义》中不是说凤雏是庞统之号么?怎么到了陆焉头上?”

又想道:“这什么大祭酒明知陆焉自称师君,还做出这样久仰大名的神态,想必是没怀什么好意。”

“张叔父且慢。”

陆焉衣袖遥遥一挥,若有若无的劲气凭空而至,张修只觉双肘一麻,整个人顿时滞在了那里。他身形微沉,运气于臂,尽量做到不让自己失态,强自轻轻一晃,才卸脱了陆焉的劲气。

但这一揖,却是无论如何,都行不下去了。

心头也是一凛:“这小儿怪不得好大口气,原来倒真有几分本事。”

口上道:“少君是世家贵人,又官居高位,修却是江湖散人、草莽之辈,这伯父二字,如何敢当?”

“若论德行,的确当不得。但若论辈份,焉不得不呼之。”

陆焉那样清和之人,说起话来竟也如此单刀直入,毫不留情:

“且焉此番前来,非陆氏少君,也非朝廷侍中,而是天师道的师君,故此不敢当张伯父此礼。”

他这番话说得明明白白,张修若是要与他见礼,要么论叔侄家礼,要么论上下之礼,却绝不是一个江湖中人向朝中贵人的行礼。

名正方能言顺。

织成心中微微一动:陆焉对这天师道师君之位,竟是如此势在必得?

一旁的陈玄之却有些不安,他局促地看了陆焉一眼,试探道:“君亦知大祭酒何人?”

“我将为师君,岂能不知道大祭酒张修?”陆焉并不看他,嘴角似笑非笑,却令得陈玄之打了个冷噤:

“却不知道张伯父此来,可是迎我回教?”

“陆少君!”

张修终于沉下脸来,厉声道:“我天师道虽偏居巴蜀,却不是任由朝中权贵可欺的道门!少君若以权势凌人,我门中鬼卒,必奋起抗之!”

“张天师创立本教,信民为道民,道吏称祭酒,哪里又来的什么鬼卒?!若是张修你当真有松柏之操,不与权贵来往,岂会做什么别部司马?若是天师道始终洁身自好,不象当年的巫鬼道一般卷入黄巾贼之乱,你今日又怎会出现在铜雀门叛乱之中?”

陆焉冷冷道:“我看倒是你张修,借天师道门,行巫鬼之事!焉不才,愿为道门除之!”

“小儿!”

张修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此时听陆焉字字如刀,暗含讥诮,不仅勃然大怒,戟指喝道:

“便是嗣君复生,也要敬我张修三分,你这乳臭未干之小儿,也敢对我大呼小叫?今日我天师道与武卫攻打铜雀台,势在必得,你便是苦心拉了自己的私卫来做援军,亦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便与曹贼一起授首罢!”

呛然一声,长刀泻过一片光芒,杀气陡现!

“大祭酒息怒!”

陈玄之慌忙抢前一步,拦在陆焉马前,向张修急急道:

“陆……呃……少君他果真能御金水之诀,又佩天师之剑,恐怕当真是嗣君后人、继任师君!我天师道中,天师之位已经空悬十余年,大祭酒千万要三思而行!”

(注:张衡是灵帝年间去世,距建安十七年其实已经有三十多年时间。但为了情节需要,将其去世的时间推后了十余年。另,张修在灵帝年间便已参于黄巾起义,其年龄也不会只在四旬。包括被益州牧刘焉封为别部司马的时间也有改动,还有后面涉及到的张鲁部分情节所发生的时间,为了小说情节需要,都进行了调整。本文只是言情小说,并非考据精严的史实,请各位看官姑妄看之。若有错处,勿考证,望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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