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成瞪着那个男童。
脑子里却在急速转动,这个男童是谁?瞧他年龄尚幼,自不会是涉及什么男女之间的肮脏事。可是自己救是不救?
并不知晓他的底细,又这样年幼,带在身边是个祸端,也是个累赘。
如果不救……
织成的眼珠转了转,她想起公主的两个护卫所言,说铜雀台今日权贵云集,所以不能随意对自己下毒手。
她将这个男童锁在箱中,想必也是不便马上动手。公主如此心狠手辣,如果发现自己跑掉了,恼羞成怒之下,又会怎样对待这个男童?
她仔细看了看那男童,只见他发束金冠,穿的也是锦衣,且皮肤白腻,唇色鲜红,一双眼珠亮如点漆,一看便知道是营养良好、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且能出现在铜雀台中,绝非寻常之辈
但他却仍被掳了来,看来这公主当真大胆,做这种害人的事驾轻就熟,也不是一桩两桩。
可是她既敢将自己与他关在一起,难道就不怕自己出去泄露了此事?一来或许是铜雀台新建,她也只有一间殿室可用,实在没有别的地方。
二来,除非……她心中一凛:除非公主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活着出去!
至于那个孩子,要么他也会被杀,要么他即使活着出去,也不会在意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织奴的死活。
那男童仍是用眼睛狠狠瞪她,苦于他和织成不同,是手脚都被捆绑,实在无法自己坐起,只得又用力以足踢打箱壁,似乎不满她此时的一动不动。
织成走上前去,俯首低声道:“我先拿掉你口中的帛巾,你不许叫嚷,否则我只好又将你的嘴巴堵上了!”
那男童唔唔两声,虽然眼中还有怒意,但已表达出对她说法的同意。
织成一把便将堵住他嘴巴的帛巾扯了出来。
“你快将捆我的丝绦解开!”那男童迫不及待地低嚷道,清嫩的声音中,有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我便饶你死罪!”
“饶我死罪?”织成虽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好笑:“我有何罪?”
“你一个织奴,却见到了我这般狼狈之态,岂不该死!”
男童燕翅般的眉梢上扬,还真有几分威严之态,只是这份神态配上他此时狼狈的形状,只会令人更加发噱罢了。
果然是权贵子弟啊,到了这个地步,即使是求人的时候,也是这般跋扈讨厌。等到他长大成人,是否也与那公主一般?
织成眼中的笑意慢慢冷下来,原本准备去解他捆绑的手,也缩了回来。
“喂!你这织奴!还不快快解开我的手脚?”
那男童见她缩手,顿时又急又怒,嚷道:“要不然我……”
一语未了,只觉口中又被塞入一物,正是刚才塞过的帛巾!此时又湿又冷,塞进来的时候十分难受,几乎胃中马上就翻腾起来。
织成扫视了一下箱中,忽然眼睛一亮!
那男童腰间,竟然配有一柄小剑,剑鞘镶金嵌玉,十分华贵,显然是装饰价值远远大于了使用价值。
织成伸手就取下了那小剑,男童更是急得唔咦起来,满脸涨得通红,眼神犹自是恶狠狠的。不用辨听,便知道他叫的一定是:
“大胆……还我剑……”
织成双手不便,用箱棱卡住剑鞘,将剑身拔了出来。这一看更是欣喜,果然那剑刃是开了锋的,总算不是件纯粹的装饰品。
有了这件利器,织成艰难地反转剑柄,想要将剑刃插入双腕之间的丝绦上。但那两名护卫捆绑得着实紧密,双腕之间几乎没有空隙。织成在挪动剑刃的过程中,已经割破了好几处肌肤,有殷红的血珠渗了下来。
那男童睁大了眼睛,似乎被惊得有些呆了。
她也顾不上疼,终于将剑刃插入双腕间,微一用力,如刀削泥般,那丝绦果然应声而断!但手腕上又留下了一道新的伤痕,且这一道伤痕深入肌肤,血珠不再是渗出,而是冒出来!
这剑倒很锋利!
织成漫不在意地揉了揉捆得发红的手腕,又取出自己的巾帕擦去血迹。这才拿着那柄小剑看了看,有点爱不释手。但想到如果带走,这样的物件上一定有那男童家族的印记,到时反多了麻烦。
想了想,将那剑身重又插回鞘中,往男童身边一抛,转身便走。
那男童急得又咦唔起来,已带上了哭音。
织成斜眼睨着他,道:“这剑我已抛在你身边,你自己不会割开丝绦么?”
那男童看着小剑,又看向织成腕上那些伤痕,脸上又是愤怒,又是害怕,又是为难。
“原来你是怕疼啊。”织成鄙夷地道:“连疼都怕,连个庶民都不如,也敢摆出贵人谱儿,口口声声饶恕别人的死罪么?”
那男童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方才那话得罪了她。
只是他一向是这个脾气,绝不会向这种身份卑微的人认错,但眼下的确又要求着她。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只能咦唔咦唔地叫起来,满脸涨得通红,原本乌溜溜的眼珠中,顿时涌满了泪水,晶莹欲滴。
对于这种家境良好、脾气恶劣的熊孩子,织成早在自己所处的那个时空,就特别嫌恶,甚至退避三舍。因为她在萝莉时期,就没少遇上这种熊孩子。因为没有父母的庇护,她所受到的来自熊孩子们的欺负,比起别人更甚了几倍。
所以即使她后来长大,也对这样的熊孩子产生不了好感,更不会象熊孩子们的父母那样,觉得这些顽劣的品行是“可爱”的象征。
没想到来到这个时空,也遇上了一个。
且眼前这个熊孩子,比起以前所见的还要令人讨厌,因为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尊卑有别的那一套封建糟粕,这跟视人命为草荠的公主,又有什么区别?
想必也是因为这样令人讨厌,才会被那公主掳来的吧?
毕竟他不是卑贱的织奴,掳他还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所以刚才那一瞬间,织成对他实在嫌恶无比,也根本无意要将他解救出来。她已经演示给他自救的方法,还将小剑还给了他,已经是相当慈悲了。
其他的事,与她又有何干?
可是,在这熊孩子泫然欲滴的一瞬间,织成不得不承认,她的心刹那间还是软了。
其实他不过是个孩子吧,象一张白纸,父母和周围的环境是怎样,他便被涂成了怎样。
出身权贵之家,自然就有了权贵们的脾气和自大。
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跟一个孩子置什么气?他再可恶,也还是个孩子。
一个人被关在箱子里,黑漆漆地方,谁知道呆了多久?心中一定是害怕极了,本以为有人救,偏偏又落了空。若自己就这么走了,这熊孩子也可怜得紧。
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回箱前,低声警告道:
“大丈夫恩怨分明,你虽小,但既然出身不低,应该也读过书,知道这个道理,否则与禽兽何异?”
知道这种家庭的孩子,肯定是读过不少圣贤书,又从小就自矜身份的;于是她先拿大道理扣住他,叫他无法反驳,又道:“我明明是要救你,你却以怨报德,口出恶言,等同禽兽的行径,你说,我抛下你不理,该是不该?”
那男童无法开口,即使开口亦不敢反驳,只有眼泪汪汪地望着她。
织成从小便与熊孩子们打交道,也知道他们外表天真,其实狡狯之处,绝不下于大人,且对人对事,心中皆如明镜一般,所谓的胡闹不懂事,只不过是故意为之罢了。所以她的主张是一向不拿孩子当所谓的无知小儿看待,再小的孩子,都要讲讲道理:
“我可以救你,也无需你报恩,但你若再说先前那些混帐话,可怨不得我对你狠心!”
男童哪里还敢有什么不满之色,只是连连点头。
织成便再次扯下他口中帛巾,又拾起小剑来,男童吓得一缩。
她便讥笑道:“怕什么?你以为我象你一般,蠢如猪豕?”口中讥嘲,手上却颇为仔细,并不会象割断自己丝绦时那样下刀,只寻着那丝绦前的死结,用剑刃割断,便将那捆绑的丝绦一道道解开了,丝毫也没伤着男童。
她如法炮制,又去割捆住男童双腿的丝绦时,才听他轻轻咕哝道:“我才没有蠢如猪豕,要那样蠢,就不会让你救我了。哼,世上女子多心地慈软,没想到你这么凶……”
织成懒得理他,眼角余光,瞧见那箱壁上露出一排细小孔洞,若不是近前看时,根本发现不了。不禁眉头蹙起,道:“这箱子还留有排气孔,看来是专门装人用的。且孔洞尚新,显然刚凿不久……倒象是专门为你量身定做的,你是如何得罪了公主?稍后你自己一人,可逃得出去?”
那男童似乎忽然想起什么,脸上一白,失声嚷道:“我要去找我娘!她拿走了我贴身的玉佩,她……定是要害我娘了!”
“闭嘴!”织成急得一把捂住他嘴,瞪眼低喝道:“你想引来公主的人,让我们一起死在此处么?”
那男童被她瞪得一缩,随即不服地嚷起来:“你知道我是谁?敢对我如此无礼?”声音倒真是低了八度,只是那种骄纵之态,又有了萌发的势头。
“又来了……我管你是谁?你要真有本事,又怎会险些被人关在箱里害死?”
“你……你这织奴!”那男童显然也听清了那些护卫们的谈话,知道织成的身份,此时因发了脾气,越发瞪大了眼睛:“你再这么凶,等小爷出去就杀了你!”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织成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干脆伸出手去,做扣喉之势,不怀好意地在他颈子上比了比:
“这里有一块软骨,只要我把它摁下去,你一口气喘不上来,就会活活憋死。你再这么聒操,可要试试么?”
“你……你敢……”男童想要反抗,毕竟力弱,轻易地就被织成扣住了手腕。她学过的功夫,对付他倒不在话下。
“我连公主都敢得罪,有什么不敢对你下手的?”织成斜眼看他:“你死在公主休息的殿室,与我这织奴有什么相干?自有人帮她遮掩,可用不着我费心。”
“你……呜呜……你欺负人……我不会饶了你的……呜呜……”
“想要活命,就给我闭嘴!你看我连自己手上都能划几刀,难道不敢在你身上划几刀?”
化身狼外婆的织成,终于成功地吓唬住了男童。
他不敢再犟嘴,长长的眼睫毛只一扑扇,却落下两颗泪珠来,呜咽道:“娘,我只是担心我娘……”
“担心就去找你娘啊!嚎什么?”织成实在是对男童的眼泪没有抗拒力,嘴上虽然还是凶霸霸的,心中却有些歉疚,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这孩子太过凶狠了,松开他的手,认真去解他脚间的丝绦:“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不定什么时候公主就回来了。”
“找我娘没用的,她又不象你凶霸霸的……我要去找阿父!”
男童手脚一得自由,便伶俐地从箱子里爬出来,犹自一手抹泪,哽哽咽咽道。
“你阿父在哪里?”
织成被他一会娘一会阿父的弄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耐着性子道。
“我……我不知道……”
“什么?”织成的两条眉毛又竖起来,那男童吓得退后一步,委屈地道:“我的确不知道啊,只是在箱子里听他们说,说是所有人都在凝晖殿……可是我也是第一次来铜雀台,刚一进来就被他们抓住了,我哪里知道凝晖殿在哪……”
“凝晖殿啊,”织成微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觉得有些烦躁:“我也是要去凝晖殿的,我……我……唉,我可以带你去的……”
“真的?”男童蓦地抬头,一双被眼泪润透的眼珠,说不出的清澈明亮:“我一个人,还真是不敢找过去呢……这里的屋子太多了,又大得很,而且这里的宫人都是新纳入宫中的,没一个是来自邺宫,我……我都不认得……”
是在哪里,也见过一双这么清润的眸子?
象是浸在泉水里的黑石子儿,亮晶晶、黑澄澄、水汪汪,毫无渣滓。这小子还真是好看呐,不惹人讨厌的时候,也真的让人无法对他狠下心来。
不过也许是自己太无用,换个人恐怕会灭他的口,跑得快快的才对吧?
“走吧!”织成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一声,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抵御这双高傲起来令她抓狂、哭泣起来又让她怜爱的双眼,再也没有了抛下他自己跑路的念头,果断一把拖起了男童的手:“要走就赶紧走哇!”
“喂,你怎么拉我这么粗鲁……”男童满脸通红,虽然颇有嫌恶之色,但或许是知道织成的“淫威”厉害,并不敢真正的反抗:
“我从记事起,就没有被娘们儿拉过手啦!哎哟,不要拉我啊……”
“切,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美少年?娘们儿都要争着拉你的手?告诉你吧,这样拉可以走快一点……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