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巴蜀来人
唐厉这么说,还真就不是吹牛。
虽然刘阚来楼仓的时间并不算长,掰指头算也不过半年而已。但在这半年的时间里,由他而引发出来的振荡,也许是许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楼仓人害怕刘阚,同时又很喜欢这个年纪不大,却家财万贯,而且性情豪爽的土财主。铁血的手段,豪爽的性情,交织在一起之后,就形成了一种非常奇特的魅力,吸引着周围的人。
而且,刘阚那座位于高岗旁边,隐隐形成楼仓别院的田庄,已经规划完毕,随时破土动工。
别院据说将会耗费黄金三百镒,在楼亭人的眼中,是个天文数字。
与此同时,楼仓的总体城建,也将会一起动工。与徭役不同,参与楼仓筑建的人,并不是强制出工,而是根据各自的情况,报名加入。而且,修建楼仓,也并非无偿劳作,工地会保证一顿午饭,并且根据各自的工作,可以得到三升至一斗的粗粟。这着实让许多人心动。
许多水上人家,甚至一些妇孺老弱,都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特别是那些因年迈,或者因身体不便而无法从事农活的老人,也兴致勃勃的想要加入其中。
所以,当刘阚用利益把所有人捆在一起之后,在楼仓的威望,也渐渐的高涨起来。
张苍在这里生活,的确是很安全。
当然了,这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刘阚必须同意。
在唐厉看来,刘阚肯定是不会拒绝。而事实上,刘阚也的确是没有拒绝,只是在心里苦笑。
早前有个刘巨,现在又多了个张苍……
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我这里怕就要变成逃犯收容所了吧。
希望嬴壮早一点离开僮县吧。万一他什么时候跑过来视察,见到张苍的话,可就是有罪说不清了。
刘阚同意张苍留下,但却不太同意他居住在官署。
“阿阚,张先生乃名士,你怎么可以让他去守那仓廪呢?”
听了刘阚的安排,不管是唐厉也好,陈义也罢,都表现了出离的愤怒。
刘阚也怒了:“让他留在官署?老唐,你知不知道,这官署每天进进出出的人有多少?往来于咸阳和淮汉以南的官员又有几多?别的不说,我既然担下了楼仓淮汉一线的粮道安全,仅泗水郡一地转运的辎重将会络绎不绝。你敢不敢保证,那些往来的官吏,都不认识先生?
好,如果你敢保证,我就把他留下来。
了不起被发现了,大家抱一起死,你自己考虑着办吧。”
刘阚说完,拂袖而去。
唐厉呆傻傻的站在庭上,许久说不出话来。
蒯彻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一下唐厉,“老唐,东主这样安排,全都是为了先生好。仓廪那边,是由老周盯着。先生在那里扮作小吏,根本不会为人所觉察,甚至比在民间还要安全。
你想想看,各地官员押送辎重,会居于官署。
不等他们进城,辎重就会被我们所接手,清点完毕之后,直接入仓复查,如此谁能发现先生?
你刚才的话,确是有些过了。”
唐厉和陈义,羞愧的低下了头……
待蒯彻离去之后,张苍走上前,轻声道:“唐厉、义……你们现在,首先要清楚一件事情。
仓令大人,是你们的上级。就好像厉所言的一样,他是这楼仓的主宰。
之前厉擅做决定,大人或许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他的权威,却会因为你这种行为,而分散掉。不管之前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友情也好,名利也罢。但现在,你们必须要记住:大人是朝廷的官员,他是你们的上司。就算是你……陈义,都不能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待他。
我如今已过了不惑之年,也算是见多识广。
我曾经看到过很多人,一开始都是好朋友,可富贵了,却无法摆正位置,到最后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仓令大人是个有手段,有抱负的人,我实在不希望你们,最后和他反目成仇。”
位置!
这是唐厉在之前未曾想过的事情。
在他眼中,刘阚很出色。可不管再出色,都是他的朋友,当初那个浑噩的小兄弟。
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刘阚在变化,唐厉也在变化。只是在如今的阶段里,他还没有发现。
毕竟,唐厉如今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虽然说家学渊源,可这阅历,终究还不算太深。不管是和蒯彻比,还是和程邈比,乃至于和他同龄的曹参,由于起点的缘故,唐厉在某些事情上,看得并不透彻。但是张苍却看出来了。
轻轻的点了他一句,然后就走出庭上。
外面,程邈早已经在等候着他。两人并肩而行,往高岗走去。
在这一天,不管是唐厉也好,刘阚也罢,甚至包括陈义在内,都表现的非常沉默。
“阿阚,我想出去走走。”
第二天一早,唐厉找到了刘阚。
“出去走走?老唐,你莫非是要……昨天我也是一时生气,你莫要往心里去,我没有怪你。”
唐厉摇了摇头,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没有怪你,也知道你生气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任大人离开,心情有点不好。我想出去走走,也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我想出去见识一番。
书,我读的够多了。
可是人,我却了解的太少,比不上老蒯,老曹,甚至连你都比不上。
我和陈义说过了,跟着他的商队走,权作是增长见识,开阔眼界。早先咱们还在沛县的时候,阿其就说过我。他说我学问够了,但若是讲对这世态炎凉的了解,可能连他都比不上。
多则五七年,少则三两年,我一定会回来。”
刘阚沉默无语。
片刻后,他上前和唐厉拥抱了一下,“老唐,既然你有此心,我也不拦你。你一个读书人,孤身上路,还要多多保重。拿着我的令符,虽然起不到大用处,可说不定,也能免些麻烦。
准备一下吧,我让人去沛县,把无伤和其哥都找来,咱们聚完再走。
总之是一句话: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想回家的时候,这楼仓就是你的家,你是我刘阚的兄长。”
如果在以前,刘阚说出这首诗的时候,唐厉肯定会责斥他不偱规矩。
但这一次,唐厉没有说什么。
待次日,刘阚晨练完毕,准备出门办事。
却见曹参急匆匆跑来,一见刘阚的面就说:“阿阚,老唐走了!”
“走了?”
刘阚立刻急了,“不是说好了等其哥他们来吗?我这刚准备派人过去,他怎么就走了?他一个人走的?”
曹参说:“不,是和陈义一起出发的。”
“陈义也走了?他不是还要在这边盯着田庄的建设吗?”
“不,陈义说这件事就由你来做主,他相信你不会害他。还有,老唐走的时候,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曹参说着,把一个包裹递给了刘阚。
里面是一卷书简,上面还压了一块木简。
木简是唐厉给刘阚的心,大致意思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阿阚,我记下了……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因你我是兄弟。书简是当年大秦国尉尉缭在退隐之前,送给我祖父的礼物。也是他一生的心血,今我暂交付与你,代我保管……保管好了,我回来时要还给我。
刘阚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
唐厉,已经开始寻找属于他的路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刘阚有些闷闷不乐。
先是任嚣,后是唐厉。
一个是关怀他,给他许多帮助的长者;一个是他来到这世上后,最早的朋友。现在,都走了!
刘阚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孤单,做什么事情,都有气无力。
或是拼命的练武,或是骑着赤兔散步。到了晚上,则一个人坐在油灯下,静静的阅读那卷木简。
这木简,也正是是后世所流传的《尉缭子》。
比之刘阚前世看到的尉缭子,刘阚手中的这一卷木简更加的完整。
从兵事到政事,在字里行间中,莫不流露出尉缭子的思想。准确的说,尉缭子并不是一部单纯的兵书。在后世,由于宋人将这部书收入《武经七书》,于是就把这部巨作,当成兵书。
《尉缭子》属杂家。
同时又兼合了儒、墨、名、法、兵诸家学说,形成了其独特的体系。从根本上来说,《尉缭子》是以《商君书》为根本,虽涉及兵法,但在同时,也包涵了政治经济等各方面,颇为博杂。
五卷三十一篇,分别是天官、兵谈、制谈、战略和攻权。
刘阚非常仔细的阅读,认认真真的体会。前世,他的确是看过这部书,但如此用心体会,却是头一遭。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又是一个多月。
第二批移民二百户,由雒阳、缑氏、新城三地征发的移民,抵达楼仓。
出发时约一千一百人左右,在抵达楼仓时清点,共1048人。加上首批移民,还有楼亭原有的居民,小小的楼仓,转眼间已经有近三千人的住户。第三批移民三百户,一千七百人,从关中义渠征伐,如今已东出函谷关,抵达毂城。据押送的官员预计,四十天后,抵达楼仓。
如果再加上这一批移民的话,楼仓总人数将超过五千大关。
第二批移民抵达的时候,已经过了农耕的时节。不过无需担心,刘阚先分配了土地,待来年春耕。然后利用这第二批移民,正式开始修筑楼仓。连同本地人,近千人同时忙碌起来。
一部分人随同襄强整修堤坝,另一部分人则开始修建城墙和田庄。
与此同时,嬴壮返回相县,调拨来四百正卒,作为楼仓卫军的基础。也就是说,刘阚还需征召四百人。
征召楼仓卫军的事情,刘阚并未插手,而是交由灌婴处理。
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消沉之后,他必须要重新振作起来。
唐厉已经在寻找自己的路了……我也不能落后。我的路,早已经定好,如今只需要往前走。
随着炎夏的来临,整个泗洪也变得越发热闹起来。
这一天,刘阚带着王信一同视察了重新兴建起来的楼仓卫兵营。如今,灌婴官拜楼仓兵曹,配享一百石俸禄。吕释之呢,则通过二姐吕嬃的关系,在灌婴帐下担任传令兵的职务。
楼仓卫军的雏形已经建设完毕,无需刘阚再多操心。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如何在秋收之后,修缮沟渠,疏导睢水。这同样不是一件小事,必须妥善规划。修渠是一项大工程,所耗费的钱粮,非常惊人。单纯的依靠郡府支持,这沟渠不晓得要修到猴年马月。所以刘阚必须要再想其他的办法,来尽快的完善楼仓的建设工程。
楼仓内部的街道,也有相应规划。
根据经纬结构而建造,横为街,纵称道,共有十街十二道,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每条街道上,都设有水渠,以避免水患发生时,淹没城镇。沟渠直通护城渠,符合刘阚的要求。不过,毕竟不是土木工程系毕业,刘阚的规划也仅止于此。这时候,还需要请人帮忙。
刘阚想起来,那天程邈好像说要推荐什么人,似乎就是这方面的专家。
于是在视察完了兵营和工地之后,策马往官署走。
“信,把程先生找来……他最近忙什么呢?难不成还是在教那戚姬和喜子读书识字吗?”
王信摇摇头,“好像没有!
先生最近有点神秘,在田庄工地那边找人挖了一个池子……再之前,还让人搜集毛竹啊之类的东西,我问他在做甚?他总是神神秘秘的笑,也不和我说。戚儿和喜子也问不出答案。”
这老家伙,又想搞什么鬼?
刘阚吩咐王信去找那程邈,骑着赤兔马,独自回到了官署。
刚一下马,就见司马喜迎上前来,“大人,有客人来。”
“客人?”
刘阚一怔,下意识的问道:“什么客人?哪儿来得?”
“不清楚,反正他们说话怪怪的,我听不太明白。如今正在庭上等候,还有一个女的呢。”
刘阚一蹙眉,点头表示知道。
让司马喜把赤兔马领进廊苑之中,刘阚大步流星的走进官署,就见庭上有坐着五个人,其中一个,是个女孩子,年纪大约和吕嬃差不多,生的水灵灵,颇有姿容。其余四个,似是家将。
吕嬃在庭上相陪,叽叽喳喳的和那女孩子说的正热闹。
见刘阚走进来,吕嬃忙止住了话语,起身道:“阿阚,这位是秦曼姐姐,等你许久了。”
那少女此时也站起来,身后的四个人,同时起身。
刘阚挠挠头,上前两步道:“在下楼仓仓令刘阚,敢问姑娘……”
“我叫秦曼,从巫县来。早先,有前泗水郡郡守任嚣大人书信与家祖,推荐你与我家共建东门阙盐场。
家祖因身体有恙,故而命小女子前来,与大人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