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那日来了又走后,已六日未归。
沈令玥坐在藤椅上,瞧着光秃秃的兰花,越发觉得没精神。
他来还不如不来,她见还不如不见。他未来时,她还知道他是在北疆杀敌报国,而非主动避开她,让她寻也无处可寻;她未见时,她还可以想象他十六七岁的模样,而不是凌乱的浴室,让她又愧又恼。
就在她伤感时,公叔虞走了进来,白芷低头不快的跟在身后。他见她坐在廊下,就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问道:“今日下朝,我看见白芷在宫门外候着,说是在等薛宗平,发生什么事了?”
沈令玥不回他,只盯着白芷看,白芷却对她摇头,不说话。公叔虞见状,摸摸她的头道:“他并不上朝的。”
沈令玥再也忍不住了,泪落了下来。
公叔虞见状有些不知所措,忙问:“你怎么了?可是跟薛宗平吵架了?”
只是任他如何问,沈令玥都不肯说话,只坐在那里哭。公叔虞只能无奈的拍着她的背轻声哄她,又拿帕子为她擦泪。
薛宗平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脸色阴沉、握着拳头,快步上前,在白芷的惊呼声中,拉起公叔虞,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公叔虞还未看清来人就已扑倒在地,脸立即红肿起来,他捂着脸呻吟,待看清来人时,立即牙齿打颤的叫道:“蛮子!果然是个蛮子!”
沈令玥也惊住了,她哪里能想到薛宗平回来就动手打人,见他又要上前打公叔虞,忙挡在公叔虞面前,斥道:“你发什么疯?”
薛宗平阴沉着脸收拳,一把抓住沈令玥,将她拉起,对公叔虞道:“滚!这里不欢迎你!”
沈令玥想去扶公叔虞,胳膊却被他攥得紧紧的,她忍痛拍着他的手道:“放开我!这里是沈家,轮不到你发号施令!”
薛宗平扭头看她,见她急得满脸通红,自嘲一笑,放开她。
沈令玥一得自由就上前与白芷一起将公叔虞扶起来,关切问道:“你没事吧?”她拿开公叔虞的手,看看鼓起来紫红左腮,她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忙指挥白芷道:“去冰窖取冰块来。”
白芷放开公叔虞,一路小跑赶往冰窖,沈令玥则扶着公叔虞往中堂走,并不理会薛宗平,而他却亦步亦趋的跟着。
进入中堂,沈令玥将公叔虞扶到榻上,又用水沾湿巾帕为他擦脸,她一碰到他的脸,公叔虞就喊:“疼!疼!轻点!”
公叔虞虽然已年过三十,却是个谦谦君子,向来动口不动手,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打,还是被久战沙场的老拳打的,那滋味,酸爽呀。
沈令玥放轻了动作,他依然哼个不停,最后只能作罢。
公叔虞见薛宗平如木桩般立在眼前,就用下巴指了指他,口齿不清的问道:“你俩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一回来就打人,当了将军果然就是不同。”
沈令玥抬头,与薛宗平的目光相遇,心情繁杂的低头,敷衍道:“没什么事,他可能认错人了。”
“没事你哭什么?没事你能不知道他的去向,还去宫门外堵人?没事他会打我这一拳头?”见沈令玥仍不说话,他愈发生气:“他是不是又喝醋了?喝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季琮,你可是无怨无悔的等了他五年,他不说感激倒还成了功臣,刚到家开始作威作福,哪个给的他脸?你别跟他过了,跟我回家。”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拉着沈令玥就要往外走,沈令玥却不动,又劝道:“表兄,这是沈家。”
公叔虞一想也是,就指着薛宗平道:“那你让他走!”
沈令玥全当没听到,见白芷端着冰块过来,迎上去,用巾帕裹住冰块,正要去给公叔虞敷脸,却被站在一旁的薛宗平劫走,她皱眉抬头看他,低声怒道:“你干什么?”
薛宗平面无表情的回道:“我给他敷。”
说着,他就上前,将巾帕按到公叔虞脸上,公叔虞吓得要躲,他就用另外一只手扳正他的头,让他不能动弹。
沈令玥见公叔虞疼的哀嚎不止,急道:“你轻点!”
他这才略微松了些手劲。两刻钟后,薛宗平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玉瓶,为公叔虞上药。
沈令玥看着他宽厚伟岸的背影,紧紧握着手中的药瓶,冰冷的心房有股暖流涌入:那白玉瓶是他离开时,她为他准备的,他竟还留着。
为公叔虞上完药,薛宗平洗手,面前递来一只巾帕,他抬头望去,见是她,眼中微微带笑的看着自己,他的心微跳,接过巾帕擦过手后,她又接过巾帕,纤细柔嫩的手抓住他宽厚粗糙的手,悄声言道:“公叔虞是我表兄,过几日我还要去他家正式拜见姑母,今日你无故打伤了他,去给他陪个不是,咱们翻过这篇可好?”
薛宗平看着她满是期盼的目光,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哑声回道:“好!”
他转身走到公叔虞面前,抱拳道:“表兄,今日是我的不是,请你原谅。”
公叔虞却侧脸不理他,沈令玥站在薛宗平身旁,也行礼道:“表兄,你看宗平都给你道歉了,你这脸上的伤……”公叔虞看向沈令玥,见她果然讨好的说道:“能不能别跟别人说是宗平打的?”
公叔虞拍案而起,摸着脸愤愤道:“果然你们才是夫妻,我就是个外人,以后再也别想让我管你们的闲事了!”
说完,他就气愤的往外走,沈令玥忙追上去,跟在他旁边赔不是,薛宗平默默跟在后头。
还未出门,公叔虞就已投降,点着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呀,你呀。”
临上马车,他又停住,看了看始终与他们保持三尺距离的薛宗平,叹息一声道:“你若不想休了他,去拜见我母亲时,记得带上他,莫要一个人去,让人笑话。”
沈令玥笑着回道:“知道啦,表兄。”
等公叔虞上了车,她退至薛宗平身旁,笑着向马车挥手告别。
薛宗平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轻轻牵起她的手:“以前的事,我们既往不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沈令玥脸上的笑凝住,她低头,一股难言的滋味弥漫于胸。他离家五年,回来后的第一日,就宠幸了她的侍女,又消失六日,回来就打了她表兄,还拉着她说要既往不咎。
她在心中叹息,纵使心中再是不平,她又能如何呢?难道还真能拿着放妻书离他而去?
薛宗平见她神色忽明忽暗,心也跟着起伏,抓着她的手更是用力,直到听她笑着说好,悬着的心才落到实处,忍不住的咧嘴笑,又小心翼翼的牵着她往家走。
二人回到内室,沈令玥站在面架前洗脸。薛宗平躺在榻上,一手拿着她扔在书匣上的《三略》,一手抚着胡子看她,未等她抬头,他就用书挡住脸。
沈令玥抬头,见他认真的躺在那里看书,踌躇了片刻,又转身进入卧室,上妆遮去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唇。再出来时,她唇角带笑的坐到他身边,关心的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薛宗平哪里还能听到她在说什么,黑眸只盯着她那一开一合的滟滟红唇看,等她说完,他再也忍不住,将她拉入怀中,轻咬那诱人的唇。她忙挣扎,他这次倒没有用力,轻易就被她挣开了。她摸摸微麻的唇,瞪他一眼,想要起身,又被他压住了衣裙,他故作不知,重新拿起书翻看起来,她拉了拉,未拉动,想了想终是作罢,只道:“阿元还没有正式拜见你,我让人将她引来,正式拜你?”
薛宗平捏着书,想到那个哭闹的小人,微微皱眉,但知道她在意,还是点了点头。沈令玥让白芷去后院将薛子乾带来。
她用锦帕擦了擦唇,见他还躺着,皱眉道:“你坐好,让阿元看见成什么样子?”等他起身,四平八稳的坐在榻上,沈令玥又不放心的叮嘱道:“等会阿元来了,你莫要吓她,好好哄她开心。从她出生到现在,你还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呢。”
薛宗平见她说个不停,只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柔声应道:“好!”
等薛子乾进来,沈令玥笑着迎上去,拉着她的手往前走:“阿元,来拜见你父亲。”
薛子乾看着榻上坐着的人,惊奇问道:“大胡子,你怎么又来了?”她又拉着沈令玥言道:“阿娘,他分明就是个大胡子,如何会是我那风姿卓绝的父亲?”
薛宗平摸了摸胡子,看向沈令玥,见她脸颊微红,催促道:“他长了胡子也是你父亲,莫要多言,去拜他。”
薛子乾这次倒乖巧,给薛宗平行礼道:“子乾拜见父亲。”
薛宗平起身扶起她,这才发现她的眉眼神似沈令玥,心稍喜,又想起在北疆做的那个梦,便叮嘱道:“阿元,以后莫要再哭了。”
薛子乾不知所措的看向沈令玥,沈令玥也皱眉:“说什么胡话呢?”说着,她拉着薛子乾到榻上坐,这时才发现她的衣袖被划破了。沈令玥拉着女儿的袖子,给她看:“阿元,你是不是又去爬树了?”
来之前,她已经让白芷仔细检查过了,并未发现袖子破了,薛子乾故作惊讶的叫道:“哎呀,阿娘,你真是明察秋毫,阿元佩服!”说着,她拉着母亲,跟她说花园杨树上的喜鹊窝,刚孵出的五只幼鹊。沈令玥宠溺的摸着她的头,认真听着。
薛宗平站在一旁,看着母女俩有说有笑的模样,他突然有了份真实感:自己真的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