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午的风裹挟着少见的阳光从窗口密密吹过,将寒冷与湿气散播进被空调吹得暖热而干燥的教室。大部分在校生已经转而去准备考试而不再听课,教室里空着一排排整齐的桌椅,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还在照顾着讲台上只会念课本的老师而定定坐在座位上,好像方格本上一个个小汉字。
已经结束了所有考试的齐琪坐在靠窗的位置,将火车票夹进学生证再放进书包。脸颊边柔软的发丝被风吹散,她用手一拢,继而抄起笔在课本上写下笔记。
“琪琪啊,你怎么又走这么早!我记得十一长假也是急匆匆地走了呢!”乐乐坐在她旁边抱怨着。
“人家是恋家的好孩子嘛!”乐乐的男朋友宁远说道。
“上次没回家,是去旅游了。”齐琪插嘴,又看着乐乐笑着说:“要不是为了陪你听这最后一堂课啊,我昨天就走了好不好。”
乐乐转了专业后便比齐琪多出了好几节课,相较其他专业,考试时间也推后了一些。
“不过,方大同过几天要来我们学校开歌友会啊,你这一走不就错过了吗?”
“啊啊!方大同要来啊!在哪里在哪里,我一定要去啊!齐琪,一起来嘛!”听到男朋友的话,乐乐嘟着嘴对齐琪说道。
“算了吧,票都买了啊,改签超麻烦。而且,我不喜欢方大同。”齐琪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解释道。
无数声息像尘埃般弥漫在空气中,被太阳的光束照射,轻缓地落到了低处,四散开来。
突然之间,上帝打了个盹,没注意哪个调皮的天使将一片银光洒下人间,振翅的瞬间,人间果然静止,只有回忆逃脱了魔法,像天赋极高的小孩,将过往珍贵美好的一切,用背诵3.1415926的笨拙方法,一遍一遍地灌输进齐琪的脑海。
所有的对话都来不及细想,忽然一阵鼓噪的风就把一个名字轻轻吹进齐琪的耳朵,身边的一切变得异常聒噪,但这个名字却清晰地敲击着耳膜,一下,两下,三下……伴随着灼灼的心跳声音,带着无限憧憬的回忆,自己的世界突然小范围地地震起来。
方大同。
是他最喜欢的歌手。
[二]
细想起来,简直是近到无法再近的距离了。
从小学起便是同学,又因为住同一个家属院,“一起上下学”便像一条白线向前延伸了好几年直到高中。
再加上,对方是优秀帅气人气高到爆棚绯闻绝不会断的美型少年,“顾宇是你的男朋友吗?”这样的问题,或者干脆说误解简直贯穿了齐琪整个少女时代的始终。
但是如果要解释,也不能用“青梅竹马的友情”这样简单的说辞。
有些故事像大白鲸,安安静静地潜伏在深海之下,岸边的礁石被常年的雨雪飘霜而风化,变成了满面倦容的渔夫。可是这样长的时间过去后,大白鲸依然镇定自若。只剩下那个在沙滩上捡贝壳的小女孩,模模糊糊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来寻找谁的。
所有青梅竹马的故事,都带着天真纯洁的外衣,像剪刀石头布,或者老鹰捉小鸡,不需要太复杂的规则,就能无限延伸至快乐的边界。只是那颗青梅,还有那匹竹马,在跳房子的过程中,注定要偏离原来的方向,向自己的方向前进,直到渐行渐远,最终疏离。那些本来应该隐晦而暧昧的颈后脉搏与少女心跳,也在最后一拍节奏中划下了休止符。
青梅不是最甜的梅,竹马也不是真正的马。
可是为什么我们之间的一切,在这么多年过去后,依然像涂满坚挺的显影液一般从未褪色。只消一瞬间,无数回忆被被悉数割裂,残存的碎片在失去意识前浅浅地环着身体打转,似乎夹带着已然超载的愿望与秘密,穿过身边厚重的大风,以绵绵的姿态缓缓走来。
[三]
“难不成你想让我把你背回家吗?”顾宇对着面前走路一瘸一拐还迟迟不肯坐上单车后座的女生,眉头微拢似笑非笑地问。
“喂!我都摔成这样了,你有没有一点公德心啊你!”
“所以不是要载你回家吗?”
一想到就这样坐着男生的单车“招摇过市”,“全校女生公敌”的罪名就绝对会被坐实,齐琪的头就摇成了拨浪鼓。
但是如果真的像男生一开始提议的那样,齐琪简直不敢想像。
“不过话说回来,体育课跳个马就这样了,可真是替你担心以后的生活啊!”
看着男生脸上完全不加掩饰的戏谑表情,齐琪咬咬牙,忍住了暴揍他帅气脸庞的冲动,低声喊道:“哼!上车!”
自动忽略掉面前男生一脸“恶作剧终于得逞”般的邪恶面孔,女生坐上了单车后座。带着小心翼翼的微妙感情,在男生一会儿深一会儿浅蹬车的频率中,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傍晚的微风和着单车轻轻摇晃的节奏,将女生膝盖以下的裙摆吹向了远离目的地的方向。
麻雀踮着脚站在横竖的电线上,电线切割着天空,天空拥抱着云彩,云彩像软软糯糯的棉花糖,在与夏天不相符的温暖气候里,融化在了女生心里。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轻微而断断续续的歌声从男生的耳机里流泻出来,了解他习惯的女生并不多问,似乎也并不担心听歌骑车的安全问题,只是抓着他衣角的双手又紧了紧。
顾宇却在红灯路口停下,侧过头来,不知道是不是对她说着:
“我在听歌呢,是方大同的《红豆》。”
“哦,可是我倒不觉得有那么好听!”
也许是觉得齐琪与自己作对的语气太过明显,男生不再说话了,可是齐琪却能从他轻浅的气息和微微震动的后背感觉出来,他在笑。
不是看出来的,也不是听出来的,而是感觉出来的。
将四处漂浮的心绪与感情汇聚,并寄托于最不明晰、最不准确的“感觉”。听起来并不真实,似乎有点可笑。可是从幼年友情的开始,一直到气氛模糊的现在,我一直都能真切地感觉到,你的难过,你的高兴,你所有的情绪转变。好像被赐予了超能力一般,让我觉得是因为你,我终于变得有一些不同,有一些……不像我自己。
还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院子里的小朋友一起玩捉迷藏,好胜心极强的齐琪跑出了家属院,钻进了马路对面施工队的钢筋圆柱里。身边的蛐蛐在放肆歌唱,小狗呜咽着被主人牵回家,只是这一切只能靠听觉辨别,天色渐渐暗下来,齐琪两边是微弱的光亮,逼仄的空间里抬不起头,也看不见一颗星星。
马路对面家属院里,负责找人的小孩到后面没了兴致,没被找到的小孩也心有戚戚同时无比骄傲地回了家,只有呆头呆脑的齐小琪,依旧固执地躲在柱子里不肯出来,她似乎猜到了外面等待她的只是无穷的黑暗,那是小女孩第一次感觉自己离世界如此遥远,像手指旁边那只又黑又小的蚂蚁。
寂静的夜晚。鼾声。思绪。眼泪。微风。流淌。星空。尘埃。还有,顾宇。
关于那天的一切,最后并没有变成惊恐记忆,也没有成为齐琪的心理障碍,却似乎成为了她的人生污点。他清楚地记得是顾宇带着找人的小朋友出现在钢筋柱子旁边,像及时变身的奥特曼那样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是她最没出息,钻出来的一瞬间,就紧紧地抓着顾宇的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鼻涕眼泪蹭了一滩,依旧锲而不舍地放肆流着眼泪。
顾宇好像有些嫌弃,一只手想要挣脱齐琪的控制,但看着她哭得很丑的小脸,最终还是作罢,只是对着找人的小伙伴说:“我要是你,就一定会对所有小鬼负责到底的啊。”
后来回到家,齐琪对爸爸妈妈隐瞒了这个小插曲,像保留什么只属于自己的、珍贵的珠宝一样,将这页记忆深深地印在脑海中。那是只属于她和顾宇的——
“要是你,会对我负责到底吗?”
“嗯……看在你哭起来这么丑的份上,哈哈!”
“喂!找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