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瑾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得回去了,但是她没有像之前那样过分焦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躲也不办法,只能解决才行。
她心里想事归想事,小脸上倒是不显分毫,看上去是个专心致志翻花绳的样子。
陪着她玩的不是小丫鬟,而是乳娘马氏,因见她这样认真,又在靳氏的眼皮子底下,更加全心放在了张瑾身上,生怕她出了丁点差错。
连着两次出事,张瑾身边的丫鬟已经发卖得不剩两个了。
这马氏能给张瑾当乳娘,自然是靳氏信任的人选,要不然头一次落水时她也近身伺候,早被卖到山沟里去了。
马氏这边小心的陪着张瑾在凉床上玩,屋那头靳氏坐在贵妃榻上跟吴妈妈说话,边上绕着她最看重的两个丫鬟芝兰和玉树。
吴妈妈仔细说了一番布置,又问:“太太想几日走?也好报了信回府,请三爷来接您和姑娘回去。”
靳氏想了想,接着道:“之前三爷就说,如今父亲辞官回乡谋馆,好容易他也做了这地的父母官,偏父亲一心扑到了书院里,反而再难见到面了。为难了他们,待得三爷来绩溪,最好让翁婿在这侯府里见回面。”
“像咱们三爷和靳太师这样融洽的翁婿,再难找到第二个了。”吴妈妈笑道。
靳氏喝了口茶,道:“所以就定初十,正好是三爷的休沐日。再过几天就是中元节,书院也要休沐,我父亲明日就从书院回来,毕竟要回桐城祭祖。镇国公想来与他一同回城里,到时候肯定我父亲定要来汝南侯府一趟。”
“那是一定的,小世孙还在这侯府呢。国公爷一来,靳老太爷肯定也得来露一面,两位老太爷可是焦不离孟。”玉树笑道。
芝兰也笑着道:“可不是,国公爷到了徽州,可一半是因为靳太师。我还听说国公爷虽是在物色宅子,但到了绩溪这整年也没看上合适的。不过都住了汝南侯府,哪里还看得上其他的宅子,看来国公爷要在侯府长住了。”
张瑾虽然坐的有些远,话却都听到了耳里。
其他的信息如,五年前太子薨逝后,靳太师就辞官回乡,圣上保留了太子太师的虚职,却没有留人,又如靳太师在徽州绩溪乡下开办学院,做起了山长,以及镇国公霍正则与靳太师相识多年,私交甚厚,靳太师回乡不久,霍正则后脚就带着嫡孙跟了来,抛了偌大一个国公府,美名曰南下休养……
这些信息,她来了半个月,也都知道了,只是听到镇国公会在汝南侯府长住,还是心中一动。
且不说眼光高低,汝南侯府是皇商出身,便是不贵也绝不会不富,宅子自然建得富丽堂皇,便是外头不逾距,里头也是精致咋舌。虽说江淮富庶,只怕霍正则也难买到出其右者。
再者,霍正则与靳太师大多时候都在乡下的书院里,倒也未必多上心物色新宅子。毕竟霍彦人幼,虽说霍正则也常带了他去书院,但是霍彦大可以少去,这样也就待在汝南侯府时候多些,也能间接照看霍贇。
这些日子,她不仅看出霍贇身份处境的微妙,也看出了霍彦身份处境的优越处。何况霍彦毕竟是他亲爹,她不在的时候,有霍彦在,好歹也能宽心。
靳氏开始说起庶务上的事来,张瑾便没有细听,转而跟马氏顺口打听了几句靳太师,免得明日祖孙见面出漏子。
“乳娘,外公那书院叫什么名?”
“是新安书院。”马氏抬起头,笑道:“那书院三爷还带你去过几次呢,想来那时候姑娘年纪小,不记得事。”
“是吗?我不记得了。”张瑾眨了眨眼,她虽然有原主的记忆,看来也不算完全,至少是只有记事以后的记忆。
马氏点点头,一向不算多话的她,说起书院似乎很有谈性,“……是很有名的书院呢,全是靳太师的功劳。虽说新安书院也是前朝就有的老书院了,不过荒废的厉害,在靳太师重办的时候,已经荒废几十年了。亏得有靳太师这样德高望重又学问大的人才能振兴它,不过四五年,才一回乡试,那书院考出来的举人就名列徽州三甲了!更别提秀才了。”
最后,马氏目露希冀的叹道:“靳太师不愧做过太子的老师,太子都能教,何况普通书生!照我说,有儿子且不往府学、县学里送,直管往新安书院去,有靳太师在,还怕没出息不成?”
张瑾见她动容,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记起马氏有个儿子来,比他略大几岁,像是叫马福安。便问:“我那奶哥哥可读书?”
“他是个什么,又那样愚钝,追着材大管事认两个字罢了,偏还爱这个。”马氏嘴里这般说,眼里却是柔软的很,又道:“若姑娘怜悯,他日太太请了先生给姑娘开蒙,能叫他在外头听一场,也是他造化了。
这点儿要求不过分,这马氏是靳家请来的乳娘,自是徽州人氏。徽州地处江淮,一向学风浓盛,虽马氏一家是仆从,有那一心向学的也不奇怪。
张瑾微微一笑,说:“读书是好事,不如也去新安书院?若是奶哥哥能读出来,便放出去考试罢,他日好挣个功名回来。”
马氏一愣,这放出去的意思便是要获自由身了。做这高门大院里的仆从自然是有些人求也求不来,有体面有实惠,但是总有不好的地方,其一便是不能考学。
能这样放出去考试,自然是极大的恩典,以至于马氏都不敢置信,且说这话的又是张瑾这样一个四岁孩童,于是她忍不住看向屋里另一头的靳氏。
张瑾这话声音并不小,靳氏那边虽说话,注意力也常在女儿身上,自然没有听不到的。她倒没有反对的意思,大方的道:“姑娘虽小,话却很对,读书是好事,难得他有向学之心。好好读,读出来了你也有个依靠。”
马氏喜极,忙双膝跪下,向靳氏、张瑾各磕了头,“两位主人的大恩,奴婢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张瑾笑道:“总归是我奶哥哥,学的好与不好也是家里人,乳娘又客气什么。”
马氏虽然不聪明,但是也不傻,立马就道:“姑娘说的是,有没有这造化不还是太太和姑娘说了算。如今有这机会,再不学好了,那就该给太太和姑娘谢罪了!”
张瑾也不过顺手为之,反正是有利无害的事,那马福安能读出来,也俱是张家的萌荫,以后或许多一臂膀;若读不成,马氏为了儿子这份希望,也会得更忠心卖力。
以此弥补了那胆小目光短浅又不够聪明的缺点,不必再多想法子撵了马氏。
张瑾表情悠然,显得很舒畅。
次日,靳氏正教着张瑾写自己的名字,便听得有人来报,说是靳太师与镇国公来了,正与汝南侯霍良在前厅叙话。
虽是出了五服的堂亲,但有人想倚靠了上去,所以两个霍家的关系也还不错,不然,霍正则也不会在汝南侯府小住了一年。
霍正则与靳太师靳沅都没有带女眷,又是长辈,自然也不需要自个儿去后院给侯夫人请安,于是一个径自去找亲孙,一个在去了小花厅等着见女儿。
靳氏收拾了一番,然后就领着张瑾去了花厅。
这小花厅正中一张梨花大案,案上摆着宝瓶花卉,主位是两张大椅,下面就是六张交椅。
靳沅坐在东面第一张交椅上,作为前阁老并太子太师,他的年纪并不算很大,不过年近五十的样子。他面白蓄须,轮廊柔和,然而目光清澈非常,隐约带出两分锋利之色。若不细看,又只是个气质亲和,风仪不俗的儒者。
“外公。”张瑾照着记忆里的喊了一声,然后扑过去抱住他,“外公好久没来看荷姑了,我可想死您了。”
张瑾这辈子还没跟长辈这么撒过娇,从前是没这机会,如今这机会倒是接二连三,她一开始虽不习惯,但连这四岁孩子的身体都渐渐习惯,那么这符合孩子年纪的举止也不得不习惯了。
也只能怪记忆里张瑾与这靳沅是的确投缘的,或许也因为靳沅虽有几个孙子、还有霍贇那外孙,却只有她这么个外孙女的缘故。
靳沅倒是习以为常,他摸了摸她的头说:“是想外公还是想外公带你去玩?”
靳氏生怕他又许了什么,忙道:“父亲可莫惯她,这些日子她在这侯府里玩都惊惊险险的,没的伤了一回病了一回,实在令女儿担惊受怕。这还没复原呢,可不能提再出去的事。”
靳沅作出惊讶的样子,“荷姑变得这样淘气了?”
“不是荷姑淘气,外公,事情是这样的……”张瑾借势将之前的事说了一回,重点暗示霍贇的船坏的不寻常,府里风言风语霍贇失心疯,后来那场风寒,便说是在霍贇屋里,因没人管着,吃多了冰酪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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