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应城。
张春、黄元平、周希哲、陈继祖都阴沉着脸,看着地上摆着的十七具尸体。有盐工的,也有盐商的。
应城石膏和盐的储量非常大,老百姓开挖石膏洞,蓄水熬盐由来已久。清朝规定应盐的销售为京山、天门、应城三县。巨大的利润激化了土地兼并,致使应城所有的土地都集中在地主手里。
陈继祖进入应城后,已经成型的地方势力成为必须也要处理问题。举下乡的工作组统计上来的膏盐洞商有104家,出生地主豪绅的占了九成,剩下的是教会和官僚。沙洋的土地全部八成集中在这些人的手中,另外极少的一部分就是单纯的以种植粮油的为生地主。这种土地高度集中的局面使应城比天门县更加难以处理。
何况这些人手中都有武装。张志功占领应城,之所以只能缩在县城。最后被孙传芳轻易捉拿,就与这些人有直接关系。他们极度排外。曾经有浙江人集股本四十万贯组成应城石膏股份有限公司,不过很快就被本地洞商上告王占元,王占元以办事不利把这家公司给强行取消了。
张春占领应城后,陈继祖由于无法有效解决地主豪绅的安置问题,连土地约法的推行工作也十分缓慢。
直到周希哲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和政治协商会议制度出来以后,应城开始组建农民协会和盐工协会,在工作组学生和士兵们的带动下开始争取自己的权利。地主豪绅第一次在会议上处于少数地位。不过他们也有办法。就是利用金钱收买盐工,是盐工协会分裂成了数派,有利用数量庞大的盐工来压制相对人数较少的农会。第一次政治协商会在吵闹中度过。没有达成任何协议。
以洞商彭幼岩、韩城斋为首的洞商联合起来,组建了应兴石膏股份有限公司,但是却没有到应城工商局申报,而是直接到武汉,请王占元向农商部呈报,并拒绝与新民大学合作新建新式工厂。理由是新式工厂投资巨大,政府有强制收购洞商资产的嫌疑。
张春也就不管他们。只是放工作组和医疗卫生队加强的宣传和服务工作。老百姓渐渐知道了洞商们落后的生产工艺对于土地污染是造成地方病的主要原因,同时盐工们也要求增加薪资收入。
春节过后,发生了几次农民和盐商的冲突。在工作组的调解下,没有闹出事情来,大量的农民开始向京山县迁移。但是不管是盐工,还是洞商。工作组能够渗透的地方不多。洞商与盐工有矛盾不错,但是却有着共同的利益。
直到几天前盐工与洞商发生冲突,洞商命令兵丁开枪,打死了十多个盐工,但是被盐工一拥而上缴械后又打死了几个兵丁和洞商。
陈继祖闻讯命令守备师将参加械斗的洞商武装缴械。
应城警察局介入,把双方的人都抓了起来。
但是这已经是一笔糊涂账了。
“健全的法律体系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了,比如这一次,要先制定环境保护法。劳动保护法。除了这两部法律,还要有盐化工工业规范。这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就算是完成了,你能够依法办事,但是就能解决现在的问题?地主豪绅是因为有枪,盐工是因为人多势众。你让我把这些人怎么办,杀?杀光他们最好,但是我能这么干吗?”
军营门前,张春一边对周希哲说话,一边看着两边跪在地上都在喊为民做主人群,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为民做主!好了,别喊了。我这个人不想做青天大老爷。”
张春和丽质在战士的保护下大踏步地走进军营。陈继祖没有进县城,而是把军营当成军政府所在地。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看着张春笑眯眯的面孔,很多人心里就开始发寒,因为张春很多惊人的决定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决定的。
“幼岩兄,城斋兄,你们过来说话。”
洞商这边,在重重保护下的人群中走出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
张春直接拦住了他们要说的客气话。
“听说两位兄长要捐助我们第四军20万贯以资军用,再下不胜感激。不过为民做事自己有自己的原则。王省长和我打了招呼,说要扶助应城盐业,为国家造福。但是我没有看到福,我只看到了孽。”
张春指点了一下地上的尸体。
“张大人,是乱民闹事,打死了我们这些良民,您可不能偏袒乱民啊。”
张春笑了一下:“这死去的人为大,总要入土为安,你们都抬着尸体到了军政府,军政府也不能不管。但是先把走了的人送走大家没意见吧。”
盐工们都在下面不停地喊“为民做主”。
张春笑着说:“盐商打你们,让我为民做主。你们打盐商,也要我为民做主。你们打农户,农户也让我为民做主。都说自己是民,你们说说,我到底为谁做主?你们的工人协会不是有会长吗,让他们进来说话。”
工人几番争执,最后还是推举了几个代表出来。显然盐工协会已经名存实亡了。
军营其实很简单,只是建了几排简易的营房。张春让士兵们直接找了椅子过来,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张春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你们闻得见空气中的臭味吗?硫化物的味道。我这个人是个农民,来这里之前,我在村子里,我就奇怪为什么这里的树木长不大,农田里长不出粮食,老百姓得了稀奇古怪的病。为什么?空气是臭的,水是苦的。土是咸的。可是我听说以前不是这样,这里是鱼米之乡。”
张春给丽质端了一杯茶,两人并排坐到了一起。
“应城膏盐。得天独厚,可以为盐商带来财富,让盐工养家糊口,但是也仅此而已。如果长此以往,你们想想你们的子孙后代会生活在什么地方。当然我知道,你们有钱了,到了汉口买房子买地。或者去其它地方享福。”
张春指了一下那几个盐工们代表:“你们也是一样,我知道你们不求出人头地,但是也想着比雇农长工泥腿子好一点。全然不顾把地方祸害成什么模样。”
盐工们都低下了头。而盐商们的冷汗就下来了。
“土地。是国家之本,不管是山川,还是湖泊,还是土地。都是留给子孙后代的。从现在开始。所有的盐场和盐洞全部停下来。盐业必须进行整合。当然你们自己要做也可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你们排放的污水,废气必须要达到环境所的要求,环境所会在建立监测机制。谁要是超标,那就是谋财害命,我就杀谁的头。”
“盐工的工资必须保证,盐工们要养家糊口。军政府会拟定一个最低工资。谁要是克扣盐工工资,你们直接找军政府。陈师长直接去拿人。没有钱,变卖家产也要保证盐工们的工资。政府可以出钱买。”
张春完全没有看已经吓得两股颤颤的盐商们。
“土地,政府出钱收购,不管怎么样,土地是国家的,国家的土地由不得你们这样祸害。政府选址建设一家新的工厂,你们不是说没有人能够达到我规定的排放标准吗?政府来建厂。当然,你们如果愿意,也可以用土地款,或者出现银入股。你们出多少,政府就出多少,政府要占五成一,剩下的是你们。如果你们还有意见,那么您爱到哪里去到哪里去,这里不留你们。”
盐商们都默不出声。
张春冷笑道:“很多人不是说我是笑面虎吗,我也不在乎獠牙上多一点血。再有,可以明说,新工厂用不了那么多工人,如果当不了工人的人,外地的可以回家去,不愿意回家的,可以在这里分配土地。如果嫌弃这里的土地贫瘠,可以到潜江荆州荆门一带。政策与在这里一样。本地人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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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批的军警开始接管各盐场,王自立从潜江派了一组研究员过来,开始点验这些盐商们的资产。
一些盐商集结盐工和兵丁反抗,但是守备师把他们当成敌人来打,一时之间,有些盐场成了屠场。当盐商们知道张春动真格的了,大部分开始撤到孙传芳的辖区。几乎没有一家盐商选择留下来,区别只是要钱和不要钱的问题。
为此,甚至有人托王占元和孙传芳给张春压力。但是王占元和孙传芳却说张春实际上还属于自治,双方只是停战阶段,相互并不隶属。要打,你们盐商自己打,我卖给你们枪炮和弹药。
所以一部分盐商在孙传芳的辖区组建应城自卫军,一部分盐商则直接拿了张春给的土地价款到汉口去了,包括彭幼岩和韩城斋。两个人直接到农商部状告张春强夺仕绅财产,称之为“应城民变”,他们不承认张春所建立的政府,直接说是叛匪害民。应城的动乱一直持续到一个月才逐渐平息过来。天门、连同沙洋的富商也开始外逃。好在天门农村的土地改革已经基本完成,所以影响不大。天门,张霖越总算可以开始进行城市改建了。
新民合作银行因此流出了二十多万两白银,黄丽玲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还不算各项的投资。直到此时,在汉口的商会才知道,新民合作银行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步。张春的笑面虎的“恶名”也传出去了。
四月重新开始的南北议和的谈判彻底破灭,南北双方议和代表均提出辞职。因为南方和北方都出现了意见不同的现象。
孙中山在孤立且无法协调南方各系势力的情况下,只能选择苏维埃政府靠拢,并筹备再次改组国民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