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南王秦莫图带着一众鹰犬奴仆在扬州临城最大的青楼“石榴裙”潇洒风流。
按理说以他的惹眼相貌和敞亮排场,哪一个生性放浪的美娇娘不是心花怒放地恨不得扑到他怀里撒娇献媚。可那一天就奇了怪了,自从来了一位腰间系刀的白衫游侠,所有的青伶大家就像丢了魂儿似的被牵扯过去。
就连秦莫图怀里的扬州花魁袖袖都暗地里往那人身上多瞧了两眼,要不是碍于前者的王爷身份,恐怕就要告罪一声,揣摩个理由寻那人而去了。
那个白衫游侠进了“石榴裙”后,没有理会热络搭话的老鸨,十分熟稔地躲开一股脑贴上来的一众娇娘,来到最角落的一处会客方桌,招手向待客官要了一壶扬州独有的淡中有烈“菊花酒”,就那么一个人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若是在平常,依“石榴裙”的超然地位,上了年岁但风韵犹存的老鸨杜娘可轻易不会露面,这不今天馆子里来了一位贵客中的贵客,杜娘也盛装打扮了一番,出来待客。还不是为了在那人眼里留下个好印象,希冀着以后能多庇护一些。
秦莫图对这个来了青楼却只饮酒的怪人颇有兴趣,捏了下怀中袖袖的娇柔脸蛋儿,对身边的青伶摆了摆手,便拿起桌上的一壶上好“江南露”,起身来到白衫游侠身边坐下。
“朋友来了‘石榴裙’,却只饮酒,就不怕伤了美人们的心?”
白衫游侠没有理会身着锦衣,凤眼勾人的秦莫图,依然自顾自喝着酒。
秦莫图身后的黑衣刀客不自觉的泄露出一分杀机,自从跟了王爷,不知道抹了多少对王爷不敬的豪杰喉咙,像这种兀自清高的卵蛋货,他不在意刀下再添一个。
游侠依然无动于衷,晃了晃手中酒壶,约莫不多了,招手向一旁忙碌的待客官,示意再来一壶。
“菊花酒虽淡烈相宜,少饮无味,久饮必上头,尝一尝清醇有韵的‘江南露’?”
大概是喝惯了每个酒肆里明码标价最是“无情”的高档酒,秦莫图对于那种江湖气息浓重的寒碜小酒怎么也动不了感情。
此时待客官又拿来一壶菊花酒,恭敬放于游侠面前,还特意向秦莫图低了下身,就又退下忙碌。估摸是堂堂大秦南王端坐于此,“石榴裙”里哪怕是身份最低却也眼高过顶的小杂役顿时对这个长得好看却浑身穷酸的游侠有了恭敬之意。
秦莫图没有因为白衫游侠的无视而恼怒,反而越发来了兴致,喝了口余韵最佳的“江南露”,对身后黑衣人说道:
“不归,你们江湖人都是这般话少,最无趣。”
“你很了解江湖?”
白衫游侠破天荒开了口,声音还蛮有磁性,既没有江南道这边常有的矫揉造作嘤咛细语,也听不出中原那边的规整方圆一本正经,倒是带了几分西北大漠里独有的豪迈,仔细嚼了嚼,还带点贵族女子的高冷。就像秦莫图手中的酒,余韵最佳。
其实在那游侠一进来的时候,秦莫图就看出来这白衫游侠是个女扮男装的行家,也就是他这个纵横花丛数年的“绣花王爷”能看出来,寻常人还真得在妙龄小娘身上多游历几年,才能看出些端倪。
秦莫图目光灼灼,没来由因为游侠的开口更加兴致勃勃,“打小被别人关着,还真没走过江湖,哪里来的了解,只不过身边多些江湖上的朋友,大多清冷的很。”
“久居深闺虽是你们女子的说法,但我这个容貌比你们女子更倾城的男人,说这句话也不为过吧?”
“一直这么不要脸?”
“看见美女,情不自禁啊!”
没有因为被识破女子身份而有丝毫慌张,出身北方观应宗的沈伴凤,粗略瞥了眼面前的男人,虽然猜不出秦莫图就是江南最大的地主,但还是隐约可以看出这个男子,气呈大紫,定是大贵之人。
望气士,都是追求得道升仙的世外高人,相比于道教中人的无为修道,他们更加在乎自然,靠采摘天地之气养育本身,以求证道成仙,最擅长的就是望气观神。
观应宗和阴阳阁,分别是北方和南方的望气士魁首,沈伴凤作为观应宗这百年的应运之人,早晚是要坐上宗主这个位子的。
还记得师父说望气士虽然不参合俗人争斗,但一辈子不蒙尘,一旦蒙尘,必不能自拔。所以她听了师父的话,到江湖来走一遭。
师父给她五年时间,还说五年里即使被俗世叨扰,只要能回去,就把观应宗交给她。她猜想这五年的江湖游历,是在锻炼,也是考验。若连一点风尘杂事都摆脱不了,怎么做那北方望气士魁首。
此时的沈伴凤对秦莫图的身份毫无兴趣,起身理了理十分廉价的白衫,心想自己独自出宗一年有余,也见过不少泼皮无赖和正人君子,紫气萦绕的京城永安也走过一遭。像眼前男子这样家底雄厚却玩物丧志的人也不少见,只不过身负气运,却还这般荒废的人就少之又少了。
这就像一个望气士在露气最好的清晨坐于山巅,不是借着天时地利在采摘朝气提高境界,而是脑海里思量着怎么拿下昨天遇见的可人姑娘。
既然你这样浪费与生俱来的天然运势,那就让你看一看底层江湖那些瞅上去就让人眼酸的笨鸟先飞吧。这趟江湖走的也实在乏味,有个人陪一陪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是个男人。
对于最自然的望气士来说,其实也没有男人女人之分了。
想到这里,沈伴凤望向秦莫图说道:“敢不敢跟我走一遍江湖?”
正要将壶中“江南露”一饮而尽的后者,听到这句挑衅味道十足的话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舒服。
“连名字都还吝啬,就要拐跑我这么一个美男子,我家里人知道会很严重的。”
“沈伴凤。”
“沈伴凤……‘沈家有女自出巢,望气无人唯伴凤’,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沈伴凤’?”秦莫图显然有些讶然于游侠的身份,手中玉质酒壶停在半空。
“都说你们‘望气士’是纵情世外的神仙人物,怎么也钟情于市井红尘了?”
“难不成山上太过寂寞,下山来找点乐子?”
沈伴凤看着面前这个让她丝毫谈不上喜欢的男子,真的懒得再搭理,转身向门口走去。
再次被无视得很干脆的秦莫图将酒一口饮尽,自怀中拿出一张金黄绣凤绸缎,这种绸缎盛产于徐州苏杭,寻常世家都不多见,名“头牌”,上面的凤纹是四大名绣之一的湘绣,秀气中带着一股子热辣。
秦莫图将绸缎抛向沈伴凤,大声喊道:“凤儿啊,一年之后我还会来‘石榴裙’饮酒,那时你还活着,我就跟你走江湖!这个凤绸和你很是应景,算是本公子给你的信物吧,到时候你腰里的刀可得借我耍一耍!”
沈伴凤接住刚好落于身前的凤纹“头牌”,向身后挥了挥,终于有些女气的声音传入秦莫图耳中。
“腰间刀名‘酒醒’,一年后便给你醒一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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