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祭坛上可以俯瞰整座城池。绿树池水宫殿青瓦,攀缘而上的凌霄花,这是帝都,他的霁城。
这是一座孤独的城池。
在白挽和听到那一声“王妃万福”的一刹那,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抽离了,填补那些思绪的,只是空白。
无边无际的空白。
公子上予挽起她手臂的刹那,她看见了云渡那几乎能冒出火星来的双眼,如今这样,她也只能对他报以一个苍白的微笑。
“哼!狐媚子!净使出这些妖魅手段!”
白挽和耳朵动了两下,发觉声音来自于十二个姑娘里面最边儿上那个,看起来年纪也最小。她冷笑,一根手指勾住那姑娘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她。
“肤白如玉,眼眸似星,青丝如瀑,模样倒也俊俏嘛。”白挽和掩袖咯咯笑,收敛衣袖对王上提议道,“不如……把这姑娘与嫔妾一起纳为妃子吧。”
公子上予左拥右抱,宠溺地说了声“好”。
云渡看她笑得违心,拳头砸在桌子上,那桌子都不稳了,“嘎吱嘎吱”随时有歪倒的趋势。叶君复见状,连忙按住云渡的骨节分明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她这是非死不可么!”
跟着云渡多年,叶君复从来没有看到他有这么生气的时候,他沉默一会儿,问道:“爵爷跟这姑娘本是不熟,怎奈如此担忧?”
这个问题,云渡也曾问过自己很多次,可他也不知道,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拉着他们靠近,那一点点情愫不断滋长、发芽……
一只青鸟煽动翅膀从远处飞过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扑进叶君复怀里,他取下青鸟脚上绑着的纸片,看了一眼便说:“是苏楹送来的,她说她被暗算了,从苦柳街开始都是慕宁给她们设的局。”
云渡幽幽地叹了口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眶微红,他说:“她以为我是因为江湖豪情才出手帮她,可没曾想,还是被我猜到了。”
“苏楹还说,白姑娘很可能已经和慕宁为伍,加入了她们那个组织——鬼焰。”
鬼焰?!
这不是海灵族为了壮大族群建立的组织么?!白挽和与他们那些人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被说服加入那个破组织?
只有一个解释了……
她出现在选妃典礼,恐怕也是被安排的吧。
白挽和,你是傻啊傻啊还是傻啊?
但现在这种情况,云渡也只能瞪眼看着祭神剑被拔出剑鞘,白挽和被左祭司刺破手指,她的血渗出来,一滴一滴落在那剑身上。
那血液,居然是带着丝丝缕缕蓝色的!
公子上予脸上闪过一个邪邪的笑容——看来他这次是找对人了。
这一场典礼,随着左祭司一句“礼成——”落下了帷幕。
百官是吃的吃喝的喝,白挽和却觉得很累很累,和方才那位骂她的姑娘一路去向王宫。她苍白着一张脸,低声问那姑娘:“你叫什么?”
“南藩王之女梨期。梨花的梨,期待的期。”
“很特别的名字。”
梨期低下头去,原先那一脸的骄纵俨然无影无踪,她嘟着嘴甚是委屈:“今年的正妃是你了,我充其量也就是个贵人……”
呵,真是小孩子啊,还在纠结左祭司宣布妃子时没有念她的名字——向来只有正妃,才有这个资格。
可她若是知道白挽和因为抄家之恨才不惜做这个妃子来报仇,会不会觉得可怕呢?
白挽和有些累了,心累。她靠着步辇一角,眯着眼睛沉沉睡去。
那个叫梨期的姑娘还好奇地掀开帘子,听见四周人高呼着“王妃、王妃——”,顿时像掉进蜜罐里一样,沉醉在这无上的荣耀中了。
甚至到了宫殿,梨期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一会儿让宫女收拾宫殿,一会儿让人陪着她去赏花,弄得宫女都以为她是正妃,那个慵懒又苍白无力的姑娘才是侧妃。
对于这些,白挽和也就是笑笑,一切都由着她吧。
一个梳着宫女发髻的小姑娘跑过来恭恭敬敬地对白挽和行礼,说道:“娘娘,王上指明了让您住在听荷轩,奴婢这就带您去。”
听荷轩。听这名字就知道肯定是个雅致的地方。白挽和抱着团猫,紧跟着宫女的脚步急急行去。
这王宫当真是大,不知道比从前望川那个家大了多少倍。九曲回廊转来转去把她都转晕了。院墙里各色花朵正在盛放,花期那么短,昨天那场大雨又不知道打落了多少花瓣。微风细细吹过,淡淡的花香味儿一瞬间便散了。
听闻公子上予的妃子均是不过两年便香消玉殒了,那么自己呢,是否也如这花朵一样,盛开一季,便永远凋落在这世上了。
桃花如旧,人呢,不过长眠在黄土一抔之中。
路过一个回廊,婵玉又开始变得灼热。白挽和小心翼翼地提着那个袋子,指尖不经意触到婵玉,葱指当即缩了回来,真烫!
莫非在这王宫里面,也有那种灵魂?转念一想,不会又是那个管芒给自己下的套吧?再栽一次?她可真是没有资本了。
或许……这和婵玉的那个封印有关系呢?毕竟海灵族是因为婵玉被封印才遭到禁锢的,那么管芒一定也希望解开封印吧?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一场交易呢。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走得白挽和脚都快麻了,终于到了那宫女口中的听荷轩。意料之中,那小院子里面有着一池荷花,一棵海棠树耸立在池子东面。
花开的正好。
“娘娘,您对这地方还满意么?”
白挽和环视整个宫殿,地理位置略微有些偏僻,却也刚好远离了那些纷扰,很是清幽,是她白挽和喜欢的风格。内部装饰倒也不俗气,到处透着女子闺阁的清新之气,乍一看来居然让人有一种错觉——又回到了没出嫁的时候。
她点点头,扶着额头说:“我有些累了,能不能让我一个人睡会儿?”
小宫女抿嘴一笑,打趣似的问道:“娘娘怎么不称自己为本宫呢?其他娘娘都这么称呼自己的。”
如若真那么说了,是不是就是说明真把自己当成公子上予的妻子了?她打心里觉得自己不是,因此,她也绝不那么说。
“那你当我比较特别吧,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亲切。”
小宫女蹦跶哒地到内殿拉出一床锦被,手脚麻利地铺好,眉眼弯弯地伺候白挽和睡下。
说真的,她还真是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周身被温暖的锦被包裹着,就像、就像在家里一样。她打了个呵欠,抱着一团温暖睡过去了。
她是被团猫蹭醒的,一睁眼就望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烛光下翻阅着什么,她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晚上了。
而那个人,正是公子上予。
还真是第一次和仇人这么近。
“嘶……”手不由自主下滑,摸到婵玉的时候又被烫到了。她蹙眉,把婵玉放到一边就幽幽地坐了起来。
感受到身后的响动,公子上予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托着腮问她:“还要八抬大轿么?”
白挽和摇了摇头。
又想起稚气未脱的皇帆拿着红巾帕搭在她头上,用清脆的童声说:“挽和妹妹,我长大了就这么娶你为妻好不好?”
那时的白挽和含着食指,含糊不清地说:“什么啊,人家姑娘出嫁都要八抬大轿抬着的!你要是不用八抬大轿来请我,我就不跟你走!”
现在想起来也只能一笑而过,那个皇帆,自从白挽和被抄家了就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很多人都说他被养血剑反噬身亡,当日白挽和看见云渡手里的养血剑也想到了这个传言,但她仍旧感觉皇帆还活着,和自己在同一个世界的不同角落,等着她去找到。
而这个公子上予,从心里就没把他当成她的夫君,既然不是夫君,哪来的八抬大轿?
上予呵呵笑道:“你是第一个不求荣华的妃子。”
白挽和作尴尬状,一只手顺着团猫身上的白毛,也不去看上予,好像他整个人都不存在似的。
他又说:“那你为何要来到霁城参加选妃?”
“莫非……你喜欢孤王?”
这么三句话的空档,公子上予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到了白挽和跟前。他一掌打落挽和怀里的团猫,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说!你是不是喜欢孤王?”
白挽和摇头,眼看着公子上予随手拿了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直接就灌进了白挽和嘴里。一杯下肚,辛辣的味道在唇齿间回荡,她被呛到了,摸着自己的脖子连连咳嗽。
这般狠戾的人,白挽和也不难想象他是怎样把剑插进父亲胸口的。
“不是喜欢孤王的人,来这王宫就是有目的的。你以为孤王不知道么!”
白挽和心里一颤,当下嗓子好像被人掐住一样,疼得喘不过气来。眼前忽的一闪,一把明晃晃的刀刷的一下出现在公子上予袖间。速度之快,白挽和根本来不及闪躲。
疼痛感传来,她的左肩已经被狠狠刺了一刀,白挽和下意识捂住伤口,血液从指缝间一滴一滴流出来,眨眼间衣裳上已是殷红一片。
公子上予用酒杯收集她泛着微蓝色的血液,哈哈笑道:“这下那些小东西们有的喝了!”
那笑容里,分明是深渊般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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