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江上漂泊了数日。
湿润的江风吹袭着破烂的帆,连桅杆上的漆也在潮湿的环境中几近剥落。水浪的拍打声仿佛微弱的催眠曲,把茫江由碧色吟成白色,又从白色唱成碧色。直催得船上的少女意识逐渐消失,人也昏昏欲睡。
随着肚子“咕~”的一声响,少女脑海里的某些意识被唤醒了。她依旧躺着,眯了眼看看天空——大约是正午时分了吧。
脑海中依旧是血流成河的画面,在那个承载了她所有记忆的地方,父亲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极其微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记住……去赤泽盘木山……找到婵玉。”父亲费力地说完这些话,已经是气若游丝,他头一歪,梦呓似的又吐出五个字:“封印……杀了他……”
白挽和自然知道,那个“他”指的是帝都霁城中高高在上的公子上予,而她的当下之急,是找到父亲口中的婵玉。
几日的漂泊令她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少女一动不动,只伸出舌头来,用唾液润了润近乎干裂的双唇,同时暗自庆幸自己还活着。
如幻听般的,但又那么真实的一句话从一方响起。
“那里……是有一个人?”
听起来,是名青年男子。
极度虚弱的少女心里一阵狂喜,有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大喊:“我在这里!快来救我——”然而她也只是张了张嘴,没发出半点声音。倒是她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除此之外,她听见“扑通”一声,水花瞬间溅到了脸上,突然间她清醒许多。
“抓住我的手——”
听见他的呼喊,少女尽量把身体靠近水中向她靠拢的男子,那双手仿佛成了她的救命稻草。触到他指尖的瞬间,深深的安全感驻在了她的心间。
男人用力一把把她拉在怀里,揽着她一直游到岸边,他听见女子极其微弱的声音:“谢谢……”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男人抱着她,踩倒了一片飞蓬草,然后轻轻地把她放在地上。这个时候少女才看见旁边地上放着一把剑。她挪了挪身体,一只白色团团状的小动物不知从哪里爬上了她的肩膀,伸了个懒腰。“喵呜~”
剑客顿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都虚弱成这样了,这猫崽子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少女大概没有力气跟他解释什么,只见那只猫低下头来,冲着少女的鼻子哈了口气,少女好像又恢复了精神,立刻幽幽地坐了起来,还冲着剑客甜甜一笑:“我叫白挽和,你呢?”
“在下云渡。”
剑客重新把剑背在身上,正准备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之类的话,哪知一下被少女叫住:“哎,我对这一带不是很熟,你知不知道盘木山在哪里?”
“盘木山?”云渡收住脚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少女和坐在她肩膀上的猫咪,“你去盘木做什么?”
“去盘木……找一位老师傅啊。我有个东西在他那里。”说这话时,少女像那只猫咪一样伸了个懒腰,奇怪的是那小白猫居然没有从她身上掉下来。
“那好吧。我带你去盘木。”
云渡斜着眼看白姑娘肩膀上的小猫,大概觉察到有人在看它,那小猫身上的毛全竖了起来,这使得它看起来更像一个团。少女立刻抚摸着那只猫,小声说:“乖啊,他救了我们,他不是坏人的。”
那只猫好像听懂了她的话,蓬蓬起来的毛瞬间趴了下来,它宝石蓝的眼睛也有了一丝丝柔和。
“姑娘,你这猫……挺通人性的哈?”
云渡伸出手来想抚摸这只小猫,可又怕它生气咬了自己,于是那只手在空中停了片刻,在他的犹豫中又缩了回去。
白挽和一边给猫顺毛一边说:“它叫团猫,嗅觉极其敏锐,是我的灵宠,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咬人的……”
话音未落,那只猫一跃而起,直接跳上了云渡的后背,“嘎吱”就咬了一口。云渡原本俊朗的面容立刻扭成一团,“啊——”,忍不住叫了一声立刻甩了胳膊把团猫打落在地,摸了摸后背却没有血。
“不是说这东西不咬人的么!”
“抱、抱歉啊……”团猫像受惊吓一样,哧溜一下窜进了少女的怀抱里,少女轻轻地抚摸着团猫,尴尬的笑了笑。
她看见云渡后背没有血,瞬间明白了什么,便说不用包扎也不用处理伤口,等过上一段时间就不会疼了。可是云渡坚持说被猫咬了怎么能不包扎伤口啊,不然里面的皮肉坏死流脓了怎么办。
白挽和拗不过云渡,于是答应先跟他去医馆再去盘木山。末了云渡还说:“你得给我付医药费。”
一脸无辜的白姑娘摊了摊手表示她没有盘缠。云渡扁扁嘴说:“那好吧,医药费我自己付,不过你可不能跑。”
瞬间白挽和感觉自己像个贼一样,不就是被她的猫咬了一下么,这么几年以来,被团猫咬过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个人非要去医馆看伤口的。无奈这是她在赤泽唯一一个还算认识的人,她还要靠这个人去往盘木山,只好暂时由着他了。
离茫江最近的小镇叫滨阳,盛产茶叶。可等他们到达滨阳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三三两两散去,青石板街上有些冷清。
白挽和抬头看过去,街道两旁是一片玫瑰红,和天边的晚霞一个颜色,那么多、那么多的花朵聚集在一起,树梢上满是淡淡的香气,她记得她曾经的家里也有这样一种树,母亲很喜欢盛夏里的这些玫瑰红的小花。
她站在一棵树旁边,扶着粗大的树身,干裂的树皮刮蹭着她光洁的皮肤:“这是宁香树?”
“嗯,宁香树。”踩着满地的树叶,云渡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深嗅花香,咬了咬下唇,“这里是赤泽边境,在赤泽主城区满是宁香花,那才是真正的像晚霞一样的花海,开在天上的花海。”
“你去过赤泽?”某一个瞬间,少女的眼中有了异样的光彩。她清楚地看着男人点了点头,然后欣喜地说,“我正准备去赤泽呢。”
云渡没有接话,他刚好看见一个医馆,直接走进去直白地表示他被猫咬了一口。白姑娘看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被猫咬了”这样的话,登时捂着嘴笑了起来。大夫撩起他的衣裳看那个所谓的咬痕,白姑娘脸颊泛红,别过脸去看一个一个的小抽屉上写的药名。
白芷,夏枯,当归……当归?白挽和的眼神当即停留在那两个字上面。当归,当归,却还是没有归来。
“你这背后,哪有被猫咬过的痕迹啊?”大夫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吧,我们马上就关门了。”
云渡说了句抱歉的话,转瞬便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被这姑娘的猫咬了一口却没有伤痕呢,而且他清楚的记得,当时摸向背后手里也是没有血的。怎么可能呢?难道是因为这只猫是灵宠?
更奇怪的是,当他站起来的一刹那,明显觉得脑袋轻了很多,像是什么东西从身体中抽离了。
这个姑娘,和她的灵宠团猫,都不简单呐。
还不等云渡发问,白挽和非常自觉地附在他耳边解释道:“团猫是感受到了你身上的戾气,所以才去咬你的,咬你那一口,也就是把戾气吸到了它自己的身体里。这对你是有好处的。”
咬了我一口,还对我有好处?!云渡比第一次见到这小猫崽的时候更加震惊,他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那只猫,更不可思议的是,团猫居然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仿佛是在赞同主人的话!
云渡咽了一口唾沫,无奈地说:“天色晚了,我们先去找个客栈住下吧,等明天再去盘木山。”
“喵呜~”团猫十分应景地叫了一声,算是替白挽和答应下来。
待他们安顿下来,天已经全黑了。整片天空好像被墨水染色的白纸,黑色墨汁晕开,布满了整个天际。下弦月挂上枝头,隐隐的依旧能闻到宁香花的甜香,整棵树的轮廓渐渐模糊在黑夜中。
白挽和似乎睡熟了,可云渡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到他曾听说过猫咬人没有痕迹的事例,他听着白挽和均匀的呼吸声,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那只小白猫趴在她胳膊上。
如梦呓般的,白姑娘唤着一个地方:“霁城、霁城……”
他知道,霁城是以昂帝国的王都。但他不知道这姑娘为何做梦都在念着那个物欲横流的地方,于是他得出一个结论——她肯定是做噩梦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起初云渡以为是老鼠,但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顿时发觉那声音是从白挽和身边传来的——难道是那只猫?可团猫一动不动就那么趴在白挽和胳膊上,那声音却仍然继续。
云渡一时好奇,蹑手蹑脚走到白挽和身边,看见她身边有什么东西发出蓝盈盈的光芒,那声音就来自那一团蓝色,仔细看看是她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布袋。手刚靠近了布袋,白姑娘忽然一翻身把它压在了身下。
团猫突然白毛竖起,瞪着一双大眼冲着云渡龇牙咧嘴。“喵呜~”这一声,是警告。白挽和腾地一下坐起来,云渡还以为她是在梦游,可她揉揉眼就打了个哈欠:“你动布袋了吧?”
“没有没有。”云渡矢口否认。
“哦,还好你没动。”白姑娘检查了一下系在腰间的布袋,又打了个哈欠,眼泪哗哗的流出眼角,“否则可能连命都没了。”
说完她就直挺挺的躺了下去,伴着均匀的呼吸声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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