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宵夜正凉,残梦浮檐上。一抹淡蓝光影掠过,于一道道青黑色的檐牙之上,轻若气,快若闪,助了夜之微凉,碎了檐下残梦。
班九带着公输鱼,从养士居出发,飞跃了数条街巷,径直来到醉云轩斜对面的一处檐角,伏下来查看环境。
这里与养士居同在北城区,相隔并不算太远,建筑格局却是大相径庭。养士居那边多为门面商铺,建筑雕画讲究细致,而这里的几道街上居住的多是匠作户,故,宅院的格局都是居所与作坊相结合的,以阔大为主,为方便进出车辆运送货物,大门都很宽,院子也都很大。
醉云轩便是这其中的一座酒作坊。
此刻,醉云轩的黑漆大门两侧悬挂着两盏招牌灯笼,在夜气中微微摇晃着,犹如两个昏昏欲睡的守门人。四处鸦默雀静,连一声狗吠都没有。
公输鱼与班九交换了一下眼神。
班九随即下了屋檐,沿着墙壁,缓缓靠近了醉云轩,却是过门而不入,左右看了看,快步走到醉云轩隔壁的一处宅子门前,站立片刻,又看了看环境,抬手便要推门。
忽然,
“嗖嗖嗖!”数条黑影从四周的暗处蹿出,举刀持剑,全都朝着班九劈去!
班九先是躲过了那些刀剑的突然袭击,又以挡以退为主地与他们简单耍了一会子,并不真的出招,只是刚刚好地令那数条黑影必须合力应付,才能与之势均力敌,又在他们快要招架不住之时再放几个空子,让他们产生能赢的错觉,继而更加卖力地围剿。
如此,那几条黑影便像是遇到了磁石的钢什铁器一般,被班九给牢牢地“吸”住了。
正在胶着间,班九竟是一个转身,拔腿就逃。
兴正浓、劲正足的那些黑影,哪里肯放过他?一个紧跟一个,全都追了上去。
这调虎离山之计,用来调鬼,也是一样好用得很呢,嘿嘿!远远地,公输鱼唇角一翘,这才从隐身的屋檐上跳下来,来到醉云轩隔壁那座宅子门前,推开虚掩的门,侧身闪入。
门内是一处空阔的院子,月影打在正中,使得周遭更显幽暗静谧,明明无人迹、无声响,还是令人不由地生出森森之感。
公输鱼快速穿过院子,行至堂屋门前,正欲掀帘入内,突觉背后一阵寒凉,马上侧身闪躲,
“嚓!”一道寒光贴着她的侧面而过,竟是一柄锋利的长矛狠狠地插进了门柱里!
公输鱼把反应的时间提到了吃惊之前,趁着那矛尖尚未从门柱里拔出之际,以长矛刺过来的轨迹,反向延伸,回手便扔出了一根木刺。
“咯”的一声,是木刺卡进骨节的声音;
“嗯”的一声,是喉咙里来不及发出的闷哼;
“哧”的一声,是尸身倒地,滑出数丈的谢幕之辞。
手持长矛在暗处刺向公输鱼的突袭者就这么被她给解决了。
本以为危险已经解除,然却不料,紧跟着,后面又有数杆长矛狠狠地戳了过来!
那些长矛,有钩有挑、有进有退,章法规整、招招致命,带着咄咄而幽森的死亡弑杀之气。
公输鱼连忙仰身,连续几个跳翻,于那些触则削皮、贴即磔骨的杀器组合之间,腾挪闪转、飞跃穿花,如绕树之藤一般,靠而不触、近而不贴。
躲闪间,就见她的手从后腰处拂过,于半空中展臂,划出一道半圆形的弧,再回腕,掌中便多了一根百节绳。
那百节绳在月色清辉下呈现出粼粼的古铜色,全长五尺余,虽名为绳,实是由数百节木块与铁环扣合而成,每一节,皆设有机括,可自由旋转三百六十度,比软皮绳灵活百倍。
“嘶嘶嘶”,百节绳一舞,若游蛇旋动、盘绕于夜色间,闪瞬便将数根长矛缠到了一起。
“卡卡卡”,百节绳一震,百点寒光微闪,每一个木节扣合处,都伸出了锐而尖的利齿,将那些长矛牢牢“咬”住。
“啪啪啪”,百节绳一紧,那些粗而硬的长矛如遇砍刀的脆竹一般,纷纷劈裂,根根折断,齐齐落地!
整个过程,快得如影一闪,不过数秒。
幽暗中,数名手持长矛者,蓦地一愣,若惊涛拍岸时未及躲闪的鱼虾,都被这从没见识过的神器给震呆了。
便是于这一愣一呆间,数根木刺若雨,呼啸而至,飞到了眼前,成为了他们此生最后看到的光影。
“嗵嗵嗵”,尸体次第摔落。
厮杀暗落,陌上尘起。
公输鱼收了百节绳,微微拧眉,看着散落于院中的尸体,与时明时暗的月色相衬,更显凄清诡谲。
她俯下身,在那些尸体上翻查了一下,惊奇地发现,不仅没有特殊的名帖铭牌,就连寻常的银锭铜锾也没有,这些黑衣蒙面之人,身上竟是干净得不带一丝多余的东西。
此刻,公输鱼心中有疑虑,却也不敢过多耽搁,即时掀起竹帘进了堂屋,借着月色,仔细查看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堂屋加上两边的厢房,共五间。家什物件样样齐全,到处都是一家四口曾经居住过的正常痕迹,好像他们刚刚还在这里一起用过夜食一般。
只是,太过正常的痕迹,便是最不正常的“痕迹”。
显然,这里已经被人细细清理打扫过,留下了一个陷阱一般的假象,静待“游鱼”自行入“网”。
却没想到,等来的这条“游鱼”太过聪明彪悍,竟是直接将“网”给撕碎了。
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公输鱼细细听、细细嗅、细细感受,不放过任何一点能够触碰感官的尘微。
她的感官,曾受过特殊训练,素来敏锐超常,可以从纷杂凌乱的假象中,剥离过滤出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月色自窗口灌入,悠悠铺展,遇物绕,遇弯折,只是并不停歇,直将整间房溢满。
公输鱼静立,闭目,
早已化于时间里的光影,慢慢聚合,如虹如霓,轻轻划过她的眼皮;
早已碎于虚无间的声音,徐徐盘结,如磬如苼,丝丝钻进她的耳蜗;
早已散于空气中的味道,缓缓沉凝,如香如檀,缕缕抚触她的鼻息。
……找到了!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唇角一翘,片刻也不多留,马上出屋,朝着高处的檐角射出墨斗线,飞身而起,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座死气沉沉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