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胡婆子的尸体与那已如尸体一般不能说不能动的二姨娘都被抬了下去,李婆子与庄子管事等人也都被拘押了。
里里外外围观的人,便是该走的走、该散的散,毕竟得了如此震撼的大消息,可得抓紧时间去散播才行:哎呀,这又是藏匿敌国谍者,又是白养便宜儿子,刑部尚书府,可是为今年的流言界作了大贡献呢……
公输鱼微微笑着将自己身上的链子锁摘下来,还给了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衙差哥哥”,随后施礼告辞。
那负责提链子锁的“衙差哥哥”一直痴痴地目送着公输鱼的身影消失在衙门口转角处:我就说嘛,如此俊俏有礼的可人儿,怎会是杀人犯呢……
公输鱼从京兆府出来,抬头看了看此时的天穹,亦如此前众多个寻常的午后一般,阳光温哑不刺目,照在那些随风翻动的旌旗幌子招牌上,是一种满含着市井气息的闲适,与照在高门大户里所折射出的安逸不同,倒是令身在其中之人,更生了心中平和。紧张过后,短暂的平和。
在这份短暂的平和中,公输鱼沿着喧闹的街市慢行,将自己淹没于熙攘的人马车流里,人畜不惊地走到街的尽头,抬眼就看到了班九留在石壁上的标记信号,随即按图索骥,很快便于一条僻静的背街巷子里找到了班九,和一名曼妙女子。
这曼妙女子,就是方才在京兆府衙门外,于众人全都呆滞不动时,逆行疾走的“独自清醒者”。她若是一直隐在人群里不动,还当真不易被发现,只是突见二姨娘倒地,一时惊慌失措,方才只顾逃离,从而露了行迹。
这便是自然界里的一条捕猎定律:静止的猎物难被发现,猎食者就以惊吓诱其慌乱,只要猎物一动,就再也无法逃脱猎食者的视线。
这个猎食者,自然是公输鱼;这个猎物,就是眼前被班九堵在了巷子里的曼妙女子;而公输鱼之所以要抓这女子的原因则是——她正是大鳐坊坊首家命案当夜莫名失踪的小妾!!
公输鱼杀坊首那夜,只是击晕了这个小妾,可第二日便听闻此小妾失踪了,这可不在公输鱼的计划之内,当时心下生疑,却也并无头绪。
直到今日一早,于拂云阁门外,公输鱼看到了二姨娘从胡婆子的脖颈里剜出了五根用于诬陷的雨针,着实吃了一惊,不是惊于二姨娘缜密精良的设局手法,而是惊于那一组雨针,竟是那夜她刺入坊首眉心要了其性命的“太微五芒”!
二姨娘只知雨针是公输家特有的暗器,便拿来用作诬陷,可并不知每一组雨针皆不相同。这一组“太微五芒”乃是公输鱼亲手改良过的,怎会不认得?
刹那间,公输鱼便明白了:雨针入体无痕,是仵作验尸也验不出的,那进了坊首体内的雨针之所以能够到二姨娘手上,必是因为坊首家的小妾当夜并未真的昏迷,而是不动声色地目击了自己以雨针杀人的全过程,且,那小妾是二姨娘的人!
公输鱼当即便逐一审视了围在拂云阁门前的所有人,却发现那小妾并不在现场。
接着,二姨娘又舍了眼前的刑部反而派人去京兆府报案,这一行为也甚是奇怪。
这几条线并到一起,不难看出,二姨娘与坊首家的小妾,以及京兆尹,三者密切关联。
遂,公输鱼马上调整了原定部署:本来,以胡婆子的遗书掀翻二姨娘,这事在拂云阁门前足以完成,可为了找出藏于暗中的小妾,也为了会一会京兆尹,便有了她主动将锁链套于自己脖子上,吆喝着大家一起前往京兆府。
一路上,公输鱼坐着囚车谈笑风生、招摇过市,引来围观者无数。那小妾既然参与了诬陷之事,必会急于想要知晓结果,故而定将隐于人群中前往京兆府观看审案。
公堂之上,公输鱼一计连环、多策并行,既要与二姨娘斗智斗勇,又要暗中观察京兆尹,还要在众多的围观者中引那暗藏的小妾现身,可谓辛苦。
好在那个得过且过、难得糊涂、没甚气场的京兆尹薄黾,并非实打实地与二姨娘一条心,瞧得出他们的合作只是基于薄黾不愿得罪刑部尚书府的当家姨娘,同意在小官司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当案件突然上升成为事关家国的谍者大案之后,他还算是拎得清,没昏庸无为到把自己也搭进去。
这样一来,公输鱼便无需在京兆尹身上花费太多精力,只是将原本定于拂云阁门前上演的戏码搬到京兆府公堂上演了一遍,霸气抛出胡婆子遗书,狠狠一巴掌便将二姨娘拍进了泥底。
最后关头,公输鱼故意安排班九惊艳出手、震慑四座,整个场面忽地一静,那个来不及藏匿的小妾便再无处遁行了。她一现身,公输鱼马上示意班九去追,并故意调开众人视线,为班九制造闪离的时机。如此,才有了眼下背街小巷里的这一幕。
说起来,这小妾也是命苦,竟被班九追。班九也不动她,就任凭她跑。可不管她跑得多快多远多拼命,一停下来,就能看到班九气定神闲地站在前面等着她。她马上掉头再跑,结果还是一样,鬼打墙一般,怎么都逃不脱班九的罗网。直到最后,她自己跑得天昏地暗、形神俱灭,瘫坐于这小巷子的尽头,面色发青、泪涕交加,两片肺叶子一起喘也嫌不够用。班九便静立于巷口,不言不动也不看她。越是如此,那小妾越是魂颤得紧,以至于瞧见公输鱼时,竟有种“得救了”的错觉。
眼见一朵娇花被分毫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猫兄给折磨得面无人色,公输鱼一脸的惋叹,忙去拉扶那瘫地的小妾:“哎呀呀,如何弄成这样?快起来、快……”
不料,那小妾忽地抱住公输鱼的腿,嚎啕就哭,“表少爷饶命!奴婢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奴婢不想害您,都是当家姨娘逼奴婢做的……”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公输鱼也并未觉得太过意外。
眼前这小妾,因做了易容,样貌有变,然说话的声音,以及哭起来既真切又实在的可怜状,可是丝毫未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