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二女长裙拖地,缠绵中浮行至江鸣羽的身旁,一左一右酷似护卫门神,眉眼中流转着仅仅针对于这位紫衣的柔情似水。“请跟我们来。”
四袖齐飞而绕上江鸣羽的左右两肢,却不曾在他的双手上展现出半点真实的触感,准确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两个不小心打翻的线团所吐出的丝线捆绑了一圈又一圈一样。若果不是二女中的一位之前还递手接了令牌,恐怕江鸣羽就得直接把二人当作根本没有四肢的幽灵了。
“那我先跟她们走一趟。”江鸣羽转身向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陈芒交待了一句,后者对此未有理睬。所以江鸣羽干脆先入为主地将其当成默认,随后便在众目睽睽下,顺应着长裙飘飘的意思,向着村子外头疾步走去。
紫熏米令的存在,是江鸣羽身为嫡长子,最后一件根据亡父遗愿所要完成的事情,也是江鸣羽个人认为,比起为父辈报仇雪恨,要更加重要的一件事情。
对于江鸣羽来说,老一辈的旧恨与这一辈的新仇是不可以混为一谈的,家族老人结下的梁子要是如同世袭罔替般不断传承下去,这世界估摸着就不得有半日的安宁。
而事实上,如果不是父亲在临终前终是愿意改变自己固执的想法,将雪恨的决心淡化,同时又追加了现如今的这项找寻任务,江鸣羽甚至不会答应他到白家腹地里挑衅白兰雨,继而换来一场花海荡漾中的针尖对麦芒。
人之将死,介乎于死境凡间两个世界的视野总归是要广阔一些的,除却家族中与白家长期积累往下的深仇大恨,卧病在床的老爷子抬头仰天,终是在最后的走马灯中回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梦想,在那个时候,虽然肩负家族仇恨,可他压根也没想过自己一生人有朝一日会与已成天下第一家的白家打上真正的交道,一颗心臻于至善,只想追求毒的极致。
经过数十年如一日的不懈努力,终是被老爷子找到了天下的至毒——那只存在于行天大陆上的紫熏花花叶。
但也正是因为这仅仅开于行天大陆的紫熏花,才让江家老爷子哪怕不得已,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白家搭上了关系。犹记得老爷子第一日登临白家时,便刚好撞见有人大侃毒之没落,说当初白家主人如何让招于江家家主,最后又是怎样不费吹灰之力地逆转,一击制胜。
被人揭开了家族长久以来的幻痛,五十出头却仍离不开年少气盛的老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拍案便起,拎着这两个纯粹只是在饭局上无聊扯话题的无辜家伙,一路跑到了白家门口叫嚣,不巧的是,当时的家主正是白霄,而且是不得已要送走女儿的白霄,所以结果可想而知。
老爷子被那时在气头上的白霄给当成出气筒,狠狠地拾掇了一遍,出手掠招并不致命,但手法却同曾经那场家族之争如出一辙,百招后,老爷子一身毒功便已十不存一。
旧恨在此刻延伸出新仇。
十多年后,也就是前几个月,在没有毒功的加持庇护下,老人溘然长逝,曾几何时家大业大的江家,也就此只剩下了江鸣羽这样一位独子。
或许是老来顿悟当时似乎是自己义愤填膺的有错在先,又或许是独子的坚持,让这位老人在卧床闭眼前放下了这十多年以来的仇恨,将常年记挂在嘴边的报仇,改成了挑战,又在遗愿中,给儿子添了自己未曾有幸去亲眼目睹过的紫熏花的名字。
江鸣羽看着眼前的紫衣飘渺,嘴角流露出真挚而又带着几分释然的微笑:“终于要结束了啊。”
“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了,小村子没啥心灵手巧的工匠,所以房子的卖相做工可能不太合你们胃口,还请多见谅啊。”刘村长带着众人一走一跛地来到卧龙村里专门腾出来的一座院子,其中规模更是整个卧龙村前所未有的宽阔。
院子共有前后两院,彼此间用天井连接,前院有两栋房屋笔挺排在左右,采靠墙而起的模式,分划出共计八间小房,是给同何夕伯一同前来的仆人居住的。
除此之外,在前院的正中央,还有一块其貌不扬的池塘。但正如刘村长所言,这里的人过惯朴素,压根不了解该如何像富家子弟那般修筑颇具美感的池塘,顶多只能照葫芦画瓢,再增多几分想象,用砖瓦堆砌捏造出一块四四方方,中间偶有高低落差的小型池塘,仅此而已。
这座小池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压根与漂亮擦不着边,索性其中涌动的活水清澈见底,清新之余点缀清凉,倒是自中唯一的润色所在。至于当中偶尔瞧见的畅游鱼苗,就别指望瞅见富贵人家的五光十色了,这里的清一色只有灰鳞。
后院布局同前院没什么分别,只是房子多了一栋正对前院天井的楼房,其规模是五房中最大的,其余两栋则跟前院无异。
后院也有池塘,但比起前院的单一,后院还多了一棵水边垂柳,垂柳下架设两座石磨圆台,一张镌刻有楚汉分界,一张则纵横十九道笔挺。
或许是没了可以放养的鱼苗,后院池塘中点缀着几朵还不到盛放时节的莲花,仍呈青粉绿透的含苞欲放。
而在两旁最边缘的角落里,左是堆放行李的储物间,右则立有一柱从下往上大有擎天之意的粗木,暂时不知意欲何为。
“哪里哪里,这儿已经很完美了。”何夕伯拍了拍心神中隐有担忧的刘村长的肩膀,轻笑道:“有地方住就已经很好了,哪还会讲究那些个身外的东西啊。”
“只要你们住得习惯就行。”得了丞相大人的肯定,刘村长略显凝重的眉宇这才重新舒展看来:“你们应该都还没吃东西吧?走,去我那里,我带你们吃好吃的去。”
“吃的?”早在一开始就被烤得金皮酥脆的乳猪勾起垂涎三尺的食欲的姜乐冥一听见这句话,原本还是涣散的眼眸顿时放出逼人精光,一个箭步化作鬼影横掠,就径直冲到了刘村长的跟前。
这次,甚至连陈芒都没来得及拦住他。
“对对对,吃的吃的,”刘村长笑呵呵地向侧方跨出一步,刚好跨入陈芒的递手范围内,迫使后者收了要把姜乐冥逮回来的意思。
瞧见姜乐冥这个还不算特别熟的外人居然一马当先地霸了刘爷爷左手边的位置,田雯灵已是不甘示弱,牵起雪儿的手就蹦到了刘村长的右手边,稚嫩小手更是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刘村长因为常年劳作而老茧遍布的粗糙老手里。
乐得见田雯灵如此依托于自己,刘村长的眼中更是笑开了花,右手牵两个,左边带一个,已是得享天伦之乐的刘村长就这样带着三个都是徘徊在十余岁的孩子走出了草堂院门,往自家的方向踱去。
何夕伯和他带来的几位心腹仆人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后,也是跟着一块儿踏了出去,最终,院堂内也只剩下了陈芒一人,还有一匹好不容易盼来了四下无人的寂静时刻的苍狼,终是得以在垂柳下显出原形,睡个好觉。
一年四季都批着粗袖黄袍的陈芒回身望了望就算是已经有意收敛身形,体格却依旧庞大的苍风,嘴角轻勾,拂袖抽手挥出漫天氤氲,铺设出一条半透明的垂带盖在鼾声如雷震的苍风身上,霎那间,苍狼身形包括如同轰雷一般的鼻鼾与其气息在内,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陈芒眺望着头顶一片祥和的蓝天,稍显忧愁地缓声道。
自言自语的惆怅很快便告一段了,说完后,陈芒掠起脚步,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速度,就在众人即将就坐的那一刻赶上了这场算不上饕餮盛宴,但也是无比丰盛的宴席。
就在此刻,原是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竟是不知从何处飞掠出一团厚实云团点缀在这草堂的正上方,并因风捏出一道宛若单只人眼般的轮廓,俯视大地。
“不在这里么?”不知在行天大陆的何方,有一声失落回响
紫熏花绽放在卧龙村以东三百米的一处山洞之中,确切来说,是开在一处山壁之中。因为到访此处的人若没有像江鸣羽这般有两位紫衣少女作引导,他们绝不会发现在那陡峭山体之上,竟会用逼真至极的障眼法潜藏一道可以通人的暗门。
起初二女将岩石峭壁视若无物般地渗入山体着实让江鸣羽有些吃惊,但吃惊归吃惊,既然刘村长已是立下明言要自己跟随这两位女子,自己也不好在这里打退堂鼓,只得咬咬牙,悍然前跨。
脚尖刚一抬起来踢上峭壁,意料中踹到硬物的疼痛并没有随之而来,反倒是自己的小腿前半截直接没入了那层峭壁里,而且江鸣羽仍然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脚尖在动弹,由是,他确信这面山体不过海市蜃楼,闷头便往里冲,谁曾想一进山洞便有“坑”,江鸣羽的脑袋直接撞到了洞顶倒悬而下的钟乳石,奏起嘭得一声嗡鸣。
“嘻嘻。”前行的两位女子刚一回眸,想要确认那位公子是否跟在身后,却是刚好撞见江鸣羽交错双手捂住前额的滑稽样子,便是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或许是听见了女子的打趣声儿,江鸣羽连忙正了正神色,小心翼翼地直起腰杆,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迈步。
洞穴并不深,到底也不过才十来步的距离,只不过越往里走,头顶悬挂的钟乳石便越往下生,逼得堂堂八尺男儿的江鸣羽,到最后只能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的抱腿球体,缩着脑袋左摇右晃地向前走。
而两位女子则全然没有这个问题,她们的身形早在入洞的那一刻便已开始逐渐缩小,到最后,甚至变得只有江鸣羽一个巴掌的大小。
当匍匐在地的江鸣羽终于穿过滴着清凉透珠的钟乳水幕,转过山洞内最后一段狭窄的拐角,他总算是看见了那朵被父亲除却家仇外,记挂最多年的紫熏花。
正如父亲记载所言,紫熏花生而有七瓣,以螺旋状由外而内地堆叠出层次感十足的花朵,同时又有挺如松树般的花茎,茎上生有两枝细叶如两撇长须,垂悬扫于地表。
而此时此刻,那两位只有巴掌大小的女子,就巧笑嫣然地坐在那两枝细叶上,一左一右,宛若花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