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三战时期的圣诞故事(七)
一九四七年一月七日,苏联,勘察加半岛,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郊外的战俘营
一提起俄国的堪察加半岛,人们总会联想到咕嘟冒泡的温泉、白雪皑皑的火山、跳跃着鲑鱼的清澈河流,以及在水边随处出没的棕熊……总而言之,就是一片远离文明世界的蛮荒之地。w★w√w★.く8√1 z★w√.
在欧洲人的眼中,这是一个很荒凉、很寒冷、很遥远的地方……比西伯利亚还要令人望而却步!!!
遥远到了什么程度?堪察加半岛的府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跟美国硅谷所在的西雅图之间的距离,比跟莫斯科之间的距离还要近一些。寒冷到了什么程度?勘察加半岛北部在冬天的最低气温,基本上每年都能达到零下五十摄氏度,跟南极洲一样冷,饶是以俄国毛子的体质都不太吃得消。荒凉到了什么程度?总面积三十七万平方公里(正好等于日本国土面积)的堪察加半岛上,从十八世纪中叶开始移民筑城,大致与澳洲的开同期。可是一直到了二战时期,整个半岛也才只有不到二十万人口,比西藏还要更加地广人稀。
如果说西伯利亚是一个令人凉至心扉的地方,那么勘察加这个地名则更是能让人感觉自己快要被冻僵。
因为堪察加气候如此酷寒,又地处于遥远的边陲,所以在俄罗斯帝国时代,“堪察加”这个词令人闻之色变,比西伯利亚流放地还要可怕。在那个时代的俄国学校,很多被罚到教室后排座位去的调皮学生,常常被谑称为“堪察加人”——其实,根据历史资料记载,沙皇政府还真的从未流放过什么罪犯到堪察加,因为根本没有哪一个富有奉献精神的看守,愿意陪着一群犯人到勘察加那么寒冷、荒凉和充满危险的地方去生活。
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堪察加半岛的府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也依然是全世界最大的既不通公路也不通铁路的孤立城市,想要从外界进入这座城市,只能靠坐船或者乘飞机。偏偏因为港口纬度太高,每年要封冻上最少八个月到九个月,船只可以通航的时间短得可怜,从而让这座城市变得更加与世隔绝……
但是,在这个冲天战火席卷全球的年代,这里却成为了整个欧亚大6上距离战争最遥远的地方。
对于那些在连年战火的蹂躏之中,被祸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生不如死的人们来说,这样一片远离硝烟和死亡的净土,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香格里拉那样的世外天堂,令人不由得趋之若鹜。
嗯,按照日本人的说法,这里就是欧亚大6上最后一块尚未被战火硝烟污染过的极乐净土了。
然而,某些在大战时代生活于此的俄国人,却并不怎么喜欢这片“极乐净土”的和平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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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凛冽刺骨的冬日寒风,二十六岁的雷泽诺夫少尉背着步枪,走在战俘营铁丝网外面被冻得结结实实的雪地上,执行例行的巡逻任务。勘察加半岛的寒冬,实在是冷得让人难以描述,虽然他裹着厚厚的皮毛大衣,以及堪比水桶的长筒皮靴,防寒帽的护耳也早就被放了下来,还是忍不住牙关打颤,连睫毛都冻上了霜。
在雷泽诺夫少尉看来,自己是整个苏联红军之中距离战争最远,也是最倒霉的那群人之一。
自从军校毕业之后,他恰好在苏德战争爆之前的一个月,被派遣到了勘察加半岛,在一个满员率从来没到过百分之五十的缺编排里当排长,于是很不幸地从头到尾错过了整场第二次世界大战。
结果,当雷泽诺夫少尉在军校中的同学们,高唱着战歌和国际歌,穿过柏林的勃兰登堡门,渡过莱茵河,翻过阿尔卑斯山,把红旗插上埃菲尔铁塔和比萨斜塔的时候,雷泽诺夫少尉却只能蹲在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的营房里,整天百无聊赖地喝着伏特加,望着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广袤荒野呆。
——根据雷泽诺夫少尉的推测,如果按照这样的情况继续展下去,那么恐怕一直到他退役的时候,他的胸前依然不会有哪怕一枚军功章……这可完全不是他所想要的军旅生涯!!!
想想看吧,等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变成了老头子的自己离开军队回到家中,坐在壁炉旁边的摇椅上,被孙子孙女缠着追问过去的战争故事,到时候难道要十分羞愧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爷爷那会儿连一仗都没有打过,整个战争期间就蹲在勘察加半岛的营房里,全部的战绩大概是打过几头熊……
——对于一名军人来说,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何等的不堪入目啊!简直是要抱憾终身的节奏呐!
于是,不想在蛮荒之地坐视战争结束的雷泽诺夫少尉,在这几年里前前后后向上级写了一大堆的请战书,坚决要求调动到欧洲前线的作战部队里去,可惜这些请战书统统都是石沉大海,毫无一丝反应。
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最后,他也只好认命了,准备在和平过了头的勘察加半岛度过战争年代。
但是,虽然已经对于上战场建功立业拿勋章不抱希望,但这地方的冬天还真是……好无聊啊啊啊!!!!
冬天的勘察加半岛府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气温降到了零下三十度,偏偏因为坐落在海边,空气中的水分多,所以降雪量特别大,一眼望去除了冰雪还是冰雪。海洋和港口都被冻结冰封了,连狗熊都钻进洞里去冬眠,城市的街道上同样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绝大部分的商店和电影院也都关门了。
更要命的是,由于勘察加半岛的纬度太高、靠近北极圈的缘故,虽然还没有出现极夜的状况,但是,在一月的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白天也已经变得非常短暂,太阳总是在地平线附近打个转就落了下去。而且,即使是在这样短暂的白天里,也总是阴云密布,天光晦暗,昏昏沉沉,难得见到几缕珍贵的阳光。
在这样黑暗而又严寒的风雪天气之中,哪怕是以耐寒而著称的俄国老毛子,没事也都不太敢出门,所以勘察加半岛的农场和牧场早已空无一人,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的工厂和码头也都停业了,渔民的船都被冻了起来。全城居民眼下都缩在屋里烤火猫冬,用抽烟、喝酒、吹牛和打牌来消磨时光。
——而这也是自从中世纪以来,俄罗斯民族在冬天的一贯生活方式……但是,作为这座战俘营的看守人员,雷泽诺夫少尉却不得不钻出温暖的房子,顶着来自北冰洋的风雪,在这样可怕的冬天里绕着战俘营巡逻。
事实上,在雷泽诺夫少尉看来,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郊外的这座战俘营,根本没必要怎么看守和巡逻。因为严酷的大自然就是最好的天然狱卒。只有疯子才会在勘察加半岛的冬天,妄图越狱跑到野外去,如果真有谁敢这么做,下场肯定是迅被冻成一根冰棍,然后在开春后解冻,变成刚从冬眠中醒来的狗熊们的口粮……而战俘营里关着的那帮美国佬,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傻子,应该不至于做出这样作死的蠢事。
别说战俘营外面还围了一道铁丝网,就算连这道铁丝网都没有,这些美国佬又能跑到哪里去?在零下三四十度的气温里,靠着两条腿走过几千公里的苔原和松林,然后再游过白令海峡逃到美国的阿拉斯加?
——天底下能做到这种事情,并且还没有半途送命的美国佬,恐怕就只有美国队长或者人了……
所以,雷泽诺夫少尉自认为他的巡逻工作还是很轻松的——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潜逃!反过来说,美国佬也不可能派遣一支精锐突击队,顶着如此恶劣的天气,越过几千公里的冰海和雪原,前来勘察加半岛解救这么几个本国战俘——且不说一路上要冻死多少人,就算攻破了战俘营,又该怎么把人给弄回去?
然而,尽管如此,碍于纪律和规章制度,他还是不得不按照排班每天进行巡逻,跑到外面来挨冻受罪。
跟寒冷相比,更让他感觉浑身难受的,还要数寂寞和无聊——每逢一年的冬天,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就会在风雪和海冰之中,进入与世隔绝的孤立状态。船只开不进来,飞机也难以降落。外地的杂志和报纸自然是甭提了,就连收音机也经常没有信号,外界的消息很难传进雷泽诺夫少尉的耳朵里。
而且,随着三战的爆,部队里原本十分松弛的纪律,也一下子被绷紧了许多。除了有数的那么几天休假,他都必须待在战俘营执勤,不能再随意溜出驻地到城里去寻找乐子,或者到外面去打猎——不过在这么冷的冬天,森林里也没什么像样的猎物可打——自然让这位少尉同志愈感到生活充满了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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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逻途中,漫天飞雪在稍稍停息了几小时后又再次飘起,借着海边强劲的风势,雪花像是乘着狂乱的羽翼在飞行,对于那些富有文艺细胞的人来说,这本来该是一片颇具风韵的美景,但对于雷泽诺夫少尉而言,却只不过是看的很麻木的平常景象——在勘察加半岛这个鬼地方,一年里起码有半年是在下雪!!
面对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他只感觉脸上的肌肤被吹得阵阵刺痛,浑身的骨头都快要被冻得僵硬了。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地绕着战俘营走完了一圈,整个人已经是从头到脚都被冷个透心,天色也昏暗了下来,战俘营外的雪原已经是灰蒙蒙、黑糊糊的一片,雷泽诺夫少尉只好打亮了手电筒,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
幸好,作为目的地的哨所很明显,决无迷路之虞——在一片白雪茫茫之中,哨所里明亮的电灯映亮了黝黑的夜空,灯光被旷野上的白雪反射得分外璀璨,比深夜海上的灯塔还要显眼。
饶是如此,当雷泽诺夫少尉跌跌撞撞地回到哨所的小木屋里时,也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一走进屋里,他就径直从火炉上取下铜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稍稍吹了吹气,就几口喝下滚烫的茶水,顿时让他感觉冻结的内脏被热茶浇醒了,一股暖流随即缓缓淌过四肢,不由得满足的吁出一口气。
正当雷泽诺夫少尉放下茶杯,准备找点儿什么食物填填肚子的时候,木屋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今天跟他一起值班的年轻士兵维克多,提着一大麻袋的东西,跟屋外裹着雪花的冷风一起闯了进来。跟雷泽诺夫少尉一样,维克多的眉毛、帽檐和拉起的大衣领上,同样也都结了一层白晃晃的霜花,而他进屋后的第一反应,也同样是倒了杯热茶往肚里灌,然后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低声嘟囔道:“……该死的,今天可真冷!”
“……冷一点儿也是应该的,谁让这里是勘察加,而今天又是圣诞节呢?”雷泽诺夫少尉不以为然地说,“……圣诞节的特别配给领来了吗?听说好像很丰盛的样子。昨天去得迟了没领到,今天总该有了吧!”
“……全都领来了,这里是您的份儿,另外还有这几天的报纸,以及您家里寄来的信件。”
维克多一边回答说,一边从麻袋里拿出各式各样的玩意儿,摊开在雷泽诺夫少尉面前的长桌上。
——等等,圣诞节?没搞错吧!今天不是已经一月七日了吗?
事实上的确没搞错,虽然今天已经是一月七日,但对于俄国人来说,今天依然是圣诞节,因为跟西欧和美洲国家不同,现代的俄国人一向都要过两个圣诞节。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在公历被彻底推行到全世界之前,东正教势力和天主教、新教势力用的历法是不一样的,简单来说就是要晚上那么几天。结果,俄历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圣诞节,按照公历就变成了一月七日。同理,俄历十月二十五日爆的十月革命,按照公历算却被退后到了十一月……
虽然自从苏联建立之后,克里姆林宫的领导人就宣布要跟国际接轨,废除东正教旧历,改用公历。但传统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就像现代中国人没能彻底废除农历一样,苏联人也没能彻底废除东正教旧历。最后只好搞成了双轨制——假如把俄国的旧历类比为中国的农历,那么十二月二十五日的第一个圣诞节,就相当于中国人概念中的元旦;而一月七日的第二个圣诞节,就相当于中国人概念中的春节……
所以,从理论上说,俄国人每年要摆两次圣诞树,吃两顿圣诞大餐,寄两份圣诞礼物……当然,在实际操作之中,普通的俄国人可能没有这么奢侈和宽裕,仅仅只能选择其中一个圣诞节来过了。
雷泽诺夫少尉先拆开了家里寄来的信,现母亲自制的圣诞贺卡,还有家人的照片,不由得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然后又看了看摊在桌上的自己那份圣诞节特别配给,现果然跟传说中一样,很是丰盛,合计有两听牛肉罐头,一大盒巧克力,两盒奶糖,一盒茶叶,四包香烟,以及两瓶不知什么牌子的日本酒——让雷泽诺夫少尉感到诧异的是,所有这些玩意儿的包装上,都赫然印着一行行自己不认得的日文!
上帝啊,难道说……这些配给品都是从战乱中的日本收集来的?!!派去那边的同志究竟把日本给搜刮成什么模样了啊?居然弄来了这么多的东西,甚至连勘察加这种被人遗忘的边荒之地都能分润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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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短暂的惊诧之后,认为事不关己的雷泽诺夫少尉就平静下来,打开了后勤部门放给自己的那两瓶日本清酒,邀请维克多一起共饮,尝尝外国酒的滋味如何——总的来说,日本的清酒显然不太适合俄国毛子的口味:度数不够高,口感太过于绵软,不像是男子汉喝的玩意儿……但是对于连防冻剂、古龙水、胶、清漆和鞋油都能喝下肚的俄国人来说,不管口感好不好,只要是酒,就没有丢掉不喝的道理。
几杯酒下肚之后,两人都隐隐有些微醺的感觉,同时也不由得打开了话匣子。
“……嗝儿~~排长同志,现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又爆了,咱们也跟美国佬开战了,而咱们这儿就是全苏联距离美国最近的地方。您说,美国人会不会从阿拉斯加打过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也就有立功的机会了,对吧?嗝儿~~”酒量不怎么样的维克多,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有些口齿不清地说。
“……美军从阿拉斯加渡过白令海打过来?怎么可能?!”
作为一名读过军事院校的“文化人”,雷泽诺夫少尉显然要比维克多这种本地士兵有见识得多,自然对这种蠢话嗤之以鼻,“……不管是咱们,还是美国人,都不会选择勘察加半岛这种地方当战场!咱们这儿已经够荒凉了对吧?美国的阿拉斯加又能比咱们这里繁荣多少?如果美军要从阿拉斯加进攻勘察加半岛,那么他们的每一滴汽油,每一块面包都得从本土运过来,光是这条后勤补给线就能把他们给拖垮!
更何况,就算他们投入重兵,打下了勘察加半岛,又能怎么样?难道他们还敢继续闯过几千公里的无人区,去攻打符拉迪沃斯托克不成?再说了,如果是在夏天开打,符拉迪沃斯托克的红旗太平洋舰队也不是摆着好看的。如果是在冬天开打,咱们的军舰固然是被冻在港口里出不去了,可他们的船又该怎么过来?
当然,换成是咱们也一样,红军也不会从这里出去进攻美洲的,因为白令海的两边都是人迹罕至的蛮荒地带,自然条件极度恶劣,这一点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且不说如何彻底击垮美国太平洋舰队,保证登6部队的安全,就算红军的进展一切顺利,轻易占领了阿拉斯加和加拿大北方的大片荒地,接下来又能怎样呢?
占领这些荒无人烟的地方,并不能对加拿大和美国的腹地构成实质性威胁,而长达几千公里的补给线,却能够把最勇敢的战士们活活拖死饿垮!红军战士就是再勇敢,也不能饿着肚子、拿着空枪去和美国人打仗啊!所以就算爆了三战,我们这边也顶多就是需要警戒一下,美国佬能够在天气好的时候派几架飞机过来骚扰一下就是极限了!真正的战场还是在欧洲,在中东,在中南太平洋,那里才是决定胜负的主战场!”
“……这么说来,咱们这边是不会有仗可打了?最多只会来几架美国飞机?唉,真没劲!”
维克多一脸沮丧地说,“……大伙儿肯定都要抱怨,说咱们既错过了二战,又错过了三战……”
“……你小子哪儿来的这么多怪话!你当打仗是很好玩的事情吗?”
雷泽诺夫少尉笑骂着揍了一下维克多的脑袋,“……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只有国家才能决定要不要我们上战场!说真的,你们能够平平安安地服完役,而不是缺胳膊断腿或者被装在骨灰盒里回家,就已经让很多人羡慕死了!好了!不要再瞎想啦!圣诞快乐!干杯!”
“……嗯……嗝儿……干杯!”
——哨所的窗外,来自北冰洋的寒风依然在呼啸,而战争的硝烟,也仿佛依然距离勘察加非常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