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圣城阿维尼翁
在黑死病蔓延的普罗旺斯乡村,除了少数幸运的农夫之外,还有另外两类人也活下来了不少。
先自然是那些蜷缩在城堡要塞里的领主贵族,他们的城堡一般远离人口密集的城市,相对来说比较封闭。如果在瘟疫的消息传开之后,这些领主立即就进行严格的隔离措施,禁止商人和旅行者入内,也不准自己人擅自外出,那么幸存下来的几率就会高得多——在黑死病侵袭的死亡狂潮之中,整个普罗旺斯地区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人活了下来;但幸存下来的贵族,却比这个可悲的比例稍微高一点儿。
当然,即使是那些还活着的贵族领主,在目前这种“一出门就死”的绝望局势之下,也只能躲在屋子里闭门不出,任凭穿越者们率领的不之客在他们的领地里为所欲为,同时还提心吊胆地害怕那帮武装分子会不会过来攻打——且不说这些陌生的武装分子有多少实力,打不打得进来,就算自己的城堡坚不可摧,守备严密,但只要被这帮外人在战斗中带进来了瘟疫,他们这些苟延残喘的死宅们就得一起蒙主召唤了。
但李维他们固然是一路“三光”(房子烧光,禽畜抢光,节操掉光),搬东西放火不亦乐乎,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强盗团。所以,在看到那些戒备森严的城堡之时,他们一般只会远远地绕开——跟这些警惕心爆表、而又极度神经质的家伙进行交涉,逐步打消他们的戒备,实在是太麻烦了,而且能够得到的好处也有限。不过,一旦遇到了那种已经变成鬼屋的“亡灵城堡”,他们也会毫不客气地破门而入,把里面任何值钱的东西统统搬空:正如有节操的郭政委所说的那样,这不是鬼子进村,而是废物利用
然后,更让人头痛的,则是那些乡下教堂和修道院的传教士——任何毁灭性大灾难爆的时候,往往也是宗教狂热大流行的绝妙时机。虽然黑死病的无孔不入让人畏惧,但依旧有那么些不怕死的狂热教士在走街串巷,动群众,传播信仰,忽悠他们去做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拿鞭子抽打自己啦,用各种猎奇的法子折磨自己和家人啦,还有捐献全部财产和老婆孩子,自愿给教士们做牛做马之类……听说李维这帮外地家伙居然来“抢生意”,或者是“抢夺主的羔羊”,那些激进派的神棍们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从马赛到阿维尼翁的一路上,三天两头都有喊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口号的精神病人,时不时地冒出来跟李维他们作对,理由很简单也很荒谬——“瘟疫是上帝给人类的惩戒,能治病的肯定就是异端和魔鬼”
当然,在看到活生生的“天使”表演神迹之后,又有全副武装的骑士和战士持械威慑,这些狂热派神棍多半还是恢复了理智,纷纷服软跪了下来,甚至还有不少人当即就摇身一变,成为了“圣人李维”的铁杆狂热追随者。可除了这些识时务的家伙之外,同样也不乏许多花岗岩脑袋的顽固分子,哪怕看着天使站在面前,也硬说这是幻觉或魔鬼,气势汹汹地挥舞拳头就要打上来,总之就是完全没法正常交流的样子。
幸好,这年头的欧洲人虽然虔信着圣母玛丽亚,但那种犹如白莲花一般的圣母派思想倒还不太流行,面对这些油盐不进的狂热派宗教疯子,李维的团队里根本没有哪个人爱心大,嚷嚷着“严厉对待他们会把更多的人逼成敌人。应该宽容地对待他们,尽量满足他们一切要求,尊重他们的个人信仰,并且反思我们有哪些错误才导致他们抵死不从”……而是按照典型的中世纪思维方式,对他们杀伐果断地采取了人道主义毁灭政策,无论是小神父还是大主教,一律当成异端绑起来烧成灰,所以倒也没惹出啥乱子。
尤其是在离开马赛六十多公里之后,他们还在路上遇到了一位从阿维尼翁城逃出来躲避瘟疫的红衣主教。这位红衣主教似乎对马赛的“神迹”略有耳闻,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态度颇为倨傲,一见面就怒斥李维背弃正道、崇拜异端,自己身为侍奉上帝的圣职者,对此歪门邪道决计不能容忍云云……但是等到一群长着翅膀的天使飘到他头顶上,对准他的脚边投下成串的雷霆之时,却又当即被吓得屎尿齐流,丑态百出。
不过,吓尿归吓尿,不承认还是不承认——虽然活生生的天使就一脸怒容地站在眼前,虽然天使施放的闪电已经炸在了他的脚边上,但这个红衣主教依然死鸭子嘴硬,死活不肯承认眼前这货就是天使
没办法,要知道宗教界人士最怕的是什么?第一害怕的是有大批信徒背教改宗或者成了无神论者,第二害怕的当然就是真神下凡了——正所谓“距离神越近的家伙越不虔诚”,无论古今中外,一般来说,越是高级的神职人员,通常也越清楚自己信奉的神明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们或许很乐意弄一尊泥塑木雕,不惜工本地花费大笔金钱,把它装饰得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用来帮助自己忽悠信徒捐钱捐物献美女,却绝对不能忍受这尊泥塑木雕突然变成活物,大模大样地向自己要这要那,号施令。
确实,中世纪的欧洲人一向以信仰虔诚而著称,而教会神职人员更是口口声声地宣布自己是“主的仆人”。但问题是,假如那时候真的有一位天使被上帝派遣到人间来颁布旨意,教廷的第一反应估计肯定是:“……火刑柱已备妥,宗教裁判所全员出动赶快送那个妄称天使的鸟人婊子上路”
当然,接下来到底是谁送谁上路,这个问题就比较难说了。历史上死得极度难看的教皇,可不止是一位两位,只要这位“天使”的法力足够威猛,能抗得住教会的谕令,很快也会有许多虔诚的神父和修女们丢掉节操不要,砍了那些顽固派主教的脑袋前来忏悔的……要不然,你以为日后的新教是怎么来的?
所以,鉴于这位花岗岩脑袋的红衣主教实在无法沟通,没办法担任穿越者和教廷进行交流的桥梁,这几年已经见惯了死亡的李维骑士,在低头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只能很遗憾地把这位红衣主教用一大火球轰成渣渣,然后继续踏上旅途,准备去阿维尼翁城寻找下一个能沟通的高级神职人员进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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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众人就这样化身强盗团,一路烧村子、抢东西、敲诈勒索外加烧烤活人地劫掠前进,搬空了无数废弃的村庄、城堡和修道院,烧了一大票异端,所过之处无不烈焰翻腾黑烟冲天,宛如鬼子过境……但不管他们走得如何磨蹭,终究还是逼近了此行的目的地,教皇克雷芒六世驻跸的“圣地”阿维尼翁城。
——在黑死病大爆的1348年,欧洲天主教会的教皇驻地,并不在意大利的永恒之城罗马,而是从13o9年就搬迁到了法国普罗旺斯的阿维尼翁,史称为“阿维尼翁之囚”。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最初是因为法王“美男子”腓力四世与教皇卜尼法斯八世在十三世纪末爆了激烈冲突——在法国历史上,腓力四世是一位好战的强权君主。为了统一法国和对英国作战的军费需要,财源紧张的腓力四世企图向之前一直免税的教会神职人员征税,此举自然严重地侵害了教会的利益。
偏偏刚动政变杀了前任教皇而上位的新教皇卜尼法斯八世,也是一位强势人物,当即就在23年布通谕宣称,世俗君主无权对教会及神职人员行使任何权力从而直接挑起了与腓力四世的激烈斗争。
接下来的几年里,双方文斗武攻不断,互有胜负。最后,正如同某句谚语:当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伟大的心智就会消失——而且,在很多情况之下,并不需要真正地将所有权力集中到一个人身上,而只要让这个人以为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就能把他变成一个疯狂的脑残……急于求胜的卜尼法斯八世不顾十字军东征失败以来,教会权威已经大幅度下降的现实,居然准备直接撕破脸,先革除法王的教籍,宣布他不再是基督徒,任何人都可以合理合法地造反,随即动十字军攻打巴黎
——这不仅严重高估了天主教会现有的号召力,也等于是把教会推到了与全欧洲诸侯为敌的悬崖上。
于是,得到了消息的法王腓力四世,在其它诸侯和意大利内部不少实力派的暗示默许之下,决心先下手为强,玩了一把蛙跳战术,于13o3年直接兵渡海,偷袭罗马教皇国,在意大利本土实力派和教会内部反对派的带路之下,一举攻入教皇卜尼法斯八世的别墅。入侵者毫不客气地剥了卜尼法斯八世的衣服,把他像狗一样用铁链栓起来,在罗马当众游街和殴打,极尽侮辱之能事,最终把这位教皇活活气死。
接下来,腓力四世利用打垮卜尼法斯八世的余威,在两年后强行扶植一名法国主教当上教皇,取名克雷芒五世。但问题是,之前的教皇之位一向是由意大利人垄断的,得知有外国佬前来抢班夺权,意大利中部的教皇国内顿时一片哗然,不少意大利主教公然宣称要于掉这位法国佬教皇面对这样毫不掩饰的死亡威胁,可怜的克雷芒五世教皇根本不敢去罗马的梵蒂冈上任,唯恐自己一到教皇国就立刻死得不明不白。
可既然当了教皇,那么总归还是要到教廷去上任的,否则就等于自动旷工辞职了。克雷芒五世想出的对策就是逆向思维:我不就山,让山来就我既然那帮意大利人枢机主教不欢迎我过去,我就把整个教廷搬到法国来在得了主场优势之后,又有法王这个地头蛇撑腰,看看咱们到底是谁整治谁
于是,从13o9年开始,在法王的大力协助之下,天主教廷就被搬到了阿维尼翁,而之后的历届教皇也全都由法国人担任。直到1377年,格列高利十一世教皇才摆脱了法国的控制,重新把教廷迁回罗马——但这还不是阿维尼翁教廷的最后结束:仅仅过了一年之后,格列高利十一世病死,阿维尼翁和罗马分别选出了两个新教皇,而德国人绅圣罗马帝国)也插了一脚,选出第三个新教皇结果导致德法意三个民族的三个教皇长期对峙,互相兵攻打,爆了持续四十年的“天主教大分裂”……截止到“三教皇之乱”结束为止,阿维尼翁足足担任了一个多世纪的教皇驻地,堪称是中世纪欧洲仅次于罗马的宗教圣地了。
虽然阿维尼翁这个圣地的来历,怎么看都没有半分拯救众生的神圣性,只有赤♂裸♂裸的征战杀伐和权力游戏……而且,“阿维尼翁之囚”的时代,也被公认为欧洲天主教会由盛转衰的重要历史转折点。但不管怎么说,天主教廷的进驻和那些高级教会成员的消费能力,确实是大大地盘活了阿维尼翁这座内6小城市的经济,使得大量财富从法国、德国、意大利乃至于更远的地方流入了这里,刺激了城市的展和繁荣——别的东西暂且不论,光是每年往来朝见教皇的香客和使者,就给阿维尼翁带来了巨额的旅游业收入。
所以,在教会入驻的数十年之后,这座罗纳河畔平凡无奇的乡间小镇,就迅增长到了约摸五万人口,按照中世纪欧洲的社会标准,已经称得上是一流都市,几乎能够跟普罗旺斯府马赛相提并论了。
而阿维尼翁人则自豪地认为自己取代了罗马市民,成为了这个世界上距离上帝和天国最近的人。
遗憾的是,当黑死病从马赛港汹涌袭来的时候,天主教会的神圣法力,并没能把病魔阻挡在城外。
——在毫无意义的短暂挣扎之后,阿维尼翁还是被死亡吞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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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维尼翁城郊外,罗纳河畔,李维骑士等一行人站在河堤上,望着滔滔流淌的河水,沉默不语。
此时此刻,在罗纳河翻滚的波浪之间,充斥着无数腐烂肿胀的人畜尸体,其数量之多,甚至淤积了河道,堆成了一个个由尸体组成的“浮岛”。而原本清澈的河水,也被如此多的尸体染上了恶心的腥臭气息,其场面之凄惨骇人,简直犹如地狱的冥河一般,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呕吐和掩鼻。
在罗纳河两岸的村落和田野之间,也是炊烟全无、腐尸遍地。田野里没有农夫在耕耘,只见疯长的杂草,道路上看不到行人和商队,河面上更不见船只的帆影……众人行走其间,却宛如穿行于寂静的荒野。
——虽然这里原本应该是全法国开程度最高,物产最丰盛,人口也最为稠密的富饶地区之一
而在他们一行人的头顶上,还有大批乌鸦成天在呱呱叫着聚集盘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唉,看起来,阿维尼翁这边的情形,似乎比马赛还要更可怕呐”
怔怔地看了良久之后,李维骑士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快进城吧这地方还等着咱们拯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