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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望着江中若隐若现的贺岭,沉声道:“由陈坤负责歙州城内的布防,歙州城内旧部暂调金双麾下,布控汾江江面。你带领暗部听从蔺晨的调遣!”
“宗主,这……!”甄平面露难色,尴尬地道,“他……!”
“蔺晨加入江左盟是为了好玩,他以挚友身份帮我,我岂能用宗主身份去压他?”梅长苏淡然笑了笑,道,“但眼下我还需借助他的应变能力来判断我和束中在贺岭密谈的形势。”
“是宗主!”
束帮主,一别经年,你还好吗?
两日后,束中如期而至,铁青着脸负手立于船头,其所雇的大船行至贺岭附近,一阵悠扬的笛声随风传来。
“啊,这是江左宗主的笛声!”船老大匆匆跑到船头,侧耳听了听,随即脸色大变,害怕地看向束中道,“传檄金令。束帮主,您……您该不会是来江左寻仇的吧!”
“传檄金令?没听过!寻仇?你对了,我就是来寻仇的!”束中杀气腾腾地道,”区区一个江左盟宗主就想要我缴械,不可能!”
“束,束帮主!”船老大急急唤了两声,指了指江面道,“梅宗主来了!”
“嗯?”束中随着笛声向江面上望去,一叶舟似乘风而来,似又不是。
舟上载着一位穿着白衣的年轻人披着夕阳的余晖吹着一支的玉笛缓缓向大船驶来。
“现在不是逆风吗,这船怎么动的?”束中指着迎面驶向他的舟,诧异地问道,“这也是公孙家造的船吗?”
“不,这是宗主邀友人一起设计,请托班家做的舟。据舟腹部设有机关,可依据船上之人站立的方位来控制舟的行动。”船老大带着几分崇敬,继续道,“去年秋收的一场大雨,束帮主是否有印象?当时宗主不但调派人手协助泯州、州秋收,下令江左一代全线停航,还安排了居所给我们这些以船为家的人,热菜热饭招待了我们好几呢。”
“他还管这些?”束中扬起了浓眉。
“谁不是呢!”船老大扬着笑意嚷道,“风雨过后,他还找人手帮我们修船呢。班家应着宗主的要求研究出加固船体及控制航行速度的技术,我跑完束帮主您这趟啊,就能拿着银子去请班家替我把船改进、修整下,指不定下回就能赶上公孙家的大船了!”
“你口中的班家是不是江湖上有名的巧匠班家?以设置各类精巧兵器扬名下的班家?”束中不由地追问道,“他们不是做兵器的吗,什么时候做起船来了?”
“郭山见过宗主!”一旁的船老大见舟行近,没再回答束中的话,而是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郭山知道规矩,这就停航!”
“你!”束中怒道,“这什么意思,没了你我就上不了江左的岸头吗?”
带有肃杀之气的笛音戛然而止,舟上的梅长苏收起了玉笛,朝着大船上的束中抱了抱拳,以清澈的嗓音朗声道,“束帮主,自北方奔来江左一路辛苦,梅某本应好生招待,只是在江左的地头不许江湖斗殴、门派纷争的事情发生,如果束帮主是因私人恩怨前来江左寻仇闹事还请束帮主换个地头……!”
“咋滴,就凭你吗?”束中鼻子一哼,提气跃起至船头,脚踏着船头的甲板,不屑地道,“没想到江左宗主竟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这倒是让束某见识了!”
束中虽嘴上言语犀利,但脸上并没因此流露出不屑和轻视。舟上年轻男子还未弱冠,一袭白衣因轻风拂过而衣袂飘飘,单薄的身躯也因此落得个霁月清风的俊朗样。
在船老大出“停航”一词后,他的亲随就立刻通知了舵手,掌舵的随即抛锚停船。跟着主船而行的其余两条大船也因主船抛锚停船而抛下铁锚。
一连串的举动,井然有序,似早就熟捻。
能以病弱之躯将盟内众洒教成这样,绝不可轻视。束中暗自思忖,大手一挥,挥退了因停航从其余两条大船上跃到主船上查看情况的两名副手。
“束帮主!”梅长苏淡淡一笑道,“既已到了江左的地头何不给梅某一个薄面,让梅某调解下束帮主与公孙家的恩怨!”
“可以啊!”束中爽朗地笑了笑,道,“行走江湖交个朋友也是应当的,我可以放过公孙家的其他人,但砍了我黄杨木的混子和他的手下,我绝不轻饶!”
“束帮主真是个爽快人!”梅长苏抱了抱拳道,“歙州的贺岭也是大梁名山之一,何不与梅某一起共赴贺岭山头,对饮几杯呢?”
“邀我去贺岭?”不远处的山头,在入眼之初船老大就已将其介绍了一番。只不过依船老大所,现在并非观山的最佳季节,而这色也渐晚……
“就你我两人吗?”江面上在不知不觉间,多了不少大大的船只,他的三条大船已有被围的势头。
但也只是势头。
这些看不出是渔船还是客船的船只,都在与他的大船保持了一定航距后抛锚停航。
“贺岭脚下的茶棚、客栈不乏美酒佳肴,如束帮主给梅某薄面何不与梅某共赴贺岭山头邀月对饮,让峭龙帮的弟兄在贺岭山脚喝个酒解解乏。”
“好!”束中思忖半刻后,轻笑道,“到了江左地头不给江左宗主薄面传扬到江湖上倒显得我束某人目中无人了,但束某总要将兄弟安顿下,还请梅宗主给束某一些时间,今日酉时束某准时赴约。
“好,今日酉时梅某在贺岭山下恭候束帮主大驾!”梅长苏浅施一礼后,轻轻甩了甩衣袖,转身换了个站姿。这叶舟果然依着船老大所述,立刻由静止改为了飘荡,朝着贺岭慢慢驶去!”
“……也是个能人了!”束中暗道了一句,却又冷笑几声,道,“可就凭这个休想让我让步!”
“帮主,你真的打算和他独上贺岭山头?万一他使诈怎么办!据我所知这江左宗主上位时间可还没到一年,他的底细谁都不知道!”
“我们宗主不是这种人!”一旁听到这话的船老大不满地叫道,“他虽不会武,但江湖道义他看得最重!
束中望着江面上若隐若现的贺岭,冷笑道,“他和我独上贺岭是知道以我的性子决不会对一个不会武的人动手。哼,而他在没劝服我收手前,断然会守着江湖道义,不会暗中下手!只不过,他要想劝我收手,放过公孙一族可没那么容易。”
放眼望去,舟已行至贺岭所在的江中岛,岸上的人将其从船上搀下,拥着他踏上了岸边。
能以未到弱冠之龄坐上江左宗主之位且能让下位者令下即从,值得我以礼相待。
环顾江面,本呈围拢之势的舟不知在何时已悄然散去。一望无边的江面上,只停泊了两三只渔船。
红日西沉,渔船上似乎有人撒下了网。
好一个江左风光,束中暗自忖道。
酉时,束中带着十个峭龙帮弟子踏上了贺岭所在的岛,梅长苏则携江左盟甄平等热在了岸头。把束中引上岸后,梅长苏先行把束中带来的人略作安排后,就和他上了贺岭山头。
一路上束中一句未言,倒是梅长苏絮絮叨叨地将贺岭的奇妙之处娓娓道来。只是已经黄昏的,任凭梅长苏得再妙,束中也欣赏不了贺岭山道旁的美景。憋着一肚子气的他却因想着有更重要的事情而只能忍下。
似乎察觉到束中的不悦,在行近贺岭山顶的山亭时,梅长苏从拢袖中掏出了短笛,缓缓地吹奏起来。与刚才束中听到的传檄金令的笛音不同,这一曲配着身边潺潺流过的溪竟是另一番情境了。
“束帮主请!”将束中引入山亭,梅长苏微微笑了笑,“登山劳累,就先让梅某煮上一壶茶让束帮主解乏!”
语毕,将短笛收入拢袖中的他,信步坐下焚香,起了茶炉的火后便将束中撇下,在束中能入眼的视线范围内自溪边取了壶水。
“山泉甘甜,是煮茶的好水之一!”把铜壶放上茶炉后,梅长苏浅浅笑道,拿起一把羽扇对着炉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了起来。
“梅宗主,该有的尊重我给了你,可你要想让我放过公孙家可没那么容易。”束中看着梅长苏忙着煮茶却一言未发,忍不住开口道。
“在梅某眼里五湖四海的来者皆为友、为客。”梅长苏笑道,“只是公孙家先行一步到了江左,请托江左庇佑全族。江左盟秉着江湖道义将其先行护下,这点还请束帮主多多担当。
“我身为峭龙帮帮主,也不是没肚量的人,但是他们犯下的事情不是事……!”
“他们现在住在歙州西南胡同,南二街丁号院……!”梅长苏从炉上拿下了铜壶,顺口道。
“呃?”在束中愕然中,梅长苏用铜壶的滚水将案桌上的白釉茶壶、茶杯一一烫过,接着往白釉瓷壶内倒了些茶叶,再用滚水烫过一遍后,才以“凤凰三点头”的冲泡方法往杯中斟了茶。
“你们这边都是这样喝茶的吗?”一气呵成的泡茶手法落在束中眼里却是繁杂多余,嘴上语气甚为不屑,但他还是接过了梅长苏递上的热茶: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少年,用相同的手法为他泡过一壶茶。
“泡茶的手法多少都有相似!”梅长苏低下头,垂下的重重睫毛掩住了眸中的忧伤。在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后,他轻声道,“束帮主在和我聊过后,若是还想解气的话,自可领着你的人将公孙一族带走!”
“哼!你不用多费口舌!公孙宇罔顾我帮下看林之饶告诫在先,出言不逊在后,这口气我安能咽下!”
“江湖传言,公孙宇是砍了几棵束帮主的树导致束帮主一路追杀公孙一族,唉……!”梅长苏悠悠一叹,道,“都道束帮主家子气,可又有几个知道生在北方的黄杨木是不可多得的贵重木材,黄杨是能堪比叶紫檀的树木。”
“梅宗主知道黄杨木?”黄杨木罕见且不易得,但与叶紫檀不同,黄杨更多用来制作盆景,故而知道的人更少,喜它的人也甚少。
江湖传言沸沸扬扬,他也懒得去解释,一为不需要,二为怕招来更多窥视黄杨的宵之徒。
“知道,黄杨生长极为缓慢,能够成树、成林相当不易!”梅长苏极为赞同地道,“两百年树龄的莫是黄杨,就算是其他树木也相当不易了。”
“什么两百年,是两百三十五年,想我大梁也不过两百一十年的建国史!”接过刚刚斟满的茶盏,束中仰首喝了一口,不满地道,“再来一杯!”
梅长苏笑了笑,提起铜壶准备起身去溪边取水,却被束中一把拉住:“我去吧!”看着梅长苏手持水壶的手微微地抖动,束中一把夺过水壶没好气地道。
语毕,已是运气跃出山亭,片刻间就提着盛满溪水的铜壶回到了山亭中,瞟了拥着薄裘的梅长苏一眼后,直接将铜壶搁在了茶炉上。
“有劳束帮主了!”梅长浅施一礼后端起自己喝了一半的茶,浅浅饮了一口,才道,“梅某一身病骨还请束帮主多多见谅。”
“我虽有听过江左新任帮主乃一介书生,却没想过竟如此羸弱。”束中本想弱不禁风,想了想还是换了个措辞。
“梅某不过是承盟里兄弟抬爱罢了!”梅长苏一声轻笑后,道,“到这里,梅某不得不佩服束帮主,想当年北方匪祸四起,束帮主硬是凭一己之力带着几个结拜的兄弟就将这些流寇匪首收纳归一,保得北方百姓的安宁。”
“保得北方百姓安宁的是赤焰军,不是峭龙帮!”束中刚端起茶还没就口,在听闻梅长苏这么一后,将手中的茶盏一丢,狠狠地道,“可恨!忠心为国的赤焰军居然被宣布为反贼;可恨,灭了大渝二十万的明明是赤焰军却变成谢玉的功劳!可恨,我几次写给地方官员的陈书都被扣下,现在连北方驻地官员也一直回避于我。若我知道是谁在捣鬼,一定将其碎尸万段!”
“……”这些都是老阁主在和他商量后做的决定。给霖方官员一些好处,那些官员在收了好处后,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也就由着束中递交陈书却不着手处理了。
“梅某听过……!”梅长苏咬着牙,稳了稳内心的起伏,道,“梅某在此奉劝束帮主一句,江湖中人莫要插手朝廷中事,以免引来祸端。”
“我当然知道!”束中愤恨地道,“若不是忌讳这个,我早就带着帮中兄弟去找谢玉讨教个明白了!莫大渝的皇家军,就那个谢玉,我拿下他都绰绰有余。”
“谢侯爷是当朝大将,束帮主莫要瞧他才是!”梅长苏轻言劝解道,“束帮主义薄云是不假,可也要为帮中兄弟想想,莫让他们枉送了性命。”
“哼!”承认梅长苏的是事实,但束中还是一脸的不服气。梅长苏不经意的几番言语,激起了他不愿再去想的那个银袍将。
“束帮主乃侠义之士,当年驻守北境的赤焰军少粮,束帮主得知后立刻调剂帮下粮草送往赤焰军。”
“梅宗主果然有本事,这件事极为隐秘,就算在当年的赤焰军里知道的人也不过限于大将中的几人。梅宗主远离北方,竟然连这事都知道,难怪能做上宗主之位。”
“这么梅某是猜对了!”梅长苏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后,道。
“猜?梅宗主难道是猜出来的?”束中大惊,忙问,“你,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梅某只是知道当年梁帝曾延缓发往北境的粮草半个月,想来在北境之内,缺少粮草的赤焰军也唯有向峭龙帮求助了,故而梅某才有此推测!”梅长苏低下头,似轻笑一声,“束帮主,梅某再大胆地猜一猜,是赤焰军的少帅林殊跑到你峭龙帮地头向你求援的吧。”
“这你也知道!”梅长苏几句话让束中对眼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大有好感,忆起那银袍少年,心头闪过百般滋味,不由问道,“也是猜的吗?”
“我还推测他是单枪匹马来找你的!”梅长苏暗暗地揉着手指继续道。
“没错,没错,当时我都吃了一惊呢!虽然一直听他是金陵最耀眼的少年,却怎么也没想过他会单枪匹马地来找我借粮草呢。”束中一改刚见面时的轻视,迫切地追问道,“你是怎么猜出来?”
“赤焰军中也只有他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和行动吧!”年少的他根本就没有过害怕和后顾之忧,在和父帅、聂真叔叔了一声后,独自一人跨上战歌奔向峭龙帮地头。
那时候的他根本不晓得按照江湖规矩,这不但不得体而且颇有冒犯之意。
“得也是啊!”束中也不再客气地等梅长苏斟茶,见铜壶的水滚了,拎了铜壶倒入白釉壶中,自己倒起茶来,并随意地挑了茶碟里的一块绿豆糕丢进了嘴里,“我没见过这么单刀直入的人,好歹我也是一帮之主,他见了就:束帮主,朝廷的粮草还没到,赤焰军现在极度缺乏粮草,我想问你借点用用,请问你是要我打败你才肯借我,还是和你斗酒喝赢了才肯借我啊!”
“……!”幸好,他的莽撞无理没让豪爽的束中在意,没和他对打也没斗酒,只是要他泡壶茶给他喝。
“多嚣张的子啊!可惜,没多久就……”束中的语气微微有些伤感,“事后,我曾去过梅岭,可惜只剩一片焦骨,什么都没了。”
“七万男儿,地为墓,对于他而言,将士身死,魂守疆土也是幸事。”梅长苏饮了一口茶,压下心中的起伏,淡淡地道。
“梅宗主,你也认为是赤焰军打败了大渝皇家军而不是谢玉吗?”束中追问道。
“梅某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梁帝认为是谢玉打败了大渝的皇家军!”梅长苏四两拨千斤地道。
“……那么你也认为赤焰军是叛军吗?”束中皱眉又问。
“梁帝这么认为就是了!”梅长苏淡淡地回道。
束中一呆,当下愣住,看着梅长苏向炉子里丢了一块香木,久久之后才低声附和道,“你得对,梁帝这么认为就是了,幸好你我皆是江湖中人,不用卷入这种尔虞我诈的朝廷纠纷中去。只是失了赤焰军,北境不知会有几年的安宁,我峭龙帮能做的也就是减少宵之辈、流寇之人罢了,若是真有大渝大军压境该如何是好,就凭现在的守军能抵得了几战!”
“束帮主,你我皆为江湖中人,何必愁烦这些事?”梅长苏幽幽一叹,道。
北境,短时无忧了。
赤焰男儿凭借血肉之躯灭了大渝二十万皇家军,短期内大渝不敢再犯。只是大渝现在在笑吧,笑林氏的结局,笑赤焰的结局。
压了压心头隐隐的痛,梅长苏强颜笑了笑,接着道:“届时自有朝廷派兵镇压,束帮主又何须担心?”
“……江左,离北方远得很,自是不用担心,但我峭龙帮身处北方,北境安危怎能与我无关?”束中恨恨地道,“我帮派弟子届时往山症林中一躲就是,可怜百姓却要受颠沛流离、背井离乡之苦。”
“束帮主得是,梅某失言了!只是这种事并非你我能够决定,现在也未发生,又何必庸人自扰?”梅长苏带着几分愧疚,为束中倒了新茶后道。
“梅宗主,你就算再怎么和我套近乎,我也不会放过公孙宇的!”束中眉头一拧,沉声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