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顾南明出院，门口就有营区的人来接他，一位沉默寡言的老司机，载着他一路回到营区，一路上一言不发，直到快下车的时候，才通过后视镜看着他，说了一句：“小伙子不错啊，很勇敢。”
顾南明只能装作腼腆地笑笑。
他对被夸奖这种事向来比较拿手，尤其是来自陌生人的夸奖......尴尬大于欣喜。
回来之后顾南明先是去了吴阿姨的办公室，表达了自己想要入党的意向，吴阿姨连连说好，表示明天就把要填写的手续材料发给他，而后逮着顾南明就是一顿猛夸，先进青年，杰出代表，见义勇为巴拉巴拉巴拉，顾南明全程干笑，最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中年妇女这种生物着实恐怖，她要损你时，可以让你脸皮挂不住，要夸你时......还是可以让你脸皮各种挂不住。
他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当其他人都对他表达赞许时，这种英雄似的待遇，反而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顾南明回了趟寝室，换过衣服后，在食堂吃了晚饭，早早来到晚课教室，找了个不太引入注目的角落坐下，就像是某种喜欢独居的小动物。但是没坐多久，背后忽然被人拍了一把，顾南明一转头，艾尔玛“嘿”地对他做了个鬼脸。
“......？？？”
顾南明脖子一缩，战术后仰。
不对劲。
这姑娘今天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像是有小星星在里面闪。顾南明心中咯噔一声警铃大作，糟糕，该不会是那种剧情吧.....
艾尔玛哈哈哈大笑起来，一派恶作剧得逞的样子，而后手掌一撑，一下从后排的课桌上翻了过来，在顾南明旁边的位子上坐下，然后用胳膊肘捅了他一把，眉飞色舞道：“你出院还蛮快的嘛，想我没有啊？”
顾南明坦诚道：“也就半天没见，不是很想。”
艾尔玛“哼”了一声，下巴扬起，样子拽得不行。她稍微安静了片刻，又忍不住用胳膊肘捅顾南明的腰：“问你个问题啊。”
顾南明心生不妙，正襟危坐道：“请讲。”
“这么严肃干啥。”艾尔玛眼珠子四处乱飘，迟疑了一下，装作不在意地道：“你之前......这么努力救我是做嘢啊？是不是......”
她的嘴唇变化着，“喜欢我”三个字在唇边呼之欲出，顾南明心中大叫一声我靠果然是这个问题！这种问题就不太好回答，说是吧，违心了，他对这个未成年的中二不良少女确实没有任何那方面的想法，偶尔还会小小地鄙视一下，觉得有点蠢兮兮的可爱。可直接说不是吧，又好像太伤人......
念头转了一下，顾南明抢答道：“不是！”
长痛不如短痛，伤人也没办法，总是要说清楚。
“......”
艾尔玛的嘴巴张开，剩下的三个字噎在喉咙里，消失了。
她看着顾南明。
顾南明在她的目光下败退下来，眼神飘向别处。
空气里安静了那么几秒钟，老师在讲台上开始讲课。艾尔玛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为、为什么啊，我感觉自己长得还蛮靓的呀......”
她的五官确实标致，若是张开了，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顾南明叹了一口气，没有看她，心中对于这姑娘的完整印象却一点点浮现出来。
艾尔玛，十五岁，具体生日不知。亲生父母不知道是谁，但她偶尔会提到自己有个养父，是帮派里的人，似乎还是某个小头目，教过她识字。这姑娘的文化水平不高，从小周围都是一群混混、打手、妓女、瘾君子......但那位养父似乎将她保护得很好。人的成长环境会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一个人的人格，这姑娘不算很坏，就是有点皮，不良气场十足，其实是个纸老虎。
单线程，一根筋，笨蛋，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这种傻丫头最容易被英雄救美的戏码所打动。
“对不起。”顾南明叹道：“艾尔玛......你还太小了，你不懂什么叫喜欢。”
“不懂......”艾尔玛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看着顾南明，脸上有一抹红色猛地窜上来——并不是那种害羞的红晕，而是因为愤怒。那种愤怒的神色在她脸上迅速扩大，在顾南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艾尔玛“呯”地一拍桌子，吼了出来：“我他妈怎么就不懂了！你就是看不起我扑街！！”
整个教室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望了过来，顾南明也有点被她给吓到，睁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位同学！”讲台上的教室敲了敲黑板：“上课的时候不要大声喧哗！再有下一次我就要请你出去了！”
艾尔玛一下子蔫儿了下来，坐回位置上，也不说话，就是眼眶红红地瞪着顾南明，委屈而不忿。顾南明顿时有些于心不忍，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但艾尔玛马上“嘶”地露出牙齿，就像是炸了毛的猫咪一样露出威胁的神态，顾南明抬起的手掌于是悬在半空，片刻，又放下去。
艾尔玛恨恨地看了他一阵，扭过脸去。过了一会儿，她又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间，又过了一会儿，顾南明听见她小声地哭起来。
顾南明头大如斗，又有些心软，想了想，小声道：“艾尔玛啊......”
“别和我说话！”艾尔玛埋着脑袋骂了一声：“烦死了！”
小姑娘家家闹别扭是真的麻烦......顾南明心中大感棘手，绞尽脑汁地想了个笑话，轻声道：“其实啊，我十五岁那年也喜欢过一个女生，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艾尔玛不理他。
顾南明酝酿了一阵，悲伤道：“我见到人家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太漂亮了，真的好看，笑一笑把人魂都给勾走了。但是后来......后来上厕所的时候，我发现那家伙就在我旁边......”
“......”
艾尔玛反应了几秒钟，噗嗤噗嗤破涕为笑，但还是埋着脑袋不肯见他，闷声闷气道：“那然后呢？”
顾南明脸色黑如锅底：“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多可惜！”艾尔玛啧啧有声，过了片刻，道：“在我们那儿就有人好这一口呢！你没听人讲过吗，一个男人无论外表多么冷硬，肠子总是温暖的......”
“......”
强还是你强。
顾南明眼角微微抽搐。艾尔玛说完这句便又不理他，埋着脑袋，老师在台上讲课。时间在静悄悄地往前走，空气里安静了有那么一阵子，或许是几分钟，艾尔玛终于稍微懂了一下，低声道：“太丢人了......”
“嗯？”顾南明看着她。
艾尔玛从臂弯间抬起头来，眼睛还红红的，脸上带着两道泪痕，但这姑娘性格终究是大气，似乎是想通了，脸色好了很多。她鼓了鼓腮帮子，小声道：“真的太丢人了......这辈子第一次和人告白，结果却是这么个下场，刚刚全班的人都在笑我......”
顾南明真挚地安慰她：“没关系，这种经历以后还会有的。”
“你......”艾尔玛噎了一下：”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
顾南明笑起来。艾尔玛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然后伸出一根指头，威胁道：“刚刚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知唔知！”
“明白，明白。”顾南明点着头。
“明白就好！”艾尔玛哼了一声，伸手擦干眼泪，看着黑板的方向，沉默着，似乎是开始认真听课了，但顾南明知道她不是。果然过了几分钟，艾尔玛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怎么来新西府的不？”
“嗯？”
“你知道，我们那儿很乱的，什么人都有......有个厉害的人看上我了，要玩我。我老豆当然不肯啦，就派人把我偷偷送到新西府来......”
顾南明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艾尔玛抹了把眼泪，道：“我才不是随便的人。诶，所以，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这......”
顾南明为难道：“按照新西府的法律，和十六岁以下的未成年少女发生关系是违法的......”
“滚！！”艾尔玛张牙舞爪：“谁说要和你发生关系了，你这个人真龌龊！我老豆还活着的时候说男人都是色狼，果然说的一点儿没错，还说我这样的漂亮女孩子就是要保护好自己！你不就是嫌我年纪小呗，我听得懂！”
艾尔玛撇了撇嘴：“那算了，就当你没福气。”
顾南明笑了笑。
艾尔玛哼哼唧唧：“年纪小我也是老大，你就是老娘的马仔......”
“是是是！”马仔同学连连点头。
艾尔玛的心情又重新晴朗起来，牛逼轰轰地翘起二郎腿，表情变得很拽，超拽，巨他妈拽。
就是眼神有些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