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旭日初升,照耀大地。
待谢吉祥跟苏晨他们一起赶回燕京时,已是上午时分,天际金乌灿灿,暖暖照耀人心。
在过城门时,谢吉祥特地往外看了看,发现此时守护在东城门的校尉全部都换了人,不是昨日那些睡眼惺忪的小兵,而是身上带着肃杀气的精兵。
谢吉祥心中微定,也很明白若是京中不平,苏晨也不可能在今日便进京。
马车一路疾驰,直接来到大理寺侧门,停在了皋陶司门前。
谢吉祥刚要掀开车帘,便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嗓音。
或许是因为忙了一整夜,赵瑞的嗓子略有些低哑,他问苏晨:“一路顺利否?”
苏晨拱手:“回禀大人,此行颇为顺利,我们不仅捉拿韩陆归案,也连夜审问清楚口供,拿到了所有案件真相。”
赵瑞颔首,刚要说话,余光看到谢吉祥掀开车帘。
两人不过一整日没见,却有种如隔三秋的恍惚之感,谢吉祥跳下马车,站在赵瑞面前盯着他看。
赵瑞也低着头看她。
晴朗天空下,是少年少女对视的双眸。
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都很干净,带着雨后初晴的微醺,又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谢吉祥忍不住扬起一抹微笑:“早安,瑞哥哥。”
赵瑞也笑。
他伸出手,在谢吉祥的发顶轻轻拍了拍:“你也早,吉祥。”
说罢,两个人就傻兮兮对着笑。
两人都有好多话要说,他们看着彼此,不约而同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又好似有千言万语,不知要先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只听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吉祥长大了。”
这声音太熟悉了,谢吉祥从小听到大,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谢吉祥眼睛大睁,她屏住呼吸,几乎如同蜗牛挪窝一般,缓缓转过身来。
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斜靠在皋陶司门前,他身上穿着令人陌生的铠甲,可那俊秀的容颜却依旧如同昨日。
两年未见,兄长依旧是兄长。
他同谢吉祥相似的眉眼含笑,正认真看着自己牵肠挂肚的幺妹。
“吉祥,哥哥回来了。”
谢吉祥眼睛一红,她往前走了几步,却越走越慢,最后几乎是蹒跚着来到了兄长的面前。
“哥哥,”谢吉祥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下他身上看似冰冷的铠甲,“哥哥回来了。”
她如此说着,红着眼睛冲他笑。
小姑娘脸颊上的梨涡依旧浅浅淡淡,带着让人喜爱的朝气,也带着无法割舍的想念。
谢辰星眼睛也泛起潮湿的水汽。
离家在外,独自一人在兵营里拼搏,多少次都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下来,但他却舍不得放弃。
他的妹妹,他唯一的亲人还在燕京等他。
他一定要回来。
万幸,他撑到了这一天,他风光而归,成了护驾有功的功臣,也强大到可以守护妹妹。
谢辰星看谢吉祥那双杏眼一直盯着自己看,似乎要把他刻印进心里去,心中叹息,面上却挂着笑。
“吉祥,哥哥还要忙,你先跟瑾之查案,”谢辰星道,“待晚上,我们再一家团聚,可好?”
哪里还有什么不好?
从他离开燕京那一日起,谢吉祥就在等他归来,现在见他平安而健康,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她依旧对着哥哥笑,脸上是同小时候一般无二的梨涡。
“我等哥哥回来,你去忙吧。”
谢辰星没说再见。
这个词到了嘴边,却令他万分心酸,怎么都没能说出口。
他只是洒脱地转过身来,大踏步离开了皋陶司。
谢吉祥站在门内,遥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等到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还舍不得离开。
赵瑞轻轻来到她身边,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这一碰,他才知道谢吉祥浑身都在抖。
赵瑞低头一敲,谢吉祥的泪水已经奔涌而出,扑簌簌滑落脸颊。
赵瑞心中酸酸的,夹杂着怜惜的钝痛,令他也跟着很不是滋味。
他从袖中取出帕子,轻轻覆盖在谢吉祥的眼睛上。
“傻姑娘,哭什么?”
谢吉祥伸出手,轻轻握住他覆盖在自己眼皮上的大手,眷恋般地蹭了蹭。
她没有说话,赵瑞也没有移开,就这么默默陪伴着她,直到谢吉祥情绪平缓,才低声道:“我好多了。”
赵瑞在她耳边问:“那我松开手了?”
他声音带着熬夜过后的沙哑,却依旧是熟悉的语调。
谢吉祥点点头,小脸在他的手帕上蹭了蹭,似乎有蚂蚁在他心尖上爬,麻痒难耐。
“谢谢瑞哥哥。”谢吉祥往后退开半步,颇有些不好意思。
赵瑞垂眸,把那略有些湿润的帕子叠好,重新放回袖中。
“走吧,我给你讲讲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夜宫变,可谓跌宕起伏,赵瑞并不隐瞒谢吉祥,把过程一五一十说清楚。
待听完,谢吉祥便也道:“何必呢?”
有些人的想法,他们或许永远都没有办法明白。
赵瑞笑笑,伸手给她倒了杯茉莉香片,道:“多喝些水,你嗓子也有些哑了。”
谢吉祥喝了口茶,略微平复了一下心中的震撼。
“一夜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赵瑞道:“有时候,生死不过转瞬之间。不过这一次我们做了万全准备,引得李灿控制不住自己,终于起兵造反,若非如此。”
赵瑞垂下眼眸,眼神冷淡:“眼看他高楼起,若非他在大殿之上如此张狂,那些早就暗地里投靠他的朝中重臣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漏出马脚。”
天宝帝早就想要除之而后快。
但从三十年前忠王谋逆开始,忠王一系便一直蛰伏在燕京,当时先帝年迈,无心再去处置谋逆大罪,待到他继位之后,头几年身体不协,一直没有心力,后来有心查访,才发现李灿非常谨慎,私下里同他有牵扯的官员,只有很明显的那几个。
天宝帝不想半途而废,也不想只抓住李灿一个,便才有了今年这一场中秋大戏。
人在癫狂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还好,眼看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李灿当真落入圈套,癫狂得仿佛亲自吃了“神仙药”。
这一夜大戏,就能把忠王一系拔除干净,倒也不枉费之前筹谋。
赵瑞低头看向谢吉祥:“一夜大戏过后,重头戏就落到了皋陶司身上。”
他对着谢吉祥举杯:“谢推官,圣上有言,命先查谢侍郎被冤谋害一案,有劳。”
谢吉祥眼睛又红了。
她也举起茶杯,道:“赵大人,辛苦你了。”
赵瑞起身,在谢吉祥耳边说了几句,谢吉祥有些吃惊:“当真?”
“自然当真,”赵瑞道,“不过之前你还未曾归来,我们不知韩陆到底说了什么,便没有对他多加审问。”
“现在,倒是可以好好审问审问了。”
刚刚谢吉祥已经把韩陆供认的细节全部讲给赵瑞听,此刻再去审问,自然便胸有成竹。
两人一路来到皋陶司的大狱之前,顺着低矮的石阶往下行去,不多时便来到大狱深处。
此处关押犯人与诏狱中不同,没有勋贵和犯事朝臣,加之刚刚被收押的韩陆,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静静坐在监牢中,他身上穿着粗布麻衣,一头长发披散,可那张异常秀气俊美的脸,依旧让人挪不开眼。
此人便是之前谢吉祥在大皇子府后巷惊鸿一瞥的人。
似乎是听到了谢吉祥他们的脚步声,男子偏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他也生了一双漂亮的凤目,但男生女相,眉眼狭长,不仅失了几分英气,反而有些妩媚之色。
似乎是感受到了谢吉祥的目光,男子冲着她淡淡一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
那一瞬间,谢吉祥好似看到春日万朵花开,妖艳不可方物。
“赵大人,”男子起身作揖,“谢推官,初次见面,两位安好。”
谢吉祥跟赵瑞一起坐在桌案后,静静看着男子。
明明已是阶下囚,未来命运不过是一个死字,可他却仿佛闲庭若步,一点都不惊慌失措。
赵瑞昨夜见了那么多吓得面无人色的朝臣,这一个从未见识过官场的平民百姓,似乎反而还要强一些。
谢吉祥不想耽搁太长时间,便直接开口:“苏青麦?”
对面的苏青麦听到这一声称呼,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没有立即说话,反而动了动嘴唇,把这个名字反复咀嚼,似乎要吞进心里去。
少倾片刻,他才淡淡一笑:“许多年没听人如此唤我,难免有些怀念,还请两位大人勿怪。”
谢吉祥跟赵瑞对视一眼,谢吉祥看了一眼卷宗,才说:“莫非,苏先生就是李灿身边的谋士见龙先生?”
苏青麦点点头,依旧很冷淡:“这是李灿给我改的名字,见龙见龙,我成日见他,时间久了,他就会变成真龙。”
不过这几句话,谢吉祥能清晰感受到,苏青麦对于李灿没有丝毫的效忠之心。
相反,他虽然成了李灿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心中却对他怨恨深重。
谢吉祥想了想,道:“苏青麦,我之前见过你妹妹苏红枣,也查过林福婶的案子,想必你是知道的。”
“你的过去,皋陶司都有备档,现在端看你是否要把李灿谋逆一事全部供述而出。”
一提起苏红枣,苏青麦的神情渐渐平和下来。
他往后退了两步,缓缓坐在草垫上,道:“问吧,到了现在,我还有何隐瞒?”
谢吉祥便道:“那我们便从天宝十一年说起,那一年,韩陆杀了章艳娘和孟继祖,他是如何同李灿搭上关系,最终被他藏匿深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