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初谣挂完电话,站窗口吹了会儿风,感到些许冷意了,这才『揉』『揉』脸颊,折身往回走。
走廊上的灯是暖金『色』的,富丽堂皇的同时,还给人一种强烈光照下温暖熨帖的感觉。
两道的包厢里传来吆五喝六的酒杯碰撞声响,除了端菜进出的服务员,道上只有零星几个步履匆匆走过的客人。
纪初谣心想应该差不多到点要回学校了,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瞄了眼时间,再抬眸,一眼看到t形交叉道口靠在墙边玩手机的岑易。
他站姿闲散,背抵复古纹路的壁纸,莫名尊显几分贵气。
手机的屏幕光打在他的下颌骨上,不同于廊灯的暖调光线,生铁似的白光让他侧脸看起来有点冷,也有点酷。
纪初谣上前,示意不远处的包厢,道:“不进去吗?”
岑易视线从屏幕上挪开,身子从墙上支起来,原本就比她高出一截的身高又高了几厘米,道:“等你一起。”
纪初谣怔了怔,中间停顿了有那么一两秒,憨憨应道:“哦。”
两人并肩往前走,岑易闲聊似的道:“刚和你姐打电话?”
他没靠太近,但琢磨着能煲那么长时间电话粥的人,只有纪明熙无疑了。
纪初谣点点头:“嗯。”
岑易颔首,指尖在手机侧沿摩挲两下,蓦地道:“晚饭吃饱了吗?”
岑易话题跳跃太快,纪初谣一时没反应过来,『摸』『摸』肚子,才摇摇头道:“没。”
她接到姐姐电话的时候感觉她情绪不太对,只顾着安慰人,现下被岑易问起,才感到一阵饿意往上涌。
临近包厢门口,岑易想了想,还是刹住步子,抬手抓过纪初谣的大衣帽子往后提,道:“这么晚包厢里应该没剩什么吃的了。”
纪初谣指尖已经搭上门把手,但在岑易动作的迫使下,又滑开。
她有些没弄懂他的意思,应道:“是噢……”
过了会儿,又道:“没关系,我随便吃点就行。”
说着往前走了一步,重新握上门把手。
岑易看她不开窍,轻嘶一声,拽着她帽子的指尖稍稍用力,把她身子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再次阻断开她要开门的手。
因为身高的关系,他眉眼垂的很低。出声提醒道:“阿菜,我刚领了一笔奖金。”
纪初谣茫然眨了下眼,可能是冬天.衣服穿的厚的缘故,一时也没觉得他们距离贴得过于近。
她道:“所以?”
岑易懒声:“你就不想敲诈我一笔?”
纪初谣沉默片刻,想起他最近给班上同学请客吃零食的事儿,正想说你该把这笔钱好好存着,包厢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风驰电掣间,三道视线交错。
安泽原本兴高采烈的脸瞬间凝住,目光从他们“亲昵”相贴的身上扫过,欲言又止地张了下嘴。
纪初谣只是愣了一瞬,礼貌地冲人叫道:“班……”
然而她的“长”字还没脱出口,包厢门就被安泽啪的关上。
接着就听里面道:“上个屁的厕所!继续喝!”
随后是几声哀嚎:“艹,班长你有毒吧,憋不住了还怎么喝。”
纪初谣默了默,看向岑易疑『惑』道:“他们怎么了?”
“谁知道呢。”岑易耸了下肩,说着迈开步子,单手推着她的背,带人往走廊另一端走,“走吧,带你去吃别的好吃的。”
纪初谣本以为岑易会带她去吃很贵的东西,后来坐在街边的摊点,看他帮自己端来一份关东煮和一碗馄饨,顿时没了心理压力。
岑易将两个纸碗向她挪了挪,觑她表情,道:“不喜欢?”
“没。”纪初谣拿起勺子,“只是有点意外。”
岑易笑:“因为穷酸,所以意外吗?”
纪初谣格外老实:“是啊。”
他平时请大家喝饮料,动辄几百上千,就连这几天请班上同学吃的零食,也都是国外进口。她还以为他不会吃这种街边的简单小吃。
岑易被她的坦诚逗得眼底笑意更甚,看她尝了一口,道:“好吃吗?”
纪初谣点头:“好吃。”
不是礼貌客气,这家店的汤底做得醇香浓厚,她是真的喜欢。
岑易道:“我中考结束刚被家里赶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钱包里的几百块钱,大概有两个月的时间都是吃这些。那个时候死要面子,没跟黎川提,也没让俱乐部里的人知道,每次看他们点外卖,都是自己跑这里来,吃完再逛半个小时才回去,免得回去闻到他们的外卖,又会饿。”
岑易语气里带了点啧叹,看纪初谣突然停下动作,一双黑眸笔直地凝他,笑道:“看我干嘛,快点吃,我以前可很少带人来这里,你得吃光光才行。”
纪初谣应声:“好。”
过了会儿,岑易又是一声轻笑:“不用这么急也行。”
天『色』晦暗,窄巷里灯火稀落,明暗成片。
纪初谣竹签抵着下唇,突然叫他名字:“岑易。”
他随口应了一声:“嗯?”
纪初谣:“你明天是不是就要去集训营了。”
岑易怔然,道:“是啊。”
纪初谣视线盯着桌面,抿抿唇,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道:“你如果在那里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怎么说呢,她以前一直不太理解优等生的烦恼,下午听姐姐絮絮说了那么多,有些难受,她想,要是岑易去集训营也遇到这样的事,男孩子要面子,他又尤为要面子,定然不会跟旁人讲,那日子肯定过得更压抑。
岑易不知道她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静了片刻,无奈失笑道:“阿菜,你把我想说的话都抢先说了。”
纪初谣:“啊?”
“小岑老师不在,你一个人也得好好学习,我会定期给你打电话检查。”
晚上把她从饭馆带出来,说是心血来『潮』,不如说是明天就要离开,觉得有些仪式非做不可。
岑易垂在桌下的手,隐晦地在膝盖上按了按:“如果有人再给你送情书,你直接扔垃圾桶就行,没人会那么无聊去翻垃圾桶的。”
至于徐向笛的话,暂时不用担心,这货被他一起带集训营里去了。
岑易抬眼看她,眼底晦涩轻黯的情绪被街边店铺的灯火掩进深处。
他道:“等我集训回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
随着第二天早上学校大巴的出发,纪初谣身边的座位空了两个。
岑易不在后,男生们很少再跑到后排来,连带周围的空气也安静下来。
纪初谣开始很认真的学习,三天两头的往办公室跑。
有时找韩灵给她纠正基础语法错误,在办公室一呆就是一节晚自习。
时间一旦被习题册充实起来,就过得飞快,几乎是一晃眼,便到了周末。
从市中心开车去瑞阳中学需要三个小时,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太近。
纪初谣问了姐姐中午放学的时间,和纪父纪母早上掐好时间从家里出发。
纪初谣坐在后座,书包里零散摊出几份卷子,她腿上架了个简易折叠桌,戴着耳机做英语听力。
因为是自己给自己额外找的练习卷,她听完订正了答案,又把音频重新播放,反复听错题段落。
等把所有题都搞懂了,才退出音频。
纪初谣侧眸看了眼窗外的街景,车子已经开到她陌生的地带。
姐姐趁着课间给她发来一条信息,问她到哪了,纪初谣发去条实时位置。
退出聊天框,最近联系人中,岑易的头像已经被其他消息淹没到底下。
纪初谣指尖动了动,把他置顶到第一。
傍晚的小巷跃然脑海,路边的灯火黄白成片。
少年的脸,市井的烟火,交织成纯粹无瑕的一景。
那些他们一直以来所维系、克制、保持的现状,在那晚他说的那些话下,分崩离析,年少的情感炽烈且汹涌,快得只需一个瞬间,便可以恣意疯长,汪洋成海,然后在分开的几天后,依然侵占满全部心房,野蛮叫嚣。
纪初谣已经记不太清那天晚上后来是如何回学校的了,只记得他们当时迟到了五分钟,正好被教导主任撞到,然后被叫住在教室门口罚站了剩下的十五分钟。
岑易宽慰她,被教导主任抓比被纪检部抓好多了,至少不用写检讨。
散漫懒怠的语气和从前的所有瞬间如出一辙。
最后他还说:“以后上课别玩手机,晚自习别迟到,我走了,可没人能跟你一起周一见了。”
“周一见”,是学校里每周一都要去广播站念检讨的违规学生用来自黑的戏谑说法。
想到这儿,纪初谣脸颊无声热了热,她抬手将头顶渔夫帽的帽沿往下压实,挡住眼睛,往身后柔软的椅垫陷了陷。
她觉得,也可能是她想多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好的定期打电话,三天过去了,却一通没打来。
躁意从耳根往下稍稍退散,手上的手机突然蹦起欢脱的音乐。
纪初谣顺着压低的帽沿,看到屏幕上跳跃的四个英文字母,心脏先是一停,接着便是突突地『乱』跳。
她点下接听键,疏懒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裹挟着细碎的风声。
“看来是玩手机被我抓到了,接的这么快。”
纪初谣正想说没,意识到纪父纪母坐在前面,将话梢硬生生压下,点进聊天框,给人敲字回复。
【韭菜园:我爸妈在,不方便说话。】
岑易似乎没看手机,听她这儿没动静,自顾往下道:“人呢?接了语音还跑,耍流氓呢。”
纪初谣面『色』涨了涨,耳根的红再次漫到耳廓,心想不接语音跟耍流氓有什么关系。怕他再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来,只好先把通话掐断,让他先注意到手机上的信息,这才又给他拨去一个。
岑易过了会儿才接,听语气似乎有点不乐意,勉强接受道:“行吧,那我说话,你打字。”
纪初谣给他发去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岑易那儿静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冒出一句:“你就不能换个你爸妈不在的地方?”
【韭菜园:在车上。】
【韭菜园:打算去瑞阳看我姐。】
“这样啊。”岑易拖腔应了声,方才的不乐意情绪仿佛散了点。
他道:“巧了,我学校就跟你姐的隔了一条街,要见一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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