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都这么晚了……”栀禾满脸担忧,薛慕仪只是望着她,眼神谨慎又陌生,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宛如魔怔,栀禾颤抖着嗓子唤她,“陛下?”
薛慕仪摇了摇头,“孤没事。”说罢,她迈出了殿门,问一个领头的侍卫,“贺督公在哪里?”
那个侍卫为难道:“陛下,天色已晚,想必督公也睡下了,陛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如明天再说吧。”
薛慕仪面无表情,“备撵,孤要去找他。”
身后的栀禾追了过来,眼中隐约有泪痕,“陛下,您到底怎么了?”薛慕仪语气温和下来,道:“栀禾,孤没事,你回去吧。”头却没回,眼睛也一直落在那领头的侍卫身上。
那人沉默了一会,终于吩咐左右的侍卫道:“既然如此,快给陛下备撵。”
很快,出行的轿辇就备好了,薛慕仪飞快踩了上去,风有些大,明黄的披风上绣着的龙纹张牙舞爪了一瞬,她看到自己影子藏在华盖下,乌黑的眼睛不自觉泛着泪光,又很快平静下来,“走吧。”
贺朝羽就住在宫内,自从他将胤朝控制在手中,便不再像以往一般侍奉在紫宸殿,他也有了自己住的宫殿,唤作“承恩殿”,离御书房很近,方便他来往批阅奏折。
薛慕仪默默看着一路的宫墙,白日的朱红色到夜深只剩下漆黑,琉璃瓦没了日光的照耀,也只是暗淡无色瓦片罢了,夜晚的皇城,没了金碧辉煌,只剩幽冷凄清。
这个纸糊一般的世界,更何况,她也不是她自己,她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
薛慕仪推开门的时候,贺朝羽正在解腰带,看到小皇帝就这么莽撞地闯了进来,头低着,表情看不分明,贺朝羽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眼底微怔,“陛下,怎么这么晚了还来找臣?”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轻佻。
薛慕仪这才抬起了头去看他,烛火下,她一张脸惨白如纸,乌黑的眼睛凝成绀色,贺朝羽心里一阵发疼,她这个样子,和那个躺在床上,呆滞望着天花板的孤僻少女一模一样。
“怎么了?”他过去捉她的手。
薛慕仪的眼睛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她终于张开唇瓣去唤他,“贺朝羽。”她没有再唤他贺卿,贺朝羽不自觉攥住了她的手,停下脚步,等着她下一句。
案前的烛火妖娆地跳跃了一瞬。
火光倒映在薛慕仪眼底,忽听得她道:“傻逼。”贺朝羽被她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拉着她来到桌子前,却看到小皇帝望着他面无表情地落泪。
他满心无措,胸口发疼,有些手忙脚乱地要替她擦去眼泪,哄孩子似的,“好,我是,你别哭。”
她语无伦次道:“你什么都记得吧,你故意骗我,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想做什么皇帝,我也不要你帮我处理一切事务,我不想待在这个世界,我只想回去。
谁要拯救你,我不喜欢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困住我,如果是为了报复,报复我给你那么惨的结局,那你干脆一直恨我好了,为什么要喜欢我?
什么拯救,都是骗人的,我根本拯救不了任何人,不过是因为,你喜欢我罢了,每一个世界都是,我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我不会爱别人,也不会爱自己。”
薛慕仪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她觉得脑子发疼,整个人快要崩溃,她只想把心底突如其来的怨气一股脑发泄出来,那并不是针对贺朝羽的,只是针对她自己。
她才是那个最可笑的傻逼。
贺朝羽抱着她,想让她平静下来,“睨睨。”那一惯的伪装,他都没心思再去掩饰,他声音有点沙哑,“你不愿意永远陪着我吗?
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所以会对你造成威胁的,我都会替你一一除去,我会比所有人更爱你,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吗?”
冯喻为了韩贞儿已经和陆未言联合了起来,想要逼宫造反,他们苦于没有正当理由,那他就给他们提供理由,即廖大的案子。
他们完全可以以诛佞臣,清君侧的名义发动兵变。他一再对他们放任,放任冯喻用廖大来让他这个佞臣臭名昭著,放任陆未言的狼子野心。
为的就是将他们连根拔起,再无翻身机会。
如果她要当女皇帝,他便可以伪造神迹,把她塑造成昭烈皇帝的转世,这些在朝堂中忍辱负重的日子,他也可以让文人描绘成她只是为了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他还可以让她下令重新审理廖大案子,让她在百姓中树立威望,证明她并不是一个昏君,百姓都是健忘又容易煽动的,她可以凭借此举荣光万丈,受尽膜拜。
可她却说,不愿意。
“我不值得你这样,我对你的好,都只是为了回到现实世界,我只想做真正的薛慕仪,而不是什么皇帝。”
她的声音转成了啜泣,头埋在贺朝羽怀里,紧紧抱住了贺朝羽的腰,“你也可以做真正的贺朝羽,不用顶着假太监的身份,去同这个世界的人尔虞我诈。”
贺朝羽好脾气地抚摸着怀里少女的发顶,语气平静,眼睛却黑沉沉的,“那如果,你去了现实世界,那里再也没有贺朝羽了呢?”
薛慕仪不回答,仰起了脸,微红的眼眶对着他,“不会的,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就算你和我也是,薛慕仪早就死了,死于从高楼一跃而下,这些世界,都是为了我们,而创造出来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