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乘马车回八方城的第三天,途中下起了雨。
官道上马车货郎匆匆忙忙,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雨势渐渐变大,温声吩咐车夫,“雨天不好赶路,慢些走,不急。”
车夫连声应“是。”
“温掌柜多披件衣裳吧。”江无暇给她披上一件外衣,缓缓退到了一边。
温酒放下帘子,笑着说了声,“多谢。”
江无暇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这姑娘把三公子那闷葫芦的劲儿学到了七八分,能不能开口的时候绝不开口,这一路走来,温酒就怎么听她开口。
这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被三公子给带成了这样?
温酒离开南宁王府那会儿,抱着被人绑着来,独自一人悄然去的念头。
如今的谢珩和三公子都是胸有城府,手段高超的人,她在与不在也没什么区别。
既然帮不上什么忙,那不拖后腿也是极好的。
没曾想,江无暇二话不说,拎着包袱就跟她上了马车。
温酒想了想,点头“你要跟着我,那就跟着吧。”
这姑娘心里有伤,若是没人照应,哪天想不开去寻死,那就白瞎她废那么大功夫把人保下来了。#@$
身边多个人做事,怎么算都不亏。
温酒走的时候,不曾回头看南宁王府一眼,也不曾多看谢珩一眼。
甚至连话只有那两三句。
她以为原本就该是这样,可心里却忽然空了一块。
无论她怎么把心思放到别的事情上面,玉满堂这么久没有掌柜的撑场子会不会已经被人吞了,要是有人砸场子她回去之后会不会什么都没了,那几个臭小子会不会欺负结巴的小珍珠……%(
桩桩件件划过脑海,最后却只余下谢珩的脸。
在温酒半梦半醒间,一遍又一遍的听见他在问:“这样的我,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啊。
可谢珩听不到。
温酒靠在车厢上,听外间大雨滂沱,渐渐的,思绪有些模糊。
“你睡着之后,一直在说不是。”身侧的江无暇忽然开口说道。
温酒愣了一下,淡淡笑道:“是吗?”
江无暇又道:“几十句不是里,掺杂了一声长兄。”
温酒睁大杏眸,看了江无暇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之前跟着三公子没错吧?”
江无暇点了点头。
这姑娘也不说话,温酒看着越发的心里不安,忍不住又问:“你忽然要跟我来八方城,该不会是三公子让你来看着我,或者那什么吧?”
真不是她多心。
而是谢玹那人,平日里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心里琢磨的弯弯道道却比谁都多。
温酒越想越觉得江姑娘跟着她,目的不纯。
江无暇看着她,语气淡淡道:“跟着温掌柜是我自己的意思,同三公子无关。”
温酒点点头。
风吹开车帘,雨丝落进车厢里,一场秋雨一场寒,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无暇。”温酒搓了搓手,眼角微扬,“你笑一个,总这样面无表情,很冷啊。”
即便只学来三公子两三分,也足以在这样秋雨里更添一分寒凉了。
江无暇扯了扯嘴角,片刻后,怎么都觉得别扭,直接放弃,“这个……奴婢做不到。”
温酒:“……”
因为不想笑,竟然自称奴婢。
她连连罢手,“算了算了。强挤的笑不暖,我还是自己来吧。”
江无暇嘴角抽了抽,坐在角落里没说话。
温酒笑了笑,有些自嘲。
再难熬的时候,心也不会空落落的。
可现在,不过就是回到自己原本的轨迹而已,怎么就这样睡不着。
雨势渐大,满地泥泞,天色也越发暗沉,渐渐的没了行人。
温酒闭着眼睛小憩,忽然间马车咯噔一下,她和江无暇两个人都车厢上撞,彼此伸手扶了一下,恰恰稳住了些许,侧着身子撞倒,好在没撞到头。
“梁大哥,你没事吧?”温酒掀开车帘问外头的车夫,天色太暗,什么也看不清。
漫天飞雨落下来,寒意入骨。
“马车好像脱轴了。”那姓梁的车夫跳下车,车轮陷进泥坑里,趴下就开始修理。
温酒见他鼓捣了许久没好,雨势又大,便挑开帘子,探出车窗外同他道:“雨这么大,先别修了,上来避避雨。”
车夫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有些麻烦,一时半会儿怕是修不好。”
“无妨。”温酒道:“此处已经是八方城外,走一段也就到了,有劳梁大哥在车厢里等一等,我回城后差人来帮你。”
车夫道:“这么大的雨……”
温酒笑笑,“归心似箭,这四五里路,不算什么。”
江无暇什么也没说,点了一盏纸灯笼下了马车,撑着油纸伞等她。
风吹得灯火明明灭灭。
温酒搓了搓江无暇冻得发紫的脸,“走吧。”
四五里路虽然不远,但是这雨夜难行,温酒同江无暇走了不知道多久,半身衣衫都湿透了,冷的面色发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安抚江无暇道:“快到了。”
江无暇没什么喜悦之色,只是淡淡道:“上一个转角、上上个转角,还有上上上转角,您都是这样说的。”
温酒噎了一下,“是快到了啊,只是你走太慢了。”
江无暇看着她,满眼的一言难尽。
也知道温酒这句“快到了”,是为了安抚她,还是为了让自己再撑一会儿。
鞋子陷入泥里,拔出来走下一步都需要不小的力气,更别说这满地的碎石子,扎的脚疼生疼,这一段路走的异常艰难。
没多久,灯笼也被风雨浇灭了。
两人站在风雨面里,僵着脸相视了一眼。
温酒叹了一口气,“扔了吧。”
江无暇一松手,那灯笼就被风刮跑了,两人都是清瘦的姑娘,不相互掺着都能被风一并刮走。
温酒咬着牙,又说了一句,“快到了。”
人家江无暇压根不搭话了。
转过弯,又踩过水坑,鞋子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泥,温酒终于看见了八方城外的送君亭,她停下抬袖擦满脸的雨水,“这回真的快到了,送君亭离城门只有一里路。”
江无暇扶着她,“温掌柜可要到亭里避避雨。”
温酒点点头,“去歇会儿。”
两人抹黑走了这么远,还没走错方向,实属幸运。
温酒这一路上念叨快到了,其实也是心里没底,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没走错。
走到亭外四五步,温酒才看见亭里有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穿着粉色的夹袄,背对着她们坐在石桌上吃糖葫芦,双腿轻轻荡着。
雨夜电闪雷鸣,照亮了那少女的脸。
温酒站在台阶上,惊诧道:“珍珠?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到城外来?”
那少女转过身来,一个字没说,]指尖夹着几枚银针,刷的射向了温酒面门……